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你是小男子漢了，可以一個人睡嗎？”陳南方問他道，旁邊還有一個房間，床鋪都鋪好了，他征得童童同意后，打算把他抱過去。

    童童睜著大眼睛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南方以為他沒有聽懂，又說了一次，“叔叔和阿姨睡這里，童童睡在隔壁的房間，我們就在你旁邊，不用害怕，有事大叫一聲，叔叔就會趕過來。”

    童童搖搖頭。

    “要不你今天晚上陪他睡吧，他太小了，一個人睡在那邊，我們也不放心。”方圓把童童的臟衣服收在一塊，打算連夜洗了晾干，明天他就可以穿了。

    明天還要去供銷社給他買兩套換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陳南方看見方圓的動作，連忙攔著她，讓她把衣服放下來，自己來洗，他輕輕在她的耳邊道：“我把他哄好，再回來陪你。”

    童童睡著后，陳南方果然又跑了回來，把方圓手里的醫(yī)學書抽走，不讓她再看了。

    “晚上光線不好，看書費眼睛，你可以聽聽收音機。”陳南方在的時候，晚上都不讓她再看書的。

    “現在收音機里放的東西我都不喜歡聽。”能收到的幾個電臺頻道，不是宣讀領袖著作，就是批林批孔，政治掛帥的電臺，一點也不能讓人精神放松。

    “我到時候給你調一個臺出來?！标惸戏缴衩刭赓獾氐?，“敵臺。”

    “會不會不好呀？”方圓好奇又有些擔心。

    “沒事，偷聽的人可多了?！标惸戏降馈?/br>
    “對了，說說童童的事吧，我今天看見他，可是嚇了一跳，童童看著好像有白種人的血統(tǒng)，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童首長的孫子么？”

    “我見到他的時候也有些吃驚，聽說他mama有一半外國血統(tǒng)，沒想到到他這里的時候，還是這么像小洋人?！标惸戏桨淹瘡呐Ｅ镞吷蠋ё?，回到招待所給他洗澡的時候，看著他褪去了污黑泥垢后露出白膚淺發(fā)，五官深邃的模樣時，愣了一會才回神。

    “童童的mama是有俄國人血統(tǒng)么？”

    “聽說是m國那邊的?！标惸戏降?，“他mama因此也受到了一些迫害。”

    方圓唏噓。

    陳南方見方圓沒有再追問，暗自松了一口氣，他擔心說多了這些悲劇，會讓她情緒低落抑郁。

    半夜方圓聽到一聲聲幼兒的啼哭聲，驚醒過來，她看見躺在身邊熟睡的陳南方，連忙把他搖醒：“快過去看看，童童哭了?！?/br>
    陳南方立刻清醒過來，他起身拖著鞋子就往旁邊房間跑去，半路還踢倒了一張凳子。等著隔壁的哭聲漸止，方圓這才安下心來。

    她想著，以后多了一個孩子，此起彼伏的哭聲，家里可就要熱鬧起來了。

    愛麗看見童童的時候，繞著他轉了兩圈，跳著腳驚嘆大叫道：“jiejie，他的眼睛和愛寶的一樣。他長著一雙貓眼睛?！?/br>
    說完還跑去把愛寶抱了過來，對著童童道：“你看，你是不是長得和它很像？”

    童童有一雙大杏仁眼，肛膜顏色較淺，確實和愛寶的黃□□眼很像。

    童童看了愛寶一眼，拉著方圓的手沒有說話。

    “哎呀，這個孩子怎么長得跟個小老外似的？”

    “真的呀，好像小洋人，這皮膚可真白。”

    “阿圓，這孩子誰家的呀？”

    方圓今天帶著童童回紡織廠職工區(qū)時，引來鄰里工友好奇的打探。

    “這是陳南方戰(zhàn)友的孩子，托我們照顧一段時間?！边@是方圓兩夫妻事先套好的詞，應付旁人詢問的。

    見人群圍過來，童童害怕的抱緊方圓的腿，把頭埋在她的褲腿間不肯抬起來。

    “還害羞了，抬頭給婆婆看看，婆婆還沒有見過洋人呢，正好讓我見識見識。”劉大娘笑呵呵地湊過來道。

    “劉大娘，這是童童，他可不是洋人，就是長得白凈了一些?！狈綀A摸了摸童童的柔軟的小卷發(fā)，沒有讓他抬頭的意思，孩子的生活剛經歷劇變，現在到一個新環(huán)境，認生是正常的，這要等著他慢慢適應。

    “這一頭小卷毛，可真稀罕！”燕子插嘴道，“頭發(fā)偏黃，這肯定是營養(yǎng)沒跟上，和我大侄一樣，都是黃毛，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養(yǎng)黑回來。”

    “再過幾年頭發(fā)就能黑了，我家小子小時候頭發(fā)也黃。”

