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那就好,你多吃點?!鼻貖吲d了。 她笑得開心,何寄就痛得想哭。他瞧見她往自己碗里又撈了幾塊rou,那架式恨不得把整個鍋都端到他面前,他突然想逃。 沈浩初愛莫能助,只能舉杯表示同情。 ———— 飯罷秦婠陪沈浩初帶何寄去見沈浩武,她在蘅園休養(yǎng)了兩天已然悶壞,出了園子就又龍精虎猛的。沈浩武早被帶到校場,沈家的校場可比秦家大多了,有靶場、木人樁與小馬場,老劉頭和沈逍兩人一左一右把沈浩武拘在校場,沈浩武穿著練武的勁裝被勒出一身橫rou,正滿臉恨意地站在場上,絲毫未裝沈逍與老劉頭放在眼中。 秦婠見到沈浩武,好似看到過去的沈浩初,不過這沈浩武可比沈浩初還要頑劣十倍。二房被沈浩初一番肅清動作打得措手不及,如今正縮著不敢吱聲,她中毒那事還沒了結(jié),沈浩初雖然答應(yīng)不分府,暫時饒過宋氏,卻變著法懲治二房,已經(jīng)向她問明后宅各院各房人的關(guān)系,但凡是二房或宋氏的爪牙,全部清換。 宋氏再毒,拔了毒牙的蛇也施不了法。 因著這些事,沈浩武更是恨上他們。 “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滿身橫rou肥得流油,就你這德性,還成天想學人風流快活,撒泡尿尿照照自己什么樣子,別年紀輕輕風流沒尋到就成了枉死鬼!” 才剛上前介紹完,沈浩武連聲“師父”也不叫,把眼睛瞥得高高,不肯搭理何寄。 何寄可沒老劉頭的好脾氣,他也了解沈浩武,這個弟弟當年承襲了三分他的脾性,卻又不像他那樣愿意吃苦習武,文不成武不就,比他更差,當下便開口嘲諷。 沈浩武才要反駁,忽然“唉呀”慘叫,耳朵已被何寄揪起往校場中間走去。秦婠沒料想何寄直接動手,被沈浩武的慘叫嚇了一跳。 “該,這兔崽子就要這么教,要是老侯爺還在,怕打得更慘。”老劉頭這兩天被沈浩武折騰得夠嗆,見狀露出漬黃的牙笑了。 “侯爺……這沒事嗎?”秦婠卻擔心把人教壞。 “放心吧,何寄自有分寸?!鄙蚝瞥醯?。 校場中央,沈浩武不甘心被何寄揪著耳朵,伸手偷襲他,被何寄反手一個手刀劈在背上,疼得他嗷嗷叫,他又用身體撞向何寄,何寄閃身出掌,一記清脆的耳光聽得校場旁邊站的人都臉疼。沈浩武更是又疼又怒,發(fā)瘋似的沖向何寄,何寄掃螂腿一勾,把胖墩勾摔在地,轉(zhuǎn)頭就單膝壓到他背上,手如鐵箍般掐著他的脖子就往砂里按。 “不需要你喊我?guī)煾?,我只要你聽話,對付不聽話的學生,我通常打到他聽話?!焙渭母╊^狠道。 沈浩武啃了滿嘴砂,嗚嗚直哭,手腳拼命掙扎。 秦婠看他像塊砧板上任人切割的五花rou,又想笑,又有點擔心,便拉開沈浩初:“侯爺,咱們走吧。小八少年心性,當著咱們的面被折辱怕心里生恨,還是交給何寄哥哥吧。” 沈浩初點點頭,帶著她離開。 何寄壓著沈浩武,不經(jīng)意間抬眼,只瞧見秦婠與沈浩初遠去背影。 ———— 校場的陽光好,秦婠同沈浩初走得很慢,正隨意撿笑話說著,前頭忽然有個小影子跌跌撞撞地沖過來,一頭撞進秦婠懷里。 秦婠低頭看去,卻是邱清露的女兒,嘉字輩的長女,過完年虛齡六歲的沈嘉敏。 沈嘉敏穿著正月里頭喜氣的大紅衣裳,膝蓋上都是泥砂,玉雪似的頰上也沾著污泥,被淚水一澆黑糊一團,狼狽又可憐。見到撞了人,沈嘉敏忙站住,有些怯怯地看秦婠。