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崔洛幾乎是瞬間將眼眸低垂,只看著他黑色的皂靴。 那上面還落了雪,卻旋即又融化了,鞋面有被沾濕的痕跡。 顧長梅當(dāng)即認(rèn)出了蕭翼,桃花眼瞇了瞇,朗聲笑道:“蕭公子,這么巧啊,你.....你怎會在書院?”他肯定不會是來讀書的。 王宗耀也認(rèn)識蕭翼,王家的門庭當(dāng)然不能和長信侯府比,他態(tài)度很好:“蕭大人?!?/br> 蕭翼如今在禁軍,有官位在身,王宗耀自然不會像顧長梅那般沒頭沒腦的就喚他一聲‘蕭公子’,這樣太隨意,也太沒有禮數(shù)。 蕭翼嗯了一聲,他的目光在幾人身上一掃而過,這人一向是以笑臉示人,只是他笑的時候,很少會讓人感覺到和善。最終,蕭翼看向了崔洛:“崔家少爺是吧?你且隨我走一趟?!彼孟袷遣惶J(rèn)識她的樣子。 崔洛驀然抬頭,對上了蕭翼似乎不悅的眸子。 她這一輩子還不曾與這人有任何交集!她躲他都來不及,和他走一趟? 那怎么可能! “蕭大人有什么事?”崔洛問道,她一個普通的商賈家中的少爺,與他們這些高門大戶實(shí)在搭不上任何關(guān)系。 前兩世若非是洛十娘嫁給了長信侯,崔洛無論如何也不會與蕭翼走的那么近,更不會讓他看出了女兒身。 顧長梅插話道:“蕭公子,你找我崔洛是有何事?”他總自信的感覺崔洛離不開他。崔洛剛?cè)刖┎痪?,對京城人生地不熟,他這個表親,肯定是要護(hù)著的。 我崔洛? 蕭翼的唇?jīng)]有動,但那喉嚨處卻發(fā)出幾聲頗有磁性的低笑,眼睛卻是無溫的,“你是娘的事。”他直視著崔洛,只此一句。 崔洛心頭咯噔了一下。 她記得第一世,是洛十娘外出,不幸遇雪災(zāi),被長信侯所救,這之后的事情順理成章,不久長信侯就花空心思登門求親了,還當(dāng)了崔家老太爺和老太太了螟蛉之子。 一時間,崔家門楣高漲。 第二世,崔洛一直緊緊護(hù)著洛十娘,她倒是沒再出事,結(jié)果長信侯剿匪途中,被山賊所傷,恰被洛十娘碰到,她反過來又救了他。事情又詭異的如同第一世的時候,按部就班的發(fā)生了。 崔洛有時候會想,洛十娘和長信侯之間的紅線,怕是早已注定,不然崔范怎會年紀(jì)輕輕就走了? 故此,她這一輩子并沒有刻意去做什么,沒想到這么快洛十娘又出事了。 不過,這一次是被蕭翼所救,不是長信侯? 是不是意味著,洛十娘還沒有和長信侯碰上面? 帶著僥幸,崔洛從顧長梅的大氅里鉆了出來,問:“我娘怎么了?” 顧長梅和王宗耀交換了眼神,一側(cè)的裴子信只是看出了蕭翼氣度不凡,一定又是哪家的高門子弟。卻是不知蕭翼和崔洛之間的種種糾纏。 蕭翼似乎失去了耐心,“想接你娘回去,就跟我?!?/br> 他邁開了步子,身子與崔洛擦肩而過時,眼角的余光只是稍作停頓,就往胡同口停放馬車的方向揚(yáng)長而去。 崔洛對顧長梅道:“長梅,我跟蕭大人走一趟,若回來晚了,夫子那里,你替我說一聲?!?/br> 所有人都是看著她跟著蕭翼走到,她還真不信蕭翼能把她怎么了! 顧長梅應(yīng)了聲,崔洛便順著蕭翼在雪地留下的腳印往前走。 王宗耀幾人站在門口看了一會。 裴子信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崔洛很有貴人緣?!毕袼@樣的垂髫童生卻沒有崔洛受關(guān)注,真是奇怪了。 顧長梅感覺到哪里古怪,但他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此刻只想上榻睡覺。 王宗耀搖了搖頭,也表示看不懂了,他與顧長梅搭肩走入了書院。 