    “我女兒也是，黃毛丫頭一樣?！?/br>
    不知道什么時候，話題已經偏向頭發(fā)顏色的討論了。

    方圓見眾人不再盯著童童打量，拉著他的小手，回到了家里。

    第80章

    童童來的時候, 方圓已經和醫(yī)院提出休產假的申請，批下來以后，她就留在家里休息, 一邊照顧童童。

    童童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雖然只有三歲, 但是照顧他還是比較省心的。

    每天早晨起床，吃過陳南方燒的早飯, 方圓會牽著童童的小手，在河邊散步一小時, 他走累的時候, 就會蹲下來，大眼睛眨啊眨的望著方圓, 方圓捧著大肚子回他一個鼓勵的笑容，陪著他原地休息一會兒, 等他充足了電力, 又可以邁開小短腿跑起來了。

    吃過中飯, 兩人會一起午睡, 童童喜歡把小手放在方圓的肚皮上, 等待“小meimei”運動時給他帶來的驚喜。下午時間，方圓會拿著小人書給他講故事，童童很喜歡聽故事，還特別喜歡問為什么？方圓經常被小人兒的問題難住, 最后只能用一招, 讓他去問陳叔叔。

    陳南方被問得一個頭兩個大, 干脆把小毛的那本《十萬個為什么》拿過來，讓方圓給童童講這個，里面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了。

    只是他想得太簡單了，因為這本十萬個為什么，他突然多了捉蟲捕魚的任務。這本書更加打開了童童的好奇心，家里弄了玻璃缺養(yǎng)了一條魚，讓他可以觀察魚真的是因為沒有眼皮，合不上眼睛，所以才睜著眼睡覺的。

    陳南方還半夜去捉過一袋螢火蟲，讓童童見到真的有發(fā)光的蟲子。

    為什么樹葉都是綠色的問題，童童知道了光合作用，為此他還偷偷的披著陳南方的綠軍服跑到太陽下面待了許久，等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摸著小肚子不解的問，為什么曬了這么久太陽，他還會餓呢。

    方圓和陳南方大笑不已。

    陳南方帶童童去見過肖書記，肖書記抱著童童感慨許久，他說已經托李阿姨打聽鄉(xiāng)下有沒有親戚愿意來縣里照顧孩子的。

    他知道方圓臨產在際，小童童需要有一個人能照顧他，這個保姆由他來請。現在不能雇傭勞動力，有些干部家里請保姆，也都說是親戚來家里幫忙的。

    陳南方對此倒沒有異議，家里確實需要多一個人幫忙，方圓坐月子期間，老家的奶奶說了她會來照顧，但是童童卻沒有人帶了。

    五月底的時候，天氣炎熱，方圓一早起來，身體四肢就覺得十分的沉重，徐奶奶端了一碗放了紅糖的米粥進來給她，方圓喝了一口就搖頭不想再吃了。

    童童扒著門朝里望，聲音軟糯的問道：“方姨姨，小meimei起床了么？”

    方圓會心一笑，摸著肚子道：“小meimei今天比較懶，還沒有開始運動呢?！?/br>
    童童咚咚咚跑了進來，停在方圓的前面，輕輕摸著她的肚子道：“meimei，起來了，太陽公公已經出來了?！?/br>
    等了一會兒，肚子沒有動靜，童童失望的對方圓搖頭道：“她還在睡覺呢?！?/br>
    徐奶奶在一邊聽了，呵呵笑了起來，對童童道：“你叫弟弟，他就能應你了?！?/br>
    老人家還是希望孫女第一胎能生個男孩子。

    童童疑惑的看著方圓，揪了揪自己的小卷毛，想了一下問道：“里面還有一個弟弟？”

    陳叔叔告訴他，里面有一個meimei以后，他就深信不疑，這時候再告訴他有弟弟，他就有些糊涂了，以為有兩個寶寶。

    方圓剛想開口，突然腹中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她瞬間皺緊了眉頭，看著她難受的捂著肚子的樣子，徐奶奶緊張的問道：“怎么了？”

    方圓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童童有些害怕起來，輕輕的摸著方圓的肚子，安慰她道：“姨姨，不疼?！?/br>
    疼痛很快過去，方圓笑著抓著童童的小手道：“謝謝童童，姨姨不疼了。”

    肖書記找來的保姆王大姐把童童帶出去以后，方圓又感到腹中的劇痛，后來陣痛間歇性發(fā)作起來，一次比一次劇烈，她知道，快要生了。

    沒懷孩子以前，她非常害怕生產這一關，但是事到臨頭，反而沒有了恐懼，心理十分冷靜，她知道自己是第一次生產，沒有那么快，所以忍著疼痛，也沒有告訴徐奶奶，免得引起她的驚慌，直到中午陳南方回來，方圓拎著準備好的裝著臉盆和寶寶衣服的尼龍袋走出來，對趕回家，臉還曬得黑紅的丈夫道：“陳南方，我要生了，你送我去醫(yī)院吧?！?/br>
    哐當一聲，陳南方從食堂打回來的rou食掉到地上，湯汁流了一地。蹲在墻角的愛寶看見，快速的奔過來，它先抬頭看看主人，見他們沒有反應，這才開始咬上了rou丸子。

