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今天之前,他并沒發(fā)現(xiàn),他對她的感情,竟深到這般田地。 “何寄?啊……”秦婠見他呆呆的,不由探他額頭,那手才剛抬起,忽然間她的人卻被一雙鐵臂牢牢鉗制如懷,她愕然不已。 何寄俯身緊緊抱著人,頭越過她的肩,滿面迷失,只是喚她:“秦婠,秦婠……” 秦婠很快從震愕中回神,雙頰立刻通紅,又羞又氣,滾熱的身體貼來,叫人難堪難受,他的擁抱并不溫柔,雙臂鉗得她骨頭疼,也讓她失去自由。她用力推他,可男人卻紋絲不動,只是緊緊抱著,仿佛松開手,人便消失不見。 他的頭埋下,貪婪地嗅她頸間淡淡馨香,細軟的發(fā)絲拂過,又癢又酥,讓人失了魂魄般迷戀。 “何寄,你發(fā)什么瘋?”秦婠心頭浮起極強的煩躁與抗拒,但又掙脫不開,只好壓著嗓質問他。 聽到聲音,他的理智似有回籠,手勁稍松,她趁此機會把人狠狠推開。 何寄踉蹌一步,撞到墻上,有些狼狽地扶住墻,聲音嘶?。骸皠偛拧饷嬗袀€女人叫救命,我以為是你……” 秦婠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那里人來人往,哪有什么叫救命的人。她揉了揉手臂,又狠狠搓著衣服,似乎要將他的溫度與氣息徹底擦去,心里堵著團氣,她想要斥責他,可看他如今狼狽模樣,那些話說不出,抗拒的情緒里又夾著心軟,矛盾不堪。 “對不起,我……”意識到自己做了太逾越的事,何寄也惱火地抓抓發(fā),想要解釋。 “算了,別說了?!鼻貖驍嗨?,聲音里沒有情緒,“先去醫(yī)館吧?!?/br> 她俯身拾起落地的銀子揣入懷中,又在巷里尋了根細木棍遞給他,領著他去往醫(yī)館。 ———— 近日城中有疫癥,醫(yī)館的患者很多,看診到很晚。秦婠扶著何寄進去還等了一會兒,才等到權大夫。權大夫仔細查看了何寄的眼睛,又問明情況,才道:“幸而這小姑娘聰明,知道用油沖洗,不然小兄弟這雙眼睛不保啊?!?/br> 秦婠聽大夫之語,知道何寄眼睛有救,心里大安。 權大夫看完情況后,便叫藥童取來瓶藥液,將何寄眼睛再度仔細清洗一遍,最后拿碧瑩的藥膏抹了綁上繃帶,再叮囑秦婠:“今晚老夫已替他處理過了,無須再動?,F(xiàn)下我給你寫個方子,你抓了藥回去煎好放涼,從明天開始沖洗他的眼睛,一日三次,洗完后再敷上藥膏,三日可好?!?/br> 說罷他將藥方寫好,又取了盒全新的藥膏予秦婠,另叮囑了煎藥法子,這才讓他二人離去。 出了醫(yī)館,天已黑透。秦婠在街邊買了兩個粗面饅頭,塞給何寄一個。如今城中多災民,缺食少糧,一個粗面饅頭的價錢比從前都貴了幾倍。 “我們找個客棧落腳吧?!鼻貖粗吧慕窒锏馈?/br> 何寄搖頭:“不行,那伙人肯定還在找我們,住客棧目標太明顯,容易被找到?!?/br> 秦婠亦覺有理,斟酌片刻道:“那走吧,找人問問可有屋子租賃?!闭Z畢,她狠狠咬口饅頭,朝柯二娘給的地址走去。 柯二娘的娘家恰巧也在城南,只剩下她弟弟一家三口,她弟弟名為柯勇,倒是熱心腸的人。秦婠報上柯二娘的名諱后,柯勇果然愈發(fā)熱情,秦婠說明來意,求他幫忙打聽附近租賃的宅子,可巧柯勇手上就有個小宅院,是鄰居托他轉租的,就在邊上,此時就先借予他們。 雖說是借,但秦婠也通曉人情,打聽了市價后就雙倍給了租金。 如今這世道,要想租到宅子,可也不容易。 ———— 如此一來,秦婠與何寄在泰巖算有了落腳地。 宅子不大,一個天井兩間并排的屋,她一間何寄一間,余的便只是廚房等地。屋子有柯家媳婦幫忙收拾一番,又抱來兩床被褥,勉強能睡。秦婠擔驚受怕了幾天,又逃亡奔波,腦中那弦已繃到要斷,現(xiàn)下得了安生住處,心里也未見松快,只把何寄扶進屋里,領他摸清屋里擺設后就回屋自去休息。 夜里,何寄輾轉難眠,踏出屋去,卻聞得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隔著門傳出來,他心頭一緊,摸索著墻走過去,聽到秦婠夜半無人時壓制的哭泣聲。 她應該忍了很久,一路上都克制著未曾失態(tài),卻在深夜痛哭,那聲音叫人肝腸寸斷,他不由自主推門想要安慰她,可伸手才用了點力,他便發(fā)現(xiàn)那門從里面被人用重物抵住。 