第68節(jié)
這一日家中辦酒宴,她在后院幫襯著崔老太太招待遠親女眷。因著崔倩最終還是與城東富農(nóng)蕭家結(jié)了親,那邊來的賓客也皆由她招呼。 如果洛十娘還在府上,這些事根本輪不到柳姨娘,她一個妾室是沒有資格出席酒饋的。然,崔老太太因著崔范的事,落下了心病,身子一直不曾好過。這才由柳姨娘暫且主持中饋。 這一日,柳姨娘穿著寶藍色寶瓶紋樣的妝花褙子,翠藍馬面裙,梳的光滑油亮的圓髻上插了鑲寶玉壽星鎏金銀簪一支,又恢復(fù)了以往花枝招展的裝扮。只可惜崔府的人見過洛十娘的容色,如今再看柳姨娘只覺得市井粗俗。 柳姨娘剛繞過夾道,一瘦弱襤褸迎面撞了上來,險些將她頭上的簪子撞了下來,此人一看就是府門外流水宴上的乞丐。 柳姨娘只覺渾身晦氣,忙不迭的拍了拍褙子上的塵土:“是誰讓你進來的!快給我滾出去!” 柳姨娘身邊的婆子丫鬟也開始逐人。 少年揉了揉眼,方才也被柳姨娘撞的眼花耳鳴,他許是太餓了,吃了一頓飽飯之后,注意力變的集中,無意中提聽到‘崔洛’二字,便趁著小廝招呼賓客入門時,悄悄潛入了府內(nèi),想打聽清楚。 眼看著婆子開始動手,少年道:“不不.....我不是壞人,我.....是來尋人的!我找.......” 婆子下手沒輕沒重,少年纖細的臂膀被打的生疼,只得脫口而出:“我找你們家少爺,我是她在桃花村的鄉(xiāng)鄰!” 柳姨娘是捧高踩低的好手,一個乞丐而已,吩咐下人打一頓扔出去就是了。但這個乞丐不是一般的乞丐,而是來自桃花村。據(jù)她所知,洛十娘與崔洛便是從那里來的。 現(xiàn)如今,崔洛就是闔府上下最為尊貴的人,這廂即將入國子監(jiān),將來扶搖直上也是有可能的。柳姨娘已經(jīng)沒了洛十娘這個對手,自然一心巴結(jié)著崔家唯一的男嗣了。 正思量間,少年已被婆子揪出月門,另有小廝上前幫襯。柳姨娘涂著玫紅色口脂的厚唇一揚,笑的不甚雅致:“原來是大少爺?shù)墓嗜?,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人帶過來?!?/br> 婆子小廝一聽這少年是崔洛的認識的人,下手也稍輕了些。柳姨娘笑出來褶子,待少年一靠近,細瞅了瞅,發(fā)現(xiàn)這少年已是面黃肌瘦。 雖說崔洛剛認祖歸宗那會兒同樣清瘦,卻是生了一張白玉的臉,換上新裳立刻就像富貴人家的孩子。人與人到底是不同的。崔洛與這少年都是桃花村出來,氣度全然不一樣。莫不是崔洛真是文曲星下凡? 柳姨娘問道:“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們崔家大少爺很熟么?” 少年自己也不能確定,他囫圇道:“是……是崔洛?真是崔洛?我……我是她舊時好友?!?/br> 如果真的是她,他一定能認出來。 柳姨娘捏著帕子捂鼻,那雙狹長的眼睛在少年身上細細打量,這之后吩咐下去:“來人,帶少爺這位好友先去洗個澡。找身干凈的衣裳給他換上,咱們崔家的客人總不能是個乞丐。 ”柳姨娘雖說嘴上鄙夷,但待少年被人帶下去,她就理了理發(fā)飾,對身邊婆子道:“老爺走了,夫人也走了,現(xiàn)在啊……是我柳氏的大好時候。大少爺一直不曾待見我,我這今后還得指望咱們崔家的大少爺,她若發(fā)跡,咱們才能更好。走!我得親自去見大少爺,讓她知道那乞丐是我收容下來的?!?/br> 婆子點頭應(yīng)道:“少爺宅心仁厚,又只有大小姐一個長姐,今后待姨娘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绷棠镩]眸一笑,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洛十娘當真愚鈍,老爺入贅旁戶,她起碼還有一個兒子傍身,她竟一走了之了。這不是將一切拱手相讓麼! 柳姨娘只覺前途一片大好,一路笑容難掩的往宴席處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崔洛:發(fā)小來了........ 顧長青:所以呢? 蕭翼:呵呵....不怕,有繼兄在,繼兄替你解決一切! 崔洛:…… 第55章 晦暗不明 崔洛一襲月白色長裳, 玉扣束發(fā)。