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邱清露帶自己進(jìn)了沈府，他便藏身二房，又知道沈從遠(yuǎn)與寡婦間的勾當(dāng)，索性利用了這個空子，先扮成女人的模樣殺了黃氏，再將那衣裳套到昏迷的秦婠身上……

    不過可惜的是，時間倉促，有許多地方未能思慮周全，仍舊叫卓北安找到破綻。

    但沒關(guān)系，很快，沈浩初的死訊就傳回來，秦婠陷入崩潰，竟放下一切不管不顧跑去廣澤，如此一來，整個沈府無人再能絆住他們，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將所有人一步步抓了起來。

    這才有了今日局面。

    喬宜松原要利用他對付沈家，可不料卻反被他利用。

    “那你為何又要讓陸覺燒應(yīng)天府的卷宗？”沈浩初轉(zhuǎn)頭問喬宜松。

    “我并不想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讓你們懷疑慶喜莊，懷疑阿秀?！眴桃怂煽嘈Φ赝蛄謨粜?，“阿秀，你為何不愿信我這一回？我想報仇，也想帶你走，給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日子，而不是像從前那樣無權(quán)無勢，連卻報個官都被人打出來！”

    “你想要的，太多了?！绷謨粜銚u著頭，不再將目光分給他，只望向沈浩允，“把火把給我好嗎？如果你一定要報這個仇，那便殺我吧，是我將你生下來的，千錯萬錯，只怨我一人！”

    話一句句說著，路一步步走著，她緩慢地靠近沈浩允。

    沈浩允有些怔忡，任由她的接近，可就在她的手要觸及他之時，他忽然轉(zhuǎn)頭——

    卓北安的人不知幾時已悄無聲息地把后面一扇窗的封木撬開，正把人往外慢慢地送出，此時已救出一大半人，還剩了幾個。

    此舉惹怒沈浩允，他發(fā)狠地將火把往茅草點去，林凈秀縱身一撲，將人撞到朝風(fēng)閣里。朝風(fēng)閣里剩下的人驚叫著往旁邊挪去，沈浩初和何寄見勢同時沖去，想要搶出余下的人。

    “浩允哥哥——”明煙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

    沈浩允正要將火把扔向茅草，聞言動作一滯，看到明煙爬滿淚水的臉，他驚慌失措地推開林凈秀爬起，朝外走了兩步，又退回，突然發(fā)起狂來：“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窗阉龓?？為什么讓她看到我這不人不鬼的模樣？”

    二十四年來，只有這一個人，視他如親如友，溫聲細(xì)語地和他說話，教他馴鴿，聽他說書里的故事，他終于不那么寂寞了，終于覺得在她眼里自己也是個正常人，可今天，這最后一丁點美好都被打碎——她看到他殺人、縱火，親眼見到他最丑陋陰暗的一面。

    她會像其他人一樣，深深恐懼害怕他的存在。

    沈浩允難以遏制地?fù)]舞起火把來，火舌舔著樓里懸垂的帷帳，火猛地竄起。

    “浩允哥哥，你別這樣，你快出來，出來——”明煙聲嘶力竭地叫著，想要沖進(jìn)去拉他，卻被身后的人死死拉住。

    “別過來！”沈浩允阻止別人接近自己，也不管他們?nèi)绾尉热恕?/br>
    尖叫聲成片響起，林凈秀飛快跑到沈芳潤和沈芳善姐妹身邊，用盡全力解開二人腳上繩索，拉著兩人到樓外。沈浩初和何寄各自搶了余下的人出來，那樓里便只剩下沈浩允一人。

    “娘！”

    “阿秀！”

    芳潤姐妹和喬宜松的聲音同時響起。

    卻是林凈秀將一對女兒帶到樓外后狠狠一推，將兩人推離朝風(fēng)閣，嘴里道了句：“芳潤，芳善，我知道你們這些年怨我恨我，是我沒能盡好母親之責(zé)，我滿手血腥，一身陰暗，不配為人母，日后……沒了我這罪孽滿身之人，你們好好的活著……”

