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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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笙微微一笑點頭, 心里慶幸他沒在這時候跟她道別,哪怕一句話,又或一個動作, 不然她真的會泄氣…… 她提著裙擺,越過顏灼,越過所有驅(qū)魔師和鬼差,一步一步踏上祭臺高處, 就像當(dāng)年被胡亥抱著那樣。 一切罪惡,以同樣的方式開始和結(jié)束,才是她命定的歸宿。 冥王在祭臺中央靜靜地站著,看她一步一步走來,表情由沉默變得溫和,有些感慨地說:“沒想到再次聽到嬋兒的琴聲會是今晚。” 唐笙回笑:“許久沒彈,技藝生疏,冥王大人不要取笑才是?!?/br> 冥王:“當(dāng)然不會。” 唐笙:“可以開始了嗎?” 冥王眸色涌動,沉默了一會兒道:“時候差不多,一切拜托嬋兒了。” 唐笙:“是我給所有人添麻煩了才對?!?/br> 冥王和諦聽身形化作煙霧消失在祭壇,下一時刻出現(xiàn)在陳判官和老朱一群鬼差跟前,同他們一起望向祭臺高處。 唐笙抬步直到走到桌案前,扭頭望向祭臺下面,目光聚焦到某處靜靜凝視。 距離遠得看不清她的五官和表情,只有夜風(fēng)吹得她的衣衫和長發(fā)飄動,側(cè)影像深海里浮動的水草,單薄而又柔弱,沒有一點烈士慷慨就義的氣場和架勢,卻看得讓人窒息。 “二一,二一……”妙妙捂著嘴嗚嗚地哭,哭不管用,又突然轉(zhuǎn)身扯顏灼的衣服哭罵:“如花,你讓二一下來好不好,她最寵你,最聽你的話,你為什么不攔她,為什么啊……” 但顏灼望著祭臺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yīng)。 “妙妙別哭……妙妙……” 顏舒允不得已拉回妙妙把她緊緊箍在懷里不讓她動。 荒地上驅(qū)魔師和鬼差人數(shù)眾多,卻安靜得可怕,只聽見妙妙一個人的痛哭。 但唐笙聞若未聞,半晌之后,她回頭,緩緩坐在桌案前,細長的十指平放在琴弦上平息了下情緒打算撥動,卻聽有人大喊:“等等!” 方原不知道什么時候跳上祭臺,唐笙動作停下,皺眉望著他不明所以。 “等一下唐小姐,師叔有話讓我代他說?!狈皆荒槆?yán)肅地伸著爾康手,大步朝唐笙走過去,“師叔說這琴……” 就在那只手快要接近桌案的瞬間,突地變成了指甲黑長的爪子猛地朝唐笙襲去,唐笙瞳孔驟縮,仰身躲開,閃到了幾米之外,神情戒備地看著他:“你不是方原,你是誰?” 是她大意了,顏灼雖然關(guān)健時候在乎那幾個師侄的生死,但平時從來沒給好臉色看,怎么可能讓方原帶話? 方原一手抓了個空,下一秒順勢撈起桌案上的琴,夾在臂彎里,嘴角慢慢浮起笑:“嬋兒好眼力。” 唐笙頓悟:“你是,胡亥……” 胡亥竟然附在了方原的身上。 并且他的目標(biāo)不是她,而是桌上的琴。 這一變故實在太突然,臺下所有人始料未及。 這個祭臺是用作招喚和超度怨靈的,自然沒有布下驅(qū)魔陣,沒想到胡亥會附在方原身上混了進來。 “嬋兒,你沒事吧?” 冥王和諦聽第一時間閃到祭臺上,緊接著顏灼也趕了上去,扶住唐笙的肩:“沒事吧?” “沒事。”唐笙搖頭,看向冥王:“抱歉,是我大意,琴被胡亥搶去了?!?/br> “嬋兒不必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壁ね踝呦虮缓ジ缴淼姆皆瓏@息:“十八弟,你何故這樣執(zhí)迷不悟,難道你害嬋兒還不夠多嗎?” “別過來!”胡亥后退幾步,指著冥王怒吼:“朕害她?朕怎就害她了?朕為她活命殺盡天下人也在所不惜,可你呢,你竟叫她去送死,真正害她的人是你!” 