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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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的死訊傳過去時,渤海王家正自大擺筵席,慶祝嫡系第三位健健康康的嫡孫出生。 之所以著意強調(diào)“健健康康”四字,實在是王家之前,雖然總體看,比崔家嫡系的情況要好些,可比起旁枝而言,依舊不夠興旺,到了崔玉娘的表哥這一輩,也是只得了兩個嫡子罷了,偏是身體也都不大好。 當(dāng)初娶文氏時還曾頗不開心,以為降低了門第,這會兒卻全變成了慶幸——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開枝散葉、壯大家族更要緊的事? 更甚者酒席上也不知是哪個人多嘴,眾人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那就是王家祖上若是娶得崔家姑娘,那一輩的孩子成活率就極低,更甚者即便活下來,也都是身子骨弱的緊。 而若是娶了別家的女子的話,情形就恰好相反。 雖然考慮著崔王兩家世代姻親,當(dāng)時就有王家的主事人申飭了亂說話的后輩,把這事壓了下來。 可流言蜚語還是漸漸傳了出來,人們暗地里都說,崔家嫡系怕是被詛咒了…… 等到崔琳瑯長大,為了彌補當(dāng)初因崔玉娘而造成的崔王兩家的裂痕,崔老太爺就提出,把唯一的嫡孫女崔琳瑯嫁給王家這一輩的王梓云,不想?yún)s被王家直接拒絕,更甚者便是崔老太爺想要給孫子求娶的王家女孩兒,也被拒絕,卻是轉(zhuǎn)頭就嫁給了崔家旁系。 當(dāng)時就把崔老太爺給氣的病了,他身子骨本來也不好,這一病,就沒有起來,而崔浩的父親則在守孝時染了病氣,不久后也跟著乃父撒手西歸。 可憐延陵崔家聲名赫赫,嫡系一脈卻只剩下崔浩崔琳瑯兄妹倆。 要說崔浩身上也有舉人的身份,只身子骨太弱,老太爺唯恐唯一的骨血折損在科舉的路上,便壓著他,沒讓他進一步科舉,畢竟崔老太爺和兒子都是名滿天下的當(dāng)朝大儒,有他們撐著,崔浩便是在家當(dāng)個富家翁也無妨,真想科舉,大可待娶妻生子,嫡系有后,不想這就撒手西歸。 原來有老爺子坐鎮(zhèn),崔家自然無事,等崔家兩代全都沒了,旁系聲勢日漸鼎盛之下,兄妹倆的日子卻是越來越難熬。 崔浩有兩位老爺子教導(dǎo),說是學(xué)富五車、滿腹經(jīng)綸也不為過,他幼有大志,不過是身體不好,也只能閑云野鶴,眼下看嫡系陷入這樣朝夕傾頹的危局中,如何肯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左思右想之下,終是下定決心,想要重振崔家嫡系,眼下唯有科舉一途。 眼瞧著三年守孝期已滿,崔浩決定即刻上京,正好崔二娘也要跟著兒子一塊兒到帝都來,索性帶上兩人。 仔細(xì)斟酌之后,更是以為,想要兄妹二人多些保障,自然以送到陸閣老家最佳。 又擔(dān)心多年不來往,崔老夫人心生嫌隙,左思右想之下,就決定先下手為強,崔老夫人理虧之下,自然會對兄妹倆全力相幫…… “你說,你祖父和父親,都已經(jīng),不在了?”再沒想到,竟聽到了這樣一番話,崔老夫人當(dāng)即呆了,若非平日里藥膳養(yǎng)的老夫人身體好的多了,這會兒好險沒昏過去。 等好容易接受了這個事實,老夫人已是淚雨滂沱,伸手把崔浩兄妹攬入懷中,嗚咽出聲—— 早知道如此,即便拼著被大哥打一頓,也得回娘家見他一面啊。 如何能想到,竟是早在三年前,兄長侄兒已是并皆故去。這輩子便是想讓他們指著自己鼻子罵一頓,也是不可能了。 