    語畢，她竟轉(zhuǎn)身沖進(jìn)火場。

    帷幔被燒斷落下，燒到滿是火油的茅草上，頓是竄起一片火海。

    “浩允，你怨我這些年未盡母親之責(zé)，如今，我便來陪你。這二十多年的恩怨仇恨，今天便了結(jié)在這里吧，刀山火海，母親陪著你。”

    大火之中，溫語傳來，像熨帖人心的歌謠。

    沈浩允怔怔看著她，手里火把“咚”地落地。大火隔開了兩個世界，火光之外的尖叫吶喊都成了彼岸遙不可及的紛亂，他終于笑了笑，在大火中轉(zhuǎn)頭，看著火光之外朦朧的姑娘，遙遙揮手。

    再見，謝謝那滿天飛舞的白鴿和無數(shù)次的陪伴，只是可惜，他不能再陪她了。

    沒有他的世界，會更干凈吧。

    幾聲撲棱，天際鴿群掠過，飄落數(shù)片白羽，像雪一樣，覆在這場生離死別之上。

    第161章 善后

    塵埃落定的感覺，像做了場隔世的夢。

    已經(jīng)過去三天，可秦婠睡醒時，眼前似乎還是濃煙滾滾的天空與熾熱的大火，嘶喊尖叫哭泣的聲音，像一曲急弦高調(diào)，在耳邊纏繞不散?；鸸夂竽：拿嫒荩坏顾牧褐谌?，最后一面，依稀是個笑容。

    死亡于他們而言，大抵是個解脫，痛苦屬于生者。

    比如明煙，比如沈芳潤、沈芳華，比如老太太，還有喬宜松……

    秦婠不知道那場大火最后如何撲滅的，她被沈浩初強(qiáng)硬地拉離東園，拉出沈家，送回秦府?；鹨恢睙饺胍?，火光映紅了兆京的天，整個京城的人都見證了這場可怕的大火。

    這場火，宣告著鎮(zhèn)遠(yuǎn)侯府?dāng)?shù)十年繁華的落敗，卻又是嶄新的崛起。

    “還在睡？”簾子外頭傳來男人壓低的聲音。

    秦婠的回憶停止，手肘撐床支起半身，探出青紗帳外。

    “醒了?！痹谇锪Щ卦捛?，她先開了口。

    聲音有些啞，尾音卷起，全是未散的睡意。

    男人掀簾進(jìn)屋，感受到屋里絲絲沁涼，掃了眼床上的人，眸子一瞇。

    秦婠怕熱，屋里置了冰鑒，涼得像初秋，偏她半倚在床上，身上只有件湖水綠的綢抹胸松松系著帶，兩條藕臂在青紗帳下晃得人眼暈，一頭烏油的發(fā)垂肩而落，風(fēng)情自是無聲而灑，可恨她竟不自知。

    “你不冷嗎？雖是盛夏，你也不該貪涼?！鄙蚝瞥貂獠缴锨埃樖殖痂旒苌系募喴\，面不改色地坐到床側(cè)。

    秦婠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還是午間他給自己后背上藥時的穿著，那時困倦，那藥抹著抹著她就睡著了，不想竟一覺睡到他回來。她忙將薄薄的寢衣穿上，道：“你怎不喚醒我？”

    “這段時日你累壞了，多歇歇吧，外面的事有我?！彼麑⑺拈L發(fā)勾到耳后，又道，“這里住著可慣？委屈你了?！?/br>
    秦婠搖搖頭，她只在秦府住了兩天就被他接回這里。這是沈家在南面的別苑，沈府被那把火燒毀大半，一片焦黑，要翻新后才能住人，所以沈府人暫時遷到兩處。別苑不大，住不了那么多人，大房與二房分開，二房搬去另一處宅邸，他們夫妻則帶著老太太與三房的兩個姑娘搬到這里。