說著他將琴重重拄在地上冷笑:“呵呵,嬋兒,看看,這就是你喜歡的人,不管扶蘇還是現(xiàn)在這個低賤的賤民,都眼睜睜看著你送死,誰真心待你了?誰像朕一樣在乎你了?” 然后,他又順了順氣,語氣溫柔下來,朝唐笙伸手:“來,嬋兒,到朕身邊來,朕帶你離開,有伏羲琴在手,看誰還能逼你送死?!?/br> 唐笙:“這是我心甘情愿的,沒人逼我,你快把琴交出來?!?/br> 胡亥頓時氣得眼紅:“朕千辛萬苦才救回你的命,你要卻甘愿受死?朕不允許!絕不允許!你要琴是吧,我現(xiàn)在就毀了它,看你拿什么超度!” 胡亥手握成爪,用足了十成力拍在琴身上,卻不料琴嗡地一聲響,像陽光一樣耀眼光波不斷從琴弦上放射出來,竟然把胡亥整個人震飛了出去。 “噗……”胡亥倒在十幾米的祭臺邊緣撫著胸口吐出一口熱血。 閆萬山和南正鴻同時大叫:“方子!/師弟!” 冥王拂一拂手,琴原封不動地回到了桌案上,語氣無奈:“上古神器豈是你可以隨意損壞的,十八弟,你還是趕緊從這具身體里出來,老實回地府受刑吧。” 說話間,老朱領(lǐng)著兩名鬼差手持鐵鏈欲要把他拷起來,卻見胡亥齜著滿嘴是血的牙齒猙獰地笑了起來,爪著手,黑長的指甲對準(zhǔn)方原心臟的地方:“別過來,不想他死誰都別過來!” 老朱和兩名鬼差同時停住。 閆萬山大吼:“不許傷我徒弟!” 冥王:“十八弟,莫要傷害無辜?!?/br> 胡亥呵呵大笑,戲謔地說:“大皇兄這么愛民如子,不如你再自殺一次換這人性命如何?” “胡亥!”唐笙冷冷吸氣,語氣里透著無力:“你除了拿別人性命要挾,你還能做什么?” 胡亥掙扎著站起來,指甲對著方原心臟的同時,一步一步朝唐笙走過去,神情癡迷而又向往:“還能做什么?還能愛你呀,嬋兒,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朕為你奪得帝位,為你屠殺一座城池,難道你就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唐笙身子頓時打了個晃手腳冰涼。 顏灼一把把唐笙拉到身后擋了個結(jié)實,面色陰沉地掀眼皮子:“要殺就殺,哪來那么多廢話!” 胡亥咬牙:“我跟嬋兒說話,輪不到你這個賤民插嘴!” 顏灼:“下不去手?老子幫你。” 說著眼神發(fā)狠,手握匕首,快步上前,一刀捅了過去。 方原的身體被伏羲琴震得重傷,行動不便,胡亥來不及躲,正好被捅到了腹部。 ‘啊’地一聲慘叫,胡亥從方原后背彈了出來,化作一道鬼影飄在空中。 方原縮在地上,又吐出幾大口血,痛得說不出話,又一臉懵逼,搞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就要歸西了。 “方子!” “師弟!” 閆萬山和南正鴻簡直不敢相信顏灼會下手這么狠,臉色慘白,大步跑過來扶住他,但唐笙卻先他們一步蹲下,拿起匕首一刀劃破自己掌心,掰開方原的嘴把血滴進去道:“放心,他不會有事。” 閆萬山和南正鴻這才松一口氣。 胡亥飄在半空中,難以致信地盯著顏灼手里的匕首:“賤民,你拿什么刺朕?” 那把匕首跟唐笙的赤焓相似卻又不是赤焓,威力又能赤焓匹敵,不然他也不會被驅(qū)趕出方原的身體。 顏灼冷笑 ,拿在手里掂了掂,插回腰間,二話不話,拋出一道金色符,兩手結(jié)印低念兩句咒語,金符立馬燃了起來,一道長長的火焰快速朝胡亥逼近,與此同時,冥王身后的諦聽一越而上,跳到半空變成了一只身赤色的大犬嘴一張,雄雄火焰撲向胡亥,但胡亥紋絲不動,火焰撲到他身上,像風(fēng)一樣,沒有半點損傷。 “火焰?zhèn)涣怂??!?/br> 陳判官和老朱帶著幾名鬼差越到空中十來條黑色鎖鏈甩向他,他才后退十幾仗躲開。 諦聽和鬼差們緊追而上。 