秦婠與沈浩初對視一眼,蹲下身柔道:“嘉敏,你怎么跑校場來了?” 沈嘉敏抿著唇不作聲,秦婠便拉起她攥緊的拳頭展開,白嫩如藕的掌上幾道沾著泥砂的血痕,她蹙著眉往傷口上吹了吹氣,又取出絲帕輕輕拭走血痕上的泥砂,最后在她手掌上裹了一圈打個結(jié)。 “摔了嗎?回去讓你的丫鬟或者奶mama洗洗,上上藥,可能會有一點點疼,但很快過去?!鼻貖α?。 沈嘉敏看著絲帕半晌卻突然“哇”地一聲撲到她懷里哭了:“我不回去,弟弟欺負我,他們卻都不肯幫我,小果說這里可以學厲害的武功,我要學武功教訓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要出門,早更! 第74章 嘉敏 秦婠有些意外。 邱清露的這對雙胞胎是二房的命根子,尤其是長子沈澤念,更是家里寵兒,從老太太開始往下無人不喜歡他們的。宋氏和邱清露對這兩個孩子看得緊,平素不輕易放進園里玩耍,除了年節(jié)里與在老太太屋里,秦婠很少遇見他們,不過每見必喜。二房的行徑雖叫人不齒,但兩個孩子卻是好的,聰明機伶,生得又好,討喜得很。 秦婠倒是喜歡,但二房的人總跟防賊似的防著外人接近他們,久了她的心也就淡了,每次不過遠遠瞧著,送點金玉玩意盡盡她這做嬸嬸的心意,也就是罷了。 這次不知為何,二房竟叫沈嘉敏一個人跑到這里。秦婠抬頭看看四周,并沒看到四周有人跟來,便問小姑娘:“你跟前的人呢?小果呢?” 沈嘉敏吸著鼻子,甕聲甕氣道:“阿念欺負我,她們笑我,小果幫我,被黃mama罰跪。我討厭弟弟,討厭她們?!?/br> 秦婠聽出個大概,當即笑了:“弟弟與你鬧著玩的,你別放心上。走,我送你回去找你娘,好嗎?” 這兩孩子素來親厚乖巧,她每回見到這對姐弟,就想起自己哥哥。若是哥哥還在,那么他們小時候必然也這般爭爭鬧鬧地長大,縱有爭執(zhí),哥哥肯定會維護她、疼愛她。如此一想,她便當沈嘉敏與沈澤念之間只是孩童玩鬧爭吵,這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孩子? 豈料沈嘉敏聽了她的話,卻蠻橫地伸手一推。她小小年紀,力氣雖不大,可猝不及防地奮力一推,也叫蹲在地上的秦婠重心不穩(wěn)往后摔去,幸而沈浩初從后面扶住她。 “嘉敏?”沈浩初扶起秦婠,臉色沒變,聲音卻有些沉。 “我不要!你和她們一樣,都向著弟弟,每回都罵我。祖母是這樣,黃mama也這樣,娘也一樣!弟弟搶我東西,撕我的畫,還推我打我,你們都不幫我。祖母說他是男孩子,說我是jiejie,要我讓他,我為什么要讓他?”沈嘉敏飛快地抹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六歲的孩子,話說得雖急卻也齊全,秦婠沒有應(yīng)對孩子的經(jīng)驗,被說得語塞。雖說沈嘉敏是jiejie,可孿生子出生前后不過半個時辰之差,哪里真分得出大小來,而多大的不公才能讓一個六歲的孩子說出這樣委屈的話來? “娘也疼弟弟不愛我,她們說娘肚子里面又有小弟弟,以后就不要我了,我討厭她們,討厭弟弟,我不想要弟弟,他們都去死……”沈嘉敏突然間瘋狂地搖著頭,臉已經(jīng)被淚水和泥污糊得看不出顏色。 “嘉敏!”沈浩初越聽越不對,重聲一喝,雙手按住小姑娘的肩頭。 秦婠被這話驚呆,沈嘉敏只有六歲,到底受了什么樣的委屈才會讓她產(chǎn)生如此怨念? 