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如今江父江母臨到中年突然失了根,連工作都丟了,一切從頭再來,生活恐怕要比從前艱難許多。 江父給了她一個毛栗子,虎著眼瞪她,“你這孩子,胡思亂想些什么呢?” “對爸跟媽來說,這世上啊,就沒什么事能比我們家溪溪重要,你現(xiàn)在能平平安安地回來,爸跟媽就是燒高香嘍,說什么怪不怪的。” 江父嘆了口氣,閉著眼都能想到溪溪不見的那一天,那滋味……他是不想再嘗第二遍了。 左等右等不見女兒回來,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現(xiàn)在想想,這一日日的,也不知怎么熬過來的。 “一套房子,沒了就沒了,難道活人還能給死物難死?” 江父笨拙地試圖安慰自家親閨女,眼見江溪眼眶發(fā)紅,竟手足無措起來:“溪溪,咱不哭,咱不哭,???爸給你買你上次看中的游戲手柄,叫,叫什么來著?” “不用了爸。” 江溪暗罵自己一把年紀(jì)還矯情,揩了揩眼睛,嘴角卻悄悄翹了起來,“我們先去將東西買了,媽估計還在家等著呢。” 最后家具還是在家具城旁邊的二手市場挑的,一套安在客廳的圓木桌椅,一套書桌椅,外加一張兩開門的立式柜,讓江溪直接砍到了一千八,商家還附贈送貨上門服務(wù)。 是以江溪和江父搭著小貨車一路順暢地往回趕,到家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等所有東西搬好裝上,外邊的天,早黑透了。 江母家里活向來是一把好手,趁著父女倆出門洗洗涮涮,房間拾掇干凈,床單被褥全部換成自家的,等這零星的幾件家具一放進去,新居竟也有點似模似樣的感覺了。 窗明幾凈,一切都擺放得錯落有致,陽臺上還放了幾盆綠蘿,嫩嫩的葉片悄悄探出頭來,隨風(fēng)招展。 黑沉沉的夜被隔擋在外,江溪伸了伸懶腰,江父開了瓶啤酒一個人坐在桌邊慢慢品,江母一連端了三碗掛面出來,沒好氣地罵: “你們爺倆都沒手沒腳是不?幫端個碗筷都不會?” 吵吵鬧鬧,人間煙火。 江溪沒發(fā)現(xiàn),她的笑今天一直掛在嘴角就沒放下過,好像是一下子從暮年走回了青年,找回了曾經(jīng)無意間失落的快樂。 因心情太好,江溪回房時甚至沒有太過追究小鉛那“莫名”失去的三百天。 反倒是小鉛有點蔫,氣短地解釋:【洗髓液是外物強行催發(fā)改造,但外物終究只是外物,如不配合,宿主的身體恐受不住,之前小鉛阻止宿主外贈也來源于此?!?/br> 【所以,這三百天能量是阿心抽取,配合洗髓液共同作用?】 江溪覺得不大對。 尤其她近來有點摸透了這小鉛的脾氣,有事沒事都愛裝個逼,要是沒做虧心事,萬萬不會是這番表現(xiàn)。 【就這么簡單?】 【就、就這么簡單。】 方塊字一字一頓地顯現(xiàn),反透出一股氣弱來。 【不,你肯定有什么事瞞著我。】江溪指尖輕點下巴,青蔥似的指尖在燈下透出玉一色的光。 菩心草葉在掌心團成了一團,瑟瑟發(fā)抖,葉尖擬人化地暈出一點紅。 江溪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說吧,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有事早知道早好?!?/br> 小鉛支支吾吾了一會,才跳出來:【阿心強行助你洗髓,不慎傷了根基,以后每月都需額外的一百人氣值用以調(diào)養(yǎng),歷時二十年才可修復(fù)完全。宿主您,您得辛苦些?!?/br> 江溪傻了眼。 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大坑。 偏偏手心和腦中的坑貨自己還不覺得。 洗髓液當(dāng)真是功德金光所贈?可這好處她還沒享著,就先要疲于奔命了。 