星眸青黛,淺笑淡致, 十四的年紀, 個頭隱約趕超同齡的姑娘家了,雖然不及男子身段, 但在席間招待賓客時, 自成一派小清風(fēng)。 不招搖,不俗套, 禮節(jié)到了五分,自信亦占了五分。眉目間隱現(xiàn)俊美, 卻不是那種陰柔之美, 是被書香墨韻因繞的氣度之美。 “大少爺, 柳姨娘讓小的過來告之您一聲,您之前在桃花村的鄉(xiāng)親找上門了?!?/br> 下人過來通報時,崔洛微微錯愕且驚訝, 卻是在極短時間之內(nèi)清了清嗓門。 桃花村的鄉(xiāng)鄰找來了?這對她而言無異于滅頂之災(zāi),但聞下人所言, 柳姨娘將人領(lǐng)走了? 且不急!當了兩輩子的權(quán)臣,她已經(jīng)掌握了絕地翻盤的技巧。那就是胡攪蠻纏。不到最后關(guān)頭,誰也沒法結(jié)局。 她想先看看顧長青和蕭翼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崔洛揣摩這二人之一, 極可能有一人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起身,道:“實在是抱歉,府上方才來了一位故人?!贝蘼逡谎灾链?,語氣加重了幾分:“是桃花村的舊時小友, 幾位不介意的話,我先過去看看,招待不周還請見諒?!?/br> 顧長青與蕭翼同席而食,兩人正說著什么,蕭翼細細的聽著顧長青說話,時不時會蹙眉凝思。他二人是在場所有人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自帶一股高冷矜貴的氣場,旁人也不會輕易靠近。 崔洛一語畢,書院的幾位同窗響應(yīng)了她,“崔洛,你忙的你的,我等自便。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無需在意虛禮?!?/br> 崔洛臉上帶笑,小眼神在顧長青和蕭翼身上掃過。 “……”這二人如若未聞,兀自品酒談話,宛若周遭的人都不存在,自然也沒有關(guān)注崔洛。 崔洛離席后,索性走到蕭翼和顧長青跟前,抱拳道:“蕭大人,表哥,之前我在桃花村的舊鄰尋來了,我這廂要去見見他,你二位慢慢喝?!?/br> 崔家不缺酒。 崔洛隨即又命五郎搬了一壇子的陳釀過來。 笑眼彎彎的看著蕭翼與顧長青。 顧長青去過桃花村,那次雖來去匆忙,但見那窮鄉(xiāng)僻壤只有幾戶茅舍,也不曾看見誰人出來相送。眼看崔洛一臉誠然相告,顧長青淡淡應(yīng)了一聲:“嗯,無妨,你忙去吧。” 這小子今天格外有禮,細一看,真有幾絲士大夫的影子了。 蕭翼這時,對顧長青道:“這酒不錯,長青你素來不愛飲酒,今日竟也多喝了幾杯?!?/br> 崔洛發(fā)現(xiàn),自上次馬車上有意撩撥了蕭翼之后,這人再也不正眼看她了。 崔洛‘呵呵’笑了兩聲,“……”還是毫無所獲。 看來,不是她修為太淺,是這兩人之中,定有一人城府太深。 崔洛突然無力自嘲一笑,都這個時候了,她應(yīng)該先解決了火燒眉毛之事,還糾結(jié)于蕭翼做甚?! 他要偽裝,就讓他裝去,總有一天這人會露出馬腳。 崔洛出了中庭,就見柳姨娘由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站在那里等著她了。 洛十娘離開了崔家,柳姨娘又開始了正室夫人的行事做派。 這些小事,崔洛不會插手,柳姨娘倘若有半分自知之明,就應(yīng)該知道點到為止才是明智之舉,一個妾罷了,再怎么折騰也飛不上天。 “大少爺,您猜誰找上門來了?是您在桃花村的小友!我已經(jīng)將人安頓好,一會就領(lǐng)過來見您?!绷棠锕ЬS的笑道。 之前,她看崔洛還不太順眼,現(xiàn)如今怎么看怎么秀郎無雙。 十四歲的秀才啊,還是案首的名次! 老崔家的文曲星怎會是洛十娘那個有胸?zé)o腦的婦人所生呢? 柳姨娘自詡是個聰慧的女子,事事計較,處處慎思,她怎么就沒這個福分?! 見柳姨娘堆了一臉的笑,崔洛從她話里沒有探出任何可疑,想來她并不知情,崔洛道:“姨娘,這陣子祖母身子不虞,家中諸事讓你cao累了,瞧你眼角又多出來幾條褶皺。沒事的話,不要見人就笑,會容色早衰的?!?