若是公事,蕭翼根本不用插手一個婦人之事,若要談及私事,蕭翼與崔洛也只是見了兩面,還是以顧長青和顧長梅為中間人。 蕭翼和崔洛之間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 這廂,馬車外面的小廝隨從已經(jīng)恭敬的站立,蕭翼上了馬車,絨布厚簾是拉上的。崔洛想了想還是待在原地,她寧愿自己走,也不想與‘狼’共乘。 馬車遲遲沒有動靜,片刻之后,崔洛手腕一緊,轉(zhuǎn)瞬間,人已經(jīng)被蕭翼提上了馬車。 又這樣! 每次都是這般悄無聲息的動作! 馬車很寬敞,里面燒了爐子,溫?zé)崛绱骸:駥?shí)的車簾擋住了外面的光線。爐子里的火光呈橘黃色,映在眸子里,仿佛溫暖了嚴(yán)冬。 可崔洛心頭卻是拔涼,她一坐好,就問:“我娘怎么了?”肯定又是出了崔家大門了吧! 蕭翼沒有答話,指尖敲響了馬車壁,緊接著車夫就開始駕馬了。 待馬車緩緩駛離一段路,他方道:“到時候,你自會知道。” 崔洛長的白,是那種宛若剛出爐的豆腐腦的細(xì)白,再怎么不修邊幅,骨子里透出來的清麗藏也藏不住。 她的長相既隨了洛十娘的媚艷,也有崔范的清俊,若是假扮男子,還真不容易讓人看出來十分明顯的娘娘腔。 但那雙眼睛卻是無意識間就能流露出風(fēng)情萬種,一個眼神就好像是含嗔帶怨的控訴對方。 因?yàn)榘龅木壒?,崔洛鼻頭微紅,這就襯的肌膚更白了。 蕭翼一語畢,也不知道是崔洛哪里得罪他了,這人的笑面臉今日格外陰沉。讓他本來看上去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不見了。 其實(shí),崔洛更適應(yīng)他這副全天下都欠了他的模樣。 他會不知道今日的問學(xué)大賽?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沒有必要特意走一趟。 這輩子從一開始接觸到蕭翼那兩次,崔洛便覺得他的神色哪里不太一樣了。 在眾人眼中,許還是談笑風(fēng)聲,溫文爾雅。 但,此刻........她怎么覺得才是蕭翼的真性情呢?! 不過,他不說話,甚至于冷漠對她,才讓崔洛覺得放松。 路上雪滑,馬車足足走了兩個時辰才在一處莊子外停下,蕭翼似乎也不急,沒有催促馬夫半分。一下午悠閑卻也沉默著。 馬車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寒風(fēng)夾著碎雪灌了進(jìn)來,崔洛凍的渾身一顫,剛從馬車下來,一時間還真是適應(yīng)不了外面的極寒。 蕭翼從她身側(cè)輕易一跨就下了馬車。 側(cè)目看著她,打量了一眼,依舊臉色欠佳:“走吧。”他的意思是讓崔洛跟著他入莊子。 這個場景太熟悉了。 第一世時,好像洛十娘就是在這里被長信侯給救了。 崔洛的心情就如同眼前漫天的白雪,她突然意識到,可能這兩世對抗的不是她的‘冤家們’,而是老天! 事情總是周而復(fù)始的發(fā)生,無論以何種方式,結(jié)局都大致相同。 她該徹底放棄反抗?! 不! 蕭翼一瞥眼就看見崔洛一張近乎悲憤的臉,突然止了步:“你就那么討厭我?崔家少爺,你我.....并不熟吧!”像是在試探。 從上回酒樓的烤雞,再到承恩伯府喝酒那一次,崔洛所表現(xiàn)出來的,的確是對蕭翼的排斥。 她此刻覺得自己錯了! 排斥又怎樣?她現(xiàn)在跟他斗,無疑是拿雞蛋碰石頭.......不,她如今頂多是枚鵪鶉蛋。 崔洛擠了一抹違心的笑出來:“蕭大人這是哪里話,我不過是見蕭大人英姿不凡,身份高貴,有些敬而畏之?!?