沈嘉敏歇斯底理過去不住地抽泣打嗝,身體顫得厲害,秦婠拍拍沈浩初的肩,讓他別兇著孩子,沈浩初點頭表示明白,而后蹲下與沈嘉敏平視,放柔神情道:“嘉敏,我們沒有聽你說話,是我們的錯;弟弟搶你東西欺負你,是他的錯;他們幫著弟弟欺負你,是他們的錯。我和嬸嬸向你道歉,不哭了好嗎?” 說話間,他以指腹擦過沈嘉敏臉頰上的淚痕,沈嘉敏失控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你們認錯了,嘉敏不生氣,爹說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br> 帶著哽咽的童音有些大人的老沉,叫人又想笑又心疼。 “嘉敏不氣就好。”沈浩初笑了笑,語氣卻突然有些嚴厲,“可是嘉敏知道嗎?錯就是不對的事,你不能因為別人做了不對的事,自己也跟著犯錯。弟弟推你疼嗎?你剛才也推了嬸嬸?!?/br> 沈嘉敏皺了眉,低頭掙扎很久才終于鼓起勇氣:“那我給嬸嬸道歉,嬸嬸要是疼了,我也讓你推你一下!” “傻丫頭,錯的事情怎么能你一下我一下,那不是沒完沒了了?”沈浩初把她的臉擦干凈,板起臉來。 “嬸嬸沒事,嘉敏也道歉了,嬸嬸不氣?!鼻貖椎缴蚝瞥跎磉?,笑出兩個梨渦。 “嘉敏,別人犯了錯,你可以大聲說出來,斥責他們,但你自己別和他們一樣犯錯,否則你和他們就沒有區(qū)別了?!鄙蚝瞥趺念^。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剛剛說了‘死’,你知道什么是‘死’嗎?”他又和顏悅色問她。 “‘死’就是……”她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很安靜,不吵不鬧,不會推我欺負我,不會搶走娘,會像睡著一樣乖。” 沈浩初眉頭大蹙,看她懵懂的眼眸良久方道:“‘死’也代表著,你以后再也見不到弟弟,他會去很遠的地方,不能再與你一起玩,不能再和你說話,你娘親會難過,你也會難過……” “啊?”沈嘉敏驚訝地瞪大眼,“那我不要了,不要弟弟‘死’,他不欺負我的時候還是很好的?!?/br> 孩子的世界,到底純良。沈浩初微微一笑,點頭:“那就不‘死’。” “嘉敏,告訴嬸嬸,是誰告訴‘死’的?”秦婠抬手整整她的發(fā)絲,問道。 “我的好朋友,可我不能告訴你它是誰!”沈嘉敏突然捂起嘴,“它天天晚上都來找我玩,陪我說話。它最疼我了,可它不許我和別人說它是誰,否則它就不能再來陪我!我不說,不說不說!” 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秦婠聽著孩子氣的聲音,沒來由一陣發(fā)瘆。 兩人正待再問,遠處忽然過來幾人,邊走邊喚:“敏姐兒……” “在那兒呢,快看!”有人看到了沈嘉敏。 沈嘉敏靈活地往秦婠背后一躲。 那幾人很快上前來,皆向沈浩初與秦婠福身行過禮,其中走出個穿月白襖子青棉褙子的婦人來。這人打扮得素凈,在年下園中百花爭艷的顏色里尤其寡淡,梳得油光的髻間只兩朵杏黃的絨花,平眉細目,自有一股溫柔含蓄,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段飽滿,衣裳上沒有熏香,只有頭油淡淡的木樨香。 “奴婢是姐兒與哥兒的奶mama,今早姐弟兩個玩鬧時吵架,姐兒發(fā)脾氣跑了出來,現(xiàn)下大奶奶正著急,命大伙園里找她,不想敏姐兒竟然撞見了侯爺與夫人?!蹦侨藴睾偷?,腔調(diào)有些平,與京城不太一樣。 秦婠對她有印象,這人正是沈嘉敏與沈澤念的乳娘黃氏。當初邱清露一舉得了龍鳳胎,自己的奶水是不夠的,所以特地請了當時逃荒而來的黃氏做乳娘。黃氏原也有個兒子,在逃荒路上生的,因為難以養(yǎng)活就送給別人,后來才被人薦入沈府做乳娘。一做幾年,因為規(guī)矩好,行事知分寸,所以她又被邱清露留在府里繼續(xù)照顧兩個孩子。 “我不回去!”沈嘉敏巴巴地揪著秦婠衣袂不肯松,縮著不肯出來。 “敏姐兒聽話,跟黃mama回去。”黃氏語氣重了些。 “弟弟也不聽話,他推我,疼,我不回去?!鄙蚣蚊舭驯磺貖玫氖稚炝顺鰜?。 “念哥兒是與你玩耍,你是jiejie,理應(yīng)讓著弟弟,怎好亂發(fā)脾氣跑出來?都是果兒教唆得你如此任性,你若再不回去,我明日就把果兒打發(fā)出去。”黃氏沉了臉。 看得出來,這位黃氏在兩個孩子屋里極為得勢,她說話時旁邊竟無一人插嘴。 沈嘉敏一下又扁了嘴,怯生生地汪出淚來。 “黃mama,你負責兩個孩子日常教養(yǎng),更該明辨是非才對。自古長幼尊卑有序,弟弟愛戴尊重jiejie那才是正理,你怎不教導念澤愛敬姊妹,反縱容他的任性,卻責怪嘉敏亂發(fā)脾氣,還以下人威脅一個孩子?”秦婠也板起臉怒道。 “奴婢不敢?!秉S氏垂頭,也不與秦婠爭辯,只道,“還請侯爺與夫人把姐兒交給我,大奶奶該等急了?!?/br> 沈嘉敏又縮了縮,沈浩初蹙眉向她道:“嘉敏,叔叔和嬸嬸送你回去好嗎?” 她這才點下頭,一手拉著秦婠一手拉著沈浩初,把兩人拉得離黃氏遠遠的,往芷園走去。 秦婠一邊走一邊看沈浩初,沈浩初摸摸自己的臉,問她:“你看什么?” “你和嘉敏說話好溫柔,嘉敏,對不對?”秦婠眼里星星亂撞。 沈嘉敏頻頻點頭:“我喜歡二叔?!?/br> “我和你說話不溫柔?”沈浩初盯著秦婠反問。 秦婠“嘻嘻”一笑,把臉轉(zhuǎn)開,自去和沈嘉敏說話。 ———— 在日頭下走了半天,二人總算將沈嘉敏送到芷園。一踏進芷園那門坎,秦婠便察覺園里氣氛不對,幾個丫鬟站在廊下手足無措,連接邱清露的貼身丫鬟夢芝都站在外頭。 “侯爺,夫人,你們怎么過來了?!币姷角貖诉M園,夢芝馬上將擔憂之色換作笑臉,揚聲迎來,又見兩人牽著沈嘉敏,不由訝道,“敏姐兒?” 秦婠和沈浩初都聽到屋里傳出的吵架聲與啜泣聲,不過還未聽分明,那聲音就因為夢芝的話嘎然而止。秦婠料想是邱清露與沈浩文在屋里吵架,他們來得不是時候,原想與邱清露說說沈嘉敏的打算就作罷,便將事情簡單說了,那黃氏隨后也進了園子,站到一旁。 “原來如此,倒是委屈我們敏姐兒了,手都弄傷了??靵砣?,先帶姐兒下去看看傷口,若嚴重就請大夫。”夢芝心疼地把沈嘉敏拉到懷里,一疊聲喚人過來。 不多時沈嘉敏就被人帶下去,夢芝向兩人道謝,又說今日邱清露實在不便見客,話才說到一半,正屋就有人摔簾出來。 “大哥?!鄙蚝瞥跖c秦婠看到臉色極差的沈浩文。 沈浩文心情本就差,這幾日又因二房境況而憤怒,看到沈浩初一改往日溫和,只冷冷扔下句“侯爺好手段”,便匆匆出了園子。 秦婠與沈浩初也不好再留,便轉(zhuǎn)身告辭。 ———— “你說大伯哥和嫂子為何吵架呢?”秦婠與沈浩初并