    “終于不用面對那一大家子人，我不知道多舒服?！鼻貖叫挠X得，哪怕回不了大宅子，就這么住在小宅里，身邊只有可心的人，也比從前舒服，就是辛苦了沈浩初，要幾處奔波。

    這地方離皇宮遠(yuǎn)，不管是上朝還是去官衙都不方便。

    “累嗎？”她撫上他的臉，指尖從他下巴瘦削的線條劃過，心疼。

    “不累，我回來瞧瞧你的，順便換身衣裳進(jìn)宮見皇上。”沈浩初身上穿的是素白喪服，他剛從二房那邊回來。沈從遠(yuǎn)被喬宜松殺了，二房正辦喪事，原該他們夫妻都過去的，不過他們這邊也有太多事要處理，再加上秦婠箭傷未愈，沈浩初便不讓她過去cao勞，只打算在最后出殯時讓她去露個臉。

    “吃了飯再進(jìn)宮吧，否則進(jìn)了宮又沒得吃?！鼻貖有奶?，這人白天家事公事兩頭跑，到夜里還要被皇帝召進(jìn)宮議事，鐵打的筋骨也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

    “不用了，來不及。”他摸摸她的臉，真想好好陪陪她，可惜那案子還在審，又牽涉江南王，一時半會都了結(jié)不了，他不得空閑。

    “皇上也是，一點不知道疼人?！鼻貖瀽灥拖骂^。

    沈浩初失笑：“你知道疼我就可以了?！?/br>
    秦婠撅了嘴，很快又朝外頭喊：“秋璃，包兩包點心讓侯爺帶著路上吃?！?/br>
    秋璃隔著門簾應(yīng)了聲，自去準(zhǔn)備。秦婠已掀被下床，趿了鞋要替他更衣，沈浩初捉住她的手，道：“你傷著，不用你來?！鼻貖唛_他的手，自去解他腰間革帶，小手輕輕一動，就環(huán)著他的腰將革帶解下，沈浩初的耳朵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沒多久，衣裳已經(jīng)換好，秋璃亦將包好的糕點拿來，秦婠親自遞給他。

    “這包你帶著路上吃，墊墊肚，等回來我再給你做別的，另一包……”她頓了頓，低頭，“北安叔叔會和你一道進(jìn)宮嗎？”

    從大火那日起，她就再沒見過卓北安了。

    沈浩初明白她的意思：“嗯，我會交給他?！?/br>
    “沈浩初，我……”她張張嘴，想要解釋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兩個卓北安，同樣的性情、脾氣，雙份的好，可她只能回應(yīng)一個。雖說與那一位之間并無私情，但這段時日他對她的諸多維護(hù)，若單純以恩義來論，卻又失之真心，她還不了，給不起，只能略盡綿薄之心，盼他安好。

    “我明白，你不必解釋?！彼乖谧约盒厍暗哪X袋，對過去的自己，他何嘗沒有那份愧疚？

    秦婠輕輕推他：“好了，快進(jìn)宮吧，天色不早，再晚就錯了時辰?！?/br>
    “別等我，早點睡。”他俯頭在她頰上啄了一小口，轉(zhuǎn)身離去。

    秦婠臉紅紅地看著人離開，半晌才回過神來。

    ————

    日暮時分的火燒云十分壯烈，讓在園子里走到一半的秦婠駐足，她又想起那場大火。

    “明煙姑娘可好？”輕嘆一聲，她問跟在身邊的蟬枝。

    大火之后，明煙亦被接回這里。

    “還好，就是一直在……在浩允公子的靈前守著。”蟬枝回道，按輩份，沈浩允是嫡長孫，她對他的稱謂有些拿不準(zhǔn)。

    秦婠并不在意這些，只道：“讓人多照看著她些，勸勸她?！痹掚m如此，可秦婠知道旁的勸慰大抵是無用的，有些痛，只能自己走出來，一時有些唏噓，她又問，“芳潤與芳善呢？”