【宿主此言差矣,洗精伐髓,在我們佛家,屬“身通明”一脈,有“凈琉璃”之稱,得此機遇,宿主不感恩戴德便罷,還叫苦連天,真真是狗咬呂洞賓……】 小鉛掉書袋式的裝逼并沒有讓江溪平息怒火:【好處再多沒命享,有什么用?】 【你們?nèi)祟悶榱俗非竺烂?,甚至甘愿冒著生命危險在先天肌骨上動刀,為何宿主叫苦連天?】 小鉛是當(dāng)真不解。 它不明白人類這個群體有著極其復(fù)雜的多樣性,比之單純的植類不同,有人追求現(xiàn)世安穩(wěn),有人歡喜波瀾壯闊,美貌或許人人歡喜,可對重活一世的江溪而言,性命才是頂頂要緊之物,至于其他,全都排在其后。 【罷了?!?/br> 江溪搖頭,跟一個死物計較什么,【我還有多少天?】 小鉛默了默,【到今夜凌晨前,宿主共余五十八人氣值,三十日后一次性扣除一百人氣值,所以宿主這月還需再賺得七十二人氣值,才能安全度過這三十日。否則,阿心死,宿主死。】 “死”字加粗加黑,在腦中看去驚悚萬分。 這話完了,江溪就再也沒理會過腦中胡亂蹦跶的二傻子,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桌前啃書,她并不是才離開十幾天,而是實打?qū)嵉氖?,書上的知識對她來說,生僻得好像來自另一個國度的語言。 人氣值可以想辦法掙,高中生的本職更不能丟,江溪不想也不愿再讓cao碎了心的父母失望。 【一萬人氣值,宿主可得醍醐飲?!?/br> 江溪直接無視。 【佛家曰,醍醐灌頂,得“智通明”?!?/br> 江溪眨了眨眼睛,小鉛再接再厲,【智通明,低者為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高者如孔明先生,多智近妖,算無遺策?!?/br> 【別告訴我孔明先生也是你們佛祖“點化”的?!?/br> 聽小鉛吹大牛,江溪忍不住搭理了一回。 【宿主得醍醐飲,也不過是凡人界的低階,比不得孔明先生,先天智者?!?/br> 小鉛正兒八經(jīng)。 江溪嗤之以鼻。 要她看啊,這修佛的平生最愛之事,就是大忽悠。 【宿主不信?】 【信。】 江溪“啪地”合上語文書,撈起一旁的英語課本重新默默背誦起來,此后無論小鉛如何語出驚人,都不再搭理。 “溪溪,早點睡。” 十點時,江母推門進來送了杯牛奶,見江溪正伏案苦讀,心疼又欣慰,江溪一氣喝完牛奶,將杯子順手塞回去,笑嘻嘻道:“媽,我再看會,脫了好多天課,不認(rèn)真點不是對不起您跟爸給付的學(xué)費?” “就你貧?!苯笀?zhí)了杯子,想起一事,“上回你手機丟了,今天也沒顧上補,要不明天你放了學(xué),讓你爸帶你去買水果機?” 水果機? 江溪搖頭推了,“家里正用錢,我反正也用不著,別買了?!?/br> 桑家蕩位于合揚縣山腳,村野封閉,平素并不與外界往來,江溪前世被困的整整十一年,除了新聞播報的大事件,幾乎對外界一無所知,實在沒什么先知金手指,倒是逃亡在外的一年里,日新月異的新媒體讓她很是適應(yīng)了一陣。 江溪上床時,將前前后后的事兒都在心里過了一遍,終于有了決定。 第13章 初相逢 “溪溪,快起床,要遲到了?!?/br> 江母推開門,房內(nèi)空無一人,被褥好好疊在一邊,立式柜旁堆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還沒拆,臉立時白了,“江愛國,溪溪呢?” “媽,我在這兒呢,跑不了?!苯獜男l(wèi)生間笑嘻嘻探出頭來,笨重的劉海遮不住她靈動的眉眼,江母一下子笑了。 “要六點了,再不出門可就晚了,一會爸騎摩托送你去?!苯皋哿宿坌渥樱嗌亍鞍ァ绷寺?,知道不讓他送肯定又得心里不安,取了桌上的紙包晃了晃,這是江父方才去早點鋪子買的。 “這我路上吃?!?/br> “哎,等等,把眼鏡戴上?!?/br> 江母匆匆出來,江溪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行頭落下了,笑嘻嘻擺手,“謝了,媽。 申市臨水,連迎面吹來的風(fēng)都透著股潮熱,江溪抱著書包安安靜靜地坐在后座,一路隨著摩托“突突突”前行。 