何寄心里一沉,緩緩靠著門坐下。 她在防備著什么。 哭泣的聲音響了很久,最后變成哽咽,再后來就停了,也不知她睡沒睡著。 何寄在門外坐了整夜,石化一般。 ———— 清平寺又響起雜亂的腳步,一隊身著甲衣的士兵踏入其間,面色冷凝地將此地重重圍起。 “這里發(fā)生過打斗?”這隊兵馬的頭領率先步入廟中,看著滿眼狼藉轉頭朝身后的人開口。 身后的男人穿著素青長袍,右肩高高隆起,似乎裹了東西在肩上,他面色蒼白,唇色淺淡,神情卻很堅毅。 “侯爺,你藏的東西怕是不妥?!蹦穷^領又道。 沈浩初壓了壓右胸,進廟左右看過后已在腦中描繪出當時混亂場景,他又抬頭往梁上望去,沉了聲:“嗯,東西不見了?!?/br> 那頭領頓時罵了句,道:“知道是誰拿走的?我派人追?!?/br> 沈浩初并不回答,循著地上的各種痕跡踏出廟去,停在廟外又是一番察看,忽然間,他目光停滯不動,粘在泥間某物之上。 片刻后,他疾步上前,將那物拾起。 沾滿石灰粉的絹帕上,有一個小小的“婠”字。 是秦婠的東西。 他倏爾攥緊帕子。 秦婠的東西怎會遺落在此?莫不是她離京了? 可她怎會離京?被人擄來的? 重重疑思打亂他的陣腳。 作者有話要說: 遠目…… 第141章 爭執(zhí) 晨光微熹,將天井照得陳舊黯淡,像蒙著灰霧,門“吱呀”打開,何寄從石板上站起,用覆著白布的眼睛望向秦婠。秦婠臉色蒼白,眼睛微腫,見到他只道:“這么早起來?不多睡會?” “睡不著。”何寄其實在天井里坐了一宿,也不解釋,跟著秦婠的腳步摸去廚房。 秦婠簡單洗漱后想生火起灶,可擺弄半天也不得要領,只好放棄,另尋出小紅爐來煎藥,一邊煎一邊說:“過會我會出門,你在家好好呆著,我會拜托柯嫂子照看這里?!?/br> “你要去哪?”何寄看不見東西,聽她一通折騰,可什么也幫不上,有些沮喪,如今她又說要出去,不由心急。 “府衙在城里城外搭了幾個災民避難棚,我想去打聽消息。崔乙和秋璃要是還活著,興許這一路上會有人見過他們,沒準也會混在這些人之中逃進來?!鼻貖弥壬葼t火。 她都打算好了,把何寄安頓在這里,自己出去探聽消息。根據(jù)此前在京中的情況來看,那起人可能與朝廷官員有所勾結,她不知這泰巖的官員是否被收買,所以也不敢貿然前去找官府,只能自己找。 何寄一滯,低聲道:“你不是為了崔乙和秋璃,是為了他吧。” 流民多來自泰巖底下幾處災區(qū),若沈浩初真的出現(xiàn)在廣澤,那必定有人見過他。 她還是不愿意相信沈浩初遇難的消息。 如她所說,尸骸未見,她抵死不信。 真是個烈性子。 “是又如何?”秦婠反駁他,“我出來本就是為了尋他?!?/br> 何寄心里一刺,語氣便不好:“外頭流民眾多,避難棚里又有疫癥爆發(fā),你一人去了,萬一遇上事誰來救你?更何況你身后還有追兵!” “我會小心行事?!鼻貖幌牒退麪庌q,看了眼藥罐,又猛力扇風。 “不許去!”何寄聽出她的固執(zhí),知道勸也無用,便蹙緊眉要阻止她。 她沒理他,他看不見她的神情,等了很久,才放緩語氣:“秦婠,就算你要去,也等我眼睛好了陪你去,好不好?” “藥煎好了,等放涼后我給你洗眼睛。我去找柯嫂子問問如何起灶,你在這等會?!彼龥]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徑直起身去隔壁找柯勇的老婆。 她去了有半炷香時間就回來,身后還跟著柯勇兩口子,何寄也不知她與人說了什么,只依稀聽秦婠道謝。不多時,秦婠就把他拉進屋里,給他端了碗粥和兩塊饅頭過來,待他吃完,又給他洗眼換藥,折騰了約半個時辰,柯勇進來陪他說話。 這話說了一陣子,何寄忽然察覺不對,問道:“我妹子呢?” 柯勇頓時沉默,片刻后才支吾道:“秦姑娘她出去了,囑了我夫妻二人照看你。何兄弟你放心,秦姑娘說去去就回來?!?/br> “……”何寄攥緊拳,怒急攻心。 她竟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 泰巖的災民區(qū)共設了三處,城西城北各一處,城東外一處,搭的都是簡易木棚,地上鋪著席子,上面或躺或坐擠滿目光空洞、無家可歸的人。