看老夫人哭的天昏地暗,崔浩崔琳瑯二人的乳娘也就是之前那位名叫阿蘭的孫mama卻是不住沖兩人使眼色,被崔浩瞪了一眼,才不甘心的垂下頭。 外面的人早覺出里面不對勁,待得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傳出,更是嚇得魂兒都要飛了,轉(zhuǎn)身飛奔出去,正碰上換好衣服回轉(zhuǎn)的陸瑄。 看侍候的人臉色不對,陸瑄也驚得了不得,幾乎是一溜煙的沖進老祖宗的房間,待得瞧見抱在一起哭成淚人般的三人,眉頭皺的幾乎能夾死一只蒼蠅。 那孫mama剛想上前打招呼,卻被一臉寒霜的陸瑄嚇得又呆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了。 陸瑄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先是崔浩,然后是崔琳瑯,都漸漸止住眼淚,被陸瑄這么冷眼瞧著,兩人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崔浩輕咳了聲,低聲道: “你就是姑母留下的瑄表弟吧?方才,是我思慮不周,才惹得姑婆這般難過……” 直覺眼前這表弟別看年紀(jì)小,怕是不甚好惹。 “瑄哥兒……”崔老夫人伸出雙手,臉上的淚水怎么也擦不凈。 陸瑄忙快步上前,單膝跪倒,握住老夫人的手: “祖母,是我,我在呢,你放心,有什么事,交給我就好。” 語氣沉穩(wěn)而篤定,仿佛這世上就沒有什么事可以難倒他一般。 崔琳瑯微微抬眸,瞥了陸瑄一眼,又收回視線。 “你去,置辦一桌祭品來……你舅父,和外祖父,已是俱于三年前故去了……”口中說著,眼中卻是又墮下淚來。 “祖母放心,我會親自去做,再請廣善寺的主持和尚幫他們做一場法事……” 從未謀面的外祖、舅舅,陸瑄心里也沒有多親近,卻是見不得祖母傷心成這樣。 崔浩微微嘆了口氣。 之前只覺這位表弟眸色清絕,一身的桀驁之氣,讓人不敢接近,這會兒溫聲細(xì)語,卻是再孝順不過的溫良少年。只可惜這么多年不來往,表兄弟之間難免有些隔閡…… 姑姑留下的這個表弟,是個好的。只可惜姑姑沒有這個福分。 又由崔玉娘的早逝聯(lián)想到崔家嫡系受了詛咒之說,一時只覺前路茫然…… 許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老夫人便有些疲倦,依舊強撐著吩咐人給兄妹倆準(zhǔn)備好院子,又叫來鄭氏,看還差什么,讓她幫兄妹倆一道備齊。 鄭氏一一應(yīng)了下來。 很快,陸明熙和梅氏也聯(lián)袂而至。 因是到了年關(guān),家里事務(wù)繁多,梅氏又跑到梅老姨娘那里哭訴了好幾次,終是得了陸明熙的允準(zhǔn),“病”可以好了。 聽說崔家來人,還是崔老夫人嫡親的侄孫子、侄孫女,梅氏第一感覺是憤怒—— 憑什么趕走了梅家的女兒,崔家的兒子女兒倒是一窩蜂擠過來了。 有心托病不理,不想?yún)s聽下人說,陸明熙甫一下了早朝,甚至不及換衣服,便要趕過去,即便再是不愿,也不敢拿大,終是半路上截住陸明熙,兩人一道過來了。 甫一進房間,正好瞧見老夫人哭的聲噎氣短的模樣。陸明熙腳步就滯了一下。 從記事起,陸明熙就鮮少見嫡母哭過,唯二的兩次,一次是父親去世后一周年,嫡母牽著自己的手去祠堂祭祀,路上忽然淚灑當(dāng)場;第二次則是玉娘的葬禮上,嫡母冷冷的瞧了自己一眼,拐過頭瞧見牙牙學(xué)語的陸瑄時,突然就淚落不止…… 此次再見到嫡母落淚,陸明熙簡直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兒: “母親身體要緊,切莫要再哭下去了……” 沒想到會驚動陸明熙和梅氏,崔浩和崔琳瑯也嚇了一跳,兩人忙上前見禮: “見過姑丈?!?