    方圓想叫醒他時，陳南方突然驚跳起來，手足無措地喊道：“要生了，你要生了嗎？現在就要生了？那我，那我……”

    “陳南方，接著?！狈綀A把東西遞到他的手里，拍拍他的胸膛道，“別慌神，先送我去醫(yī)院吧?！?/br>
    “好好，那我去推車子，不，不能騎車，我抱著你去。”陳南方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一顆顆滾落下來，他看見從灶間里出來的徐奶奶，大喊道：“奶奶，方圓要生了，她要生了?！?/br>
    徐奶奶被他叫聲嚇得一跳，回過神后，邁著小碎步慌張的跑過來，一邊道：“趕緊送她去醫(yī)院啊?！?/br>
    如果是在農村，現在就是讓產婦躺在床上等接生婆，或者是家里的長輩直接給她接生，但縣城里人生產，都是到醫(yī)院的，徐奶奶比起陳南方冷靜多了，她把陳南方手里的東西接過來，讓他把方圓抱起來，有她在一邊指揮著，陳南方終于鎮(zhèn)定下來了。

    他一路抱著方圓就往醫(yī)院跑，跑兩步又擔心把他們的孩子給顛出來，放慢腳步，但是看著方圓咬著牙齒疼痛的樣子，他又加快腳步，時快時慢的，終于趕到了醫(yī)院，幸虧他有一把子好力氣，能一口氣把孕婦抱過來。

    徐奶奶早就被他落在后面了，她出來的時候，讓王大姐幫忙去對面的紡織廠通知一下方曉琴，她自己先跟著去醫(yī)院。

    產房外面，陳南方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他抓著自己的頭發(fā)，不安又慌亂，嘴里念念有詞地道，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方曉琴和徐奶奶被他弄得都緊張起來，得到消息也趕了過來的方曉玉道：“小陳，你別擔心，給阿圓接生的是戴主任，她還是阿圓自己的找的，醫(yī)術水平肯定很高，不會有事的?！?/br>
    “都沒有一點聲音。”陳南方揪心的望著產房的門道。

    就他所知，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叫聲都十分凄厲痛苦，這半天都沒有一點聲音傳出來，更加讓人不安。

    “這又不是在自家門外，這門里還隔著門呢，聲音傳不到這里的?！狈綍杂竦ǖ牡?。

    過了兩小時，等到陸擁軍也趕過來的時候，產房的門終于被推開了，當護士服的一角剛露出來，陳南方就刷得跑了過去，著急的問道：“我妻子怎么樣？她沒事吧？”

    在這一刻，他的小閨女已經不重要了，第一個想的，就是他的妻子是否平安。

    護士點頭笑著道：“陳科長，恭喜你了，方醫(yī)生給你生了一個大胖兒子。”

    陳南方的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他喃喃道：“是兒子？”

    “是啊。是個十分健康的男寶寶?！弊o士強調道。

    方曉琴幾個人激動的走上前，把有些呆怔住的陳南方推到一邊，一臉喜意的問道：“生的是男孩子？多重？現在能抱出來么？”

    “怎么會是兒子？！那我的閨女呢……”陳南方有些失落的自言自語道。

    “小meimei長得和我不一樣呀?！蓖粗唏倮锏膵雰?，天真的道。

    陳南方經常對他念叨，方阿姨肚子里的小meimei，長得和他一樣，大眼睛白皮膚，非常漂亮。終于見到傳說中的meimei，童童有些疑惑了，為什么和陳叔叔說的不一樣呢。

    “長得像小陳，這小胳膊腿夠有力的?！毙炷棠绦Σ[瞇的看著曾孫子，雖然小臉看不出美貌來，但是小身體還是挺結實的，能夠夸一夸。

    “小陳還一天到晚閨女閨女的，這幸好是男孩子，咱們不靠臉，以后還可以靠真本事吃飯。”方曉玉爽直地道。

    方曉琴看著自己懷里的外孫子，心里說不出的喜歡，雖然小臉不夠白（黑），眼睛不夠大（?。?，但看著他打著小哈欠的樣子，真是可愛得緊。

    “我們現在還小呢，長開了就好看了。”方曉琴這么對她姐說的，她聽到孩子的姨婆嫌他不好看的話，心里還略有些不高興呢。

    她可能已經忘記了，自己以前就嫌充陳南方的長相，擔心女兒生的孩子長得像他，現在外孫真的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陳南方的時候，她也一樣喜歡。

    陳南方給方圓喂著雞湯，方圓已經恢復了精神，有心情開起了玩笑，她喝了一口雞湯道：“你的小閨女怎么樣了？”

    陳南方笑了起來，他已經從閨女變小子的打擊中緩和了過來，看見自家小子以后，他就被俘獲了，“等咱們兒子長大了，能保護meimei的時候，我們再生一個小閨女。”

    方圓白了他一眼：“疼死了，我可不要再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