申市一中位于毛葛鎮(zhèn)東南一角,平時只有北門供學(xué)生進出,轉(zhuǎn)過街角,學(xué)校大門遙遙在望,江溪直接跳下了車,摘下頭盔還給江父,“爸,送到這就行了,前面不好轉(zhuǎn)?!?/br> 確實是不好轉(zhuǎn),這個當(dāng)口,市一中門口停滿了各色車輛,連找個下腳的地方都難。 江父將摩托停在路邊,執(zhí)意道,“爸就在這看著你進去,別遲到了。” 江溪知道,父母這草木皆兵的狀態(tài)暫時是不會緩解了,心中澀然,頭也不回地?fù)P手,“那爸爸再見?!背读顺稌鼛ё樱苯油iT口走。 江父直挺挺地站著,見人影整個消失在門背后,才揉了揉發(fā)酸的眼角,跨上摩托走了。 從大門進去,是一條筆直寬闊的林蔭道,兩旁種滿了香樟,正值夏末,香樟濃郁的綠意一路蜿蜒到教學(xué)樓。高二教學(xué)樓就夾在高一與高三之間,到那兒需經(jīng)過一個三岔路口。 學(xué)生們打打鬧鬧,呼朋喚友地走過林蔭道,誰也沒注意到,路邊那平凡的黑框鏡、太郎頭是高二那個漂亮的年級級花。 江溪嘴角的笑意一直保持到三岔路口,才停了下來。 在去高二教學(xué)樓的必經(jīng)之路上,一個少年安安靜靜地站著,寸頭,眉眼清秀,一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校服,白色板鞋,灰撲撲的校服套在瘦高的個上,竟也顯得格外干凈。 是盧皓。 他臉頰比江溪記憶里瘦許多,視線直直落在三岔路口,好像在等人。 “盧皓,一會老班點名,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啊?!苯J(rèn)出旁邊吆喝著的那人,是盧皓的死黨劉升升,他憤憤不平,“江溪這死沒良心的臭丫頭,回來也不知道給你打個電話,她不知道你這些天在外找人找瘋了嗎?” 江溪一愣,找瘋了? 她以為…… “小溪肯定是還沒緩過來。”盧皓視線慢慢劃過周圍,沒有,不在意地挪開視線。 劉升升嘖了一聲,“前陣子人失蹤時,你見天的在外,連學(xué)都不上,老班和你爸媽那要不是我?guī)椭蜓谧o,你早穿幫了?,F(xiàn)在天沒亮又來堵人,我就沒見過你這么上趕著的!” “晚上我?guī)汶p排?!?/br> 劉升升像是被掐了死xue,啞火了。 江溪經(jīng)過時聽得很清楚,她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扯了扯滑落的書包帶,大步轉(zhuǎn)進了三岔口,往里面走。 盧皓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女生剪到齊耳的短發(fā),發(fā)質(zhì)烏黑亮澤,顯得發(fā)質(zhì)極好。他搖了搖頭,又繼續(xù)等著。 早自習(xí)結(jié)束后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江溪將課本拿出來,高中課程對她來說有些吃力,許多知識點在這么多年里早忘了一干二凈,短時間內(nèi)的啃書本并不頂用。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期中考,考試成績?nèi)绻旁诤竺?,極可能淘汰出去重點班。 孫婷偷偷看著身旁一直安靜看書的同桌,斂去張揚的眉眼,戴著副黑框鏡剪了短發(fā)的江溪像是短短時間內(nèi)換了一個人,與桂市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帶著一群人逃出升天之人截然不同。 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她們才是受害者,為什么在許多人眼里,一切都成了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