顏灼收了手回頭,方原已經(jīng)從奄奄一息變成嗷嗷直叫,指著顏灼譴責(zé):“師叔,你特么真下得去手啊……” 顏灼走過去,一腳踹在他腿上:“堂堂驅(qū)魔師被惡鬼附身你還有臉了?” “……” 方原吃痛叫了一聲百口莫辨,他這半個月為了控制受怨氣影響的人,累得腳不沾地,誰知道撒泡尿就被惡鬼附身了…… “嬋兒,必須馬上開始,不然來不及了?!壁ね跎锨皽芈曁嵝?。 唐笙抿了抿唇點頭:“嗯?!?/br> 閆萬山和南正鴻扶著方原下祭臺,其余的鬼差和驅(qū)魔師各就各位。 顏灼看了唐笙一眼沒說話,也朝下走,不過這回他沒回到地面,而是直接站在臺階上,不遠不近地觀望她。 不遠處的低空中,胡亥跟鬼差們打斗不止,唐笙重新坐回桌案前,閉上眼吸氣,然后撥動琴弦。 第一個音符響起,一道金色的光暈從琴弦上漫漫散開,唐笙頓時覺得五臟六俯像被什么重擊了似的,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她將腥甜硬生生咽回去繼續(xù)。 第二道,第三道……接連不斷的光暈像水面激起的波紋在夜空里蕩開,和著沉寂而又悠揚的音符無縫不鉆地飄向遠處,唐笙緊緊咬牙,卻還是擋不住把鮮血滴到了琴弦上。 顏灼看著,兩眼一刺,手背上青筋爆起。 然而琴還在繼續(xù),祭臺下,上百個盤坐的驅(qū)魔師和鬼差一同誦起了咒語,是用來超度亡靈的往生咒,聲音不大,卻嗡嗡嗡的。 狂風(fēng)乍起,像出籠的野獸席卷著地上的塵沙咆哮而來,吹得所有人睜不開眼。 唐笙視線開始模糊,對面臺階上的顏灼快要分離出兩個重影,但她仍舊舍不得閉眼,風(fēng)沙刺得眼淚滑到嘴角,混著嘴里的血腥,那味道即苦又甜,就像她這漫長的一生。 胡亥屠一座城池,問她是不是沒有一點感覺。 怎么可能沒有? 一開始是強烈的恨。 恨不得胡亥死 ,也恨不得自己死。 恨他太殘忍殺那么多人,恨自己太無能,一無所知更無法阻止。 后來又是無盡的愧。 一條命延續(xù)在無數(shù)鮮血和尸骨上,每多一次心跳和呼吸都是罪。 那種愧就是無底的深淵,一腳踏空之后再也著不到地。 她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墜落下去,直時間的盡頭,然而有一天卻突然抓到了一跟樹藤,雖然她沒力氣順著樹藤回到起點,卻終于可以停下來喘口氣。 那一刻,她感到慶幸。 她知道這種建立在無數(shù)枉死冤魂基礎(chǔ)上的慶幸很恐怖,很可怕,但她仍舊要感激。 感激他們讓自己從戰(zhàn)國活到21世紀(jì),讓自己遇到一個這么美好的人,讓自己不至于死得那么悲哀。 狂風(fēng)越來越猛,卷著紫色的氣流不斷從四面八方匯聚到祭壇上空,形成了一朵厚實的紫黑色云團。 云團在琴聲的催動作用下,漸漸蠕動變化,最后變成了巨大紫黑色骷窿矗立在唐笙跟前,不斷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像是要怒吼自己的冤屈。 唐笙被那咆哮聲震得再次吐得了兩口血,撥動琴弦的手指越來越顫抖。 “怨靈們重新凝集成形了。”冥王低嘆,同眾人一起盤坐在地,念起了咒語。 他這么坐,身下的泥土荒地逐漸變得透明,像玻璃,而玻璃下面映出一朵又一朵金色蓮花,鋪滿了整個的祭臺和周圍,而那些刻著的咒紋隨著他嘴里的咒語一起,變成一個一個閃著光的文字和著琴聲將骷窿一層一層縈繞,骷窿開始掙扎反抗,張大嘴,吐出幾只小骷窿尸體一樣朝唐笙砸過去。 而這時,胡亥的笑聲由遠及近:“哈哈哈,想抓朕回去,做夢……嬋兒,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能讓你死,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