/br> 蕭翼看著她佯裝出來的乖巧,唇角猛然間一抽,冷哼了一聲,提步就走,他也不打傘了,任由漫天的飛雪落在他身上。背影偉岸中透著一絲無人明白的孤獨(dú)。 崔洛眨了眨眼,白雪迷糊了她的視線,這一定是她的錯覺。 蕭翼自幼左擁右簇,現(xiàn)在想嫁給他,與他琴瑟和鳴的貴女怕是如過江之鯽,能從皇城排到城西吧,他這樣的人怎會孤獨(dú)?! 崔洛一路小跑才跟上蕭翼,待入了莊子,蕭翼在正堂止了步:“你娘在后院,你自己去見她吧,莊中有馬車,我就不送你們回去了?!?/br> 他語氣不善,就好像崔洛今日是真的惹他不高興了。要知道當(dāng)初洛十娘嫁入侯府那時,這人也是一張笑臉對著他們‘母子’二人,極少會有這張寡淡的臉。對她也是一口一聲‘二弟’的稱呼。 且不說洛十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單純是出于道義,崔洛謝了一句:“多謝蕭大人?!?/br> 言罷,崔洛由兩名婢女領(lǐng)著去了后院,這兩名女婢一律是白地撒朱紅小碎花長身褙子,雙丫髻,墨綠絲帶,相貌秀氣,十分乖順。 到了一間廂房前,其中一名婢女,道:“崔少爺,崔夫人就在里頭。” 崔洛推開門去尋人,果真在暖炕上看到了洛十娘,還有春夏和秋冬二人,看樣子她們幾人被照顧的很好,滿室的暖意。 “娘,您這是怎么了?”崔洛走過去就問。 洛十娘像是做了錯事的大姑娘家,一張銀盤臉拉的老長,就是不肯說話。 春夏道:“今個兒早晨,府上來了幾位夫人打葉子牌,柳姨娘最是擅長摸牌,夫人她......” 春夏欲言又止。 秋冬見崔洛臉色不太好,生怕少爺不悅,如實(shí)道:“幾位夫人笑話咱們夫人不識字,柳姨娘也跟著笑了兩句,夫人心里氣不過,就想出來走走,沒想到會在城郊遇上大雪,裂了車輪,夫人她下馬車時崴了腳?!?/br> 崔洛:“........”竟然和第一世如出一轍。 不過,最起碼,洛十娘沒有被長信侯所救不是么? 也算是件好事了。 崔洛一點(diǎn)也不想再認(rèn)蕭翼為繼兄。 “娘,‘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個道理,您回去之后好好告訴柳姨娘。她不過是個妾,識多少字,也只能是個妾。您才是爹的結(jié)發(fā)妻子?!贝蘼鍖捨康?。 再多的話,她也說不出來了,她接連重生,也極需要安慰,誰又能來寬慰她呢! 洛十娘陰郁的臉,眉頭微微蹙著,反倒添了幾分讓人忍不住要去憐惜的媚/色出來。 這等容貌...... 崔洛今年十二,洛十娘是二八年華時生下的她,如今二十有八了,卻是半點(diǎn)容色老去的跡象也無。 崔洛頭疼! 別人防備自己的親閨女會被人騙了,而她卻是時時刻刻擔(dān)心自己的娘會被男人拐走了。 “洛兒,娘是不是配不上你爹?”洛十娘一雙美眸眼巴巴的看著崔洛,試圖從崔洛口中得到慰藉。 崔洛不想聽這些老生常談的話了,扶著洛十娘起來:“娘,時辰不早了,兒子送您回府。您是崔家的兒媳,夜不歸宿又會讓旁人鉆了空子。若是今日祖父祖母問起,您就說是來書院看兒子的。” 春夏和秋天上前幫忙,洛十娘雖長的美艷,但身子豐腴,崔洛一人無法支撐起她的全部重量。 也不知道在桃花村那些年清苦的日子,她是怎么長的?! 崔洛親手給洛十娘披上織錦皮毛斗篷,將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才讓春夏和秋冬攙扶她出去,萬一凍著了,保不成又會被人‘欺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