    “六姑娘和七姑娘，也在三太太靈前守著?！毕s枝回道。

    雖說這兩人做錯了許多，可世俗又何嘗對得起他們？既然以命償還了，那身后的尊嚴(yán)，也該保留，所以秦婠與沈浩初商量后，在園子西邊給他們搭了靈棚治喪，雖說不算隆重奢靡，卻是簡單莊嚴(yán)。

    生前未能以沈姓入家門，死后，沈浩允總算堂堂正正地成為沈家子孫。

    園子不大，話說了幾句，秦婠就走到新安院外。院里很安靜，婆子丫鬟們都躡手躡腳做事，看到她過來，連禮也行得小聲。秦婠站在院里并沒直接進(jìn)去，里面的人接到通稟出來，是正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小陶氏。

    看到小陶氏搖頭，秦婠不由嘆氣：“老太太還是不愿見人？”

    被救回之后經(jīng)歷大火，又被揭瘡疤，還要面對沈從遠(yuǎn)、沈浩允和林凈秀的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太太年事又高，哪里撐得住這連番打擊，一下子就倒了，話都說不利索，也不肯見人，哪有半分往日精厲的模樣？

    “那老太太的身體可有好轉(zhuǎn)？”秦婠又問。

    小陶氏還是搖頭：“針?biāo)幎加眠^，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我恐怕……”

    余話未盡，卻是彼此心知肚明。

    秦婠不由想起那一世，老太太是在她嫁來沈家的第三年離世，如今才第二年……她攥了攥拳，松開。

    “該備的東西，都備下吧。三meimei的婚事也加緊點籌備，她年紀(jì)也不小了，婚事經(jīng)不得拖?！鼻貖÷暤馈?/br>
    小陶氏點頭，掩不住眼中憂愁。

    秦婠便仔細(xì)打量她，她娟秀的臉上已有些細(xì)紋，在沈府呆了這些年，唯唯喏喏地活著，眉目還算平和，沒有后來的戾氣恨意。

    沈家腐爛的根雖已拔出，但那枚蝴蝶印痕卻始終無法解開。

    也許，他們的重生改變了太多軌跡，蝴蝶印痕已不會出現(xiàn)，又或者，它還蟄伏在深處，伺機(jī)而動……

    秦婠始終擔(dān)心。

    ————

    沈從遠(yuǎn)出殯那日，秦婠去了。

    宋氏形容憔悴，哭得兩眼腫如核桃，行動都要扶著，幾房小妾都跟在身后嚶嚶直哭，只有夏茉挺著要臨盆的肚子，面色慘白地站著，不知在想什么。邱清露默默垂淚，將兩個孩子抱在懷里，看到秦婠時淡淡行了禮，沒有多說什么。沈芳齡也回來了，與母親抱頭慟哭，卻在沈從遠(yuǎn)葬下之后與宋氏撕臉大吵。

    為了那一萬多兩嫁妝銀子的欠條。

    秦婠還未歸家，便已聽到這母女二人爭執(zhí)的聲音，無非是沈芳齡嫁去杜家之后日子捉襟見肘，撐不起她的排場，陪嫁的東西又是次品叫人笑話，壓箱銀是石頭之事也叫人發(fā)現(xiàn)，累得她婆婆丈夫在外頭也被人取笑，回來她的日子越發(fā)難過，哪有半分新嫁婦的和美？她只能回娘家向母親討那壓箱銀。

    可喬宜松已伏法被拘，宋氏在外投的銀兩都打了水漂，此時又分府而住，哪還能再勻出錢來給她？母女兩吵得不可開交，聽得在外送客的沈浩文臉一陣紅一陣白，在沈浩初面前幾乎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