這些人皮膚黝黑粗糙,都是常年曝曬的農人,大多是婦孺與老人,但凡有些力氣的,如今怕也都往外逃去,不會呆在這條件惡劣的棚子里。 人一多,氣味就雜,再加上夏陽熱度的發(fā)酵,空氣里彌漫著汗臭與屎/尿/腥/sao的味道,隱約還有酸敗的氣息,那些人像被丟上岸的魚,張著嘴茍延殘喘。 官府和富戶的施粥一天只有兩頓,熬得稀爛的粥,一瓢子撈起來只有幾粒米花,饒是如此,也讓這些人像突然間活起來般爭先恐后地涌上前搶粥,生怕晚了連米湯都撈不著。 那粥一喝完,他們又陷入空洞的絕望里,像輪回一樣。 有人得了疫癥,發(fā)起熱,就會疲守在旁邊蒙著臉的衙役拖到另一個小棚里隔離,自生自滅。官府的贈藥,不過是山野隨處可摘的普通草藥,熬一大鍋每人分點,也不管用。 秦婠自小到大,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種情景。她以為自己上輩子已經(jīng)很慘了,現(xiàn)在覺得,如果真要比慘,那天底下恐怕只有更慘,沒有最慘。 好歹,她還錦衣玉食過了二十多年,沒經(jīng)歷過天災。 在城西的災民區(qū)里轉了大半天,她也沒打聽到有用消息,只得先回去。進門前,她把蒙著口鼻的布取下,這是學著那些衙役防止染上疫癥的舉動,也正好避人耳目。 時已近暮,天井里光線黯淡,何寄站在中間正給自己沖眼睛,柯家夫妻并不在,宅里很靜。他看不見東西,藥水沖得到處都是,秦婠見狀上前,道了聲:“我來?!鄙焓志鸵醚b了藥的壺,卻被他一掌甩開。 “不必?!焙渭霓D開頭。 秦婠聽出來,他是生氣了,她張張嘴想解釋,最后卻又閉上,何寄已經(jīng)把藥拿進屋里,“砰”地關上門。她呆立片刻,去了廚房。廚房灶膛已經(jīng)生好火,火很小,煨著灶里的一碗面條和灶上的銅壺,也不知道是柯家嫂子弄的,還是何寄。 她沒有多想,拿了半銅壺熱水兌了冷水,去凈房里勉強沐了浴,把衣裳給換下,免得將病氣帶回來。等她吃了那碗面,天已經(jīng)暗了,何寄仍沒出屋。 一天便過去,她無果,心情更加焦慮。 ———— 轉眼就過去三天,秦婠將三處避難棚都走過,仍舊沒打聽到半點消息,她覺得自己的方法出了問題。 滿腹心思地走回宅中,何寄依舊在天井里,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同她說過話,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就要回屋。秦婠心情低落,叫住他:“你打算一直不同我說話嗎?” 何寄停下腳步,石頭般杵著,秦婠過去,將人按坐到石板凳上,搶過他手里藥壺,又道:“頭抬起來?!?/br> 他的氣早就消了,不過憋著性子,現(xiàn)下聽到她的聲音,他便聽話地仰面而起,纏在眼睛上的白布已去,他緊閉的眼眸狹長,紅腫已褪。秦婠一手執(zhí)藥壺,一手把巾帕墊在他眼尾,防止藥液流下,手肘略提緩緩將藥汁倒出。 藥液沁涼清爽,從眼縫里滲入,他眨眨眼皮,讓藥液流進眼中,隔著這層水光,他看到秦婠低垂的臉龐,認真的模樣溫柔至極。 其實眼睛已經(jīng)好了泰半,他能看見她了。 澄澈的眸,帶著美人溝的下巴,還有微抿的溫潤的唇,都隨著她微俯的姿勢,送到他眼前,她在說話,唇瓣輕啟,氣息溫熱,他沒聽清她在說什么,注意力都在她唇齒間。 上輩子他荒唐,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一樣,雖說早就經(jīng)歷人事,但到底沒有入心的,這輩子他沒碰過女人,滿眼滿心只剩下一個秦婠,可又碰不得。這段時日與她朝夕相對,那些火苗埋在心里已久,稍有撩拔便是燎原,他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秦婠意識到這人的不對勁,已有些晚了,狹長的眼已然睜開,里頭是幽深的火,瞬間讓她浮起似曾相識的感覺,記憶鋪天蓋天涌來。他倏爾抬手扣向她后頸,像直起身子勾撲獵物的豹,往她唇間湊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