/br> 陸明熙點了點頭,視線在崔琳瑯身上停頓片刻,胸口酸澀的感覺更濃—— 這個女孩子,和玉娘有六分相似呢。 好容易壓下沸騰的情緒,示意兩人坐下: “不用多禮?!?/br> 看陸明熙還穿著朝服,知道他怕是不及換洗就趕了來,崔老夫人擺擺手: “我無事,你們莫要擔(dān)心?!?/br> “松禾先生那里,你且去說一聲,讓他得空了也指點指點浩哥兒,再尋幾個好的御醫(yī),幫浩哥兒兄妹認(rèn)真調(diào)理一番……” 說著又要落淚—— 這才多少年啊,鼎盛的崔家嫡系竟然就剩下了孤苦伶仃的兄妹倆…… 難得嫡母有事要自己辦,陸明熙當(dāng)即答應(yīng)了下來: “母親放心,事情交給我就成,您只管安心榮養(yǎng),切莫耗費心神……” 又叫過來崔浩,溫言撫慰一番。 一番交談,卻是暗暗贊嘆,不愧是崔家嫡子,說一句不謙虛的話,這么多年來接觸的年輕人,鮮少有比得上兒子陸瑄的,這崔浩難得的是談吐不俗、胸有溝壑,進退得宜,不愧為崔家嫡系傳人,與兒子相比也是伯仲之間。 一時大起愛才惜才之心,只可惜也就談了盞茶時間,崔浩就面白氣喘,陸明熙不覺皺眉,這樣的身體,來年春闈怎么可能撐的過去…… 崔老夫人也看在眼里,一時更加感傷,要是嫡脈真的到此為止…… 只覺心里和刀割一般。 梅氏眼里卻是閃過些快意。 待得跟在陸明熙身后出來,眼珠轉(zhuǎn)了一下,柔聲對陸明熙道: “我娘家那邊的侄兒晟哥兒也有心就學(xué),卻苦于尋不得名師,不然,讓他也過來跟著瑄哥兒、崔家表少爺一塊兒請汪先生指導(dǎo)一番……” 陸明熙好險沒氣樂了: “連個秀才都沒考上,也想讓汪先生指導(dǎo)?他也配?” 言下之意分明是,連只雞都不是,還想用牛刀? 梅氏登時氣結(jié)。陸明熙也不理她,只管大踏步而去。 那邊兒崔浩兄妹也回了老夫人安排好的院子。 眼瞧著左右無人,那孫mama跌足嘆道: “二姑奶奶離開時,不是囑咐小主子了嗎,方才那么好的機會,小姐臉皮薄也就罷了,如何少爺也是一言不發(fā),以后再想尋找這樣的機會,怕是難了……” 語氣中分明惋惜至極。 卻是來時路上,崔二娘左思右想之下,以為想要重振崔家嫡脈,須得先為兄妹倆找一個結(jié)實的靠山。 思來想去,就把主意打在了陸瑄的頭上。 畢竟再怎么說,陸瑄也是兄妹倆嫡親的表兄弟,再有崔玉娘的事上,陸家對崔家有所虧欠,即便崔家嫡系受了詛咒的流言蜚語傳過來,但凡兄妹倆肯開口相求,崔琳瑯還是有極大把握嫁給陸瑄的…… 不想事到臨頭,這兄妹倆竟然都只字不肯往這件事上提。 還想再勸,兄妹倆卻齊齊抬頭,神情嚴(yán)厲: “孫mama以后不許再提起這話,不然,我們身邊,怕是留不得mama了!” ☆、166 崔家馭下向來寬厚, 孫mama做為兩位小主子的奶娘,在一干下人中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熱辣辣一顆心可不全在兩位小主子身上? 眼瞧著崔浩崔琳瑯惶惶然投奔陸家, 無計可施之下,自是把崔二娘的話奉為金玉良言。 這會兒被兩人齊齊呵斥, 已是意識到自己話語怕是不妥, 卻是禁不住墮下淚來—— 兩位小主子從小錦衣玉食,何嘗受過一絲一毫委屈?曾經(jīng)提起崔家嫡脈, 走到哪里不是眾人艷羨的對象? 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落到這般凄慘境地。 偏是崔家二娘婆家也就一般, 唯一能幫得上忙的陸家吧, 又是多年不曾來往。 老話說人死如燈滅、客走茶涼, 沒了老爺和老太爺在后面站著,三姑奶奶即便可憐兩位小主子,又愿意做到什么地步?若然陸家不肯全心相幫, 小主子的路怕是依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