/br> 言吧,崔洛讓婆子領(lǐng)路,她親自去見那‘故人’。 柳姨娘愣在當場,一側(cè)身,卻見崔洛已在夾道上揚長而去,那背影如鴻儒手中毛筆,筆挺中溢著仙氣。 柳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臉,問婆子:“大少爺今個兒喝酒了?” 她竟沒聽說崔洛的話中之意。 婆子頷首:“姨娘,大少爺是不是怪您管的太寬了?!” 肚里有墨水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罵人都不帶一個臟字的。 柳姨娘臉色一陣青白,“那又怎樣!那個沒腦子的洛十娘都不是崔家人了,現(xiàn)如今,少爺對我存了意見也沒法子!”今后如何,還得靠她自己繼續(xù)去爭了…… 崔洛心頭微亂,她到底是不夠心狠,做不出滅口毀人的事出來,見到換了一身新裳的二栓子時,她那雙繼承了洛十年的水眸睜大了幾分。 這不是原主的青梅竹馬么?面前這年少小名二栓子,大名李鎬。 這一刻,李鎬的視線與崔洛的目光交織。崔洛看到一種叫做‘真情實意’的東西在他眼中打轉(zhuǎn)。 李敏半晌沒有說話,最終學(xué)著讀書人的樣子,雙手一合,道:“崔少爺,咱們有兩年沒見了?!?/br> 崔洛發(fā)現(xiàn)他抬起行禮的雙手在發(fā)顫。一瞬間,有幾滴晶瑩落下。他可能是自尊心使然,不再與崔洛對視。 幾年之別,如今偶遇,身份地位的懸殊,讓曾經(jīng)的兒時小友也堪堪無話可說。 他是逃荒流落街頭的乞丐;她成了前程錦繡的富家少爺。 崔洛:“……”她有點心虛,前一刻還想著怎么讓李鎬永遠守住秘密,滅口雖做不到,但其他法子也夠陰損的。卻不想李鎬從沒想過揭穿她的意思。 不過……這樣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為穩(wěn)妥。李鎬落入誰的手中對她而言都不利。尤其是暗中還有一個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存在! 李鎬不像崔范,他與崔家沒有生死與共的任何關(guān)系,崔家的滅頂之災(zāi)波及不到他分毫,他完全可以去縣衙舉報崔洛。 崔洛啞聲,“是啊,兩年不見了,我聽我娘說,你已經(jīng)定親了,你怎會……在這里?” 她眨了眨眼,那雙水眸總給人微潤游離的錯覺。 兩小無猜的二人,李鎬定親在先,崔洛算個‘被棄者’??吹贸鰜砝铈€似乎還沒忘記她。 李鎬驀然間抬首:“崔洛,我……當初都是家中所逼,那樁婚事不是我愿意的……” 他可能覺得解釋也是多余,頓了頓,在崔洛淺淺的注視中,慚愧苦笑:“你走后不久,桃花村鬧了大寒,第二年又是洪災(zāi),村民死的死,散的散,我那未婚妻也病死了。今日聽見有人談?wù)撃?,我原先以為是同名同姓的,直到有人說起洛姨,我才沒忍住翻墻進來看看,原來真的是你……” 李鎬一直在說。 崔洛只是安靜的聽著。 原主與李鎬或許確有竹馬青梅之情,可她沒有,她只是站在局外,看李鎬接下來想干什么。 只是崔洛眼神太專注,李鎬受不住這樣的盯視,他移開視線嘆道:“你走的好……幸好你走了……” 這話聽著簡單,卻是最能表達李鎬對原主的心思。 崔洛了解了大概,配合著沉吟不語,片刻后方道:“逝者已逝,你節(jié)哀,今后有何打算?” 不等李鎬反應(yīng),崔洛當即就說:“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不如你就留在崔家,幫襯我如何?” 不管怎樣,她都不會放了李鎬離開。崔洛之所以放心崔范,因為她知道便宜爹有多懼事怕死。 她那個爹估計比她還擔(dān)心身份的暴露。 但李鎬……她一時拿捏不準。人心是最易善變且讓人無法琢磨的東西。 不是她不信,她只是不敢。 李鎬眸露喜色,但片刻又暗淡了下去:“崔洛,你怎會......成了男子?洛姨呢?我在外面聽人說洛姨離開崔家了?” 崔洛言簡意賅的解釋了幾句,挑明重點,掩蓋了關(guān)鍵細節(jié)。 經(jīng)由她幾番闡明自己有多不易,李鎬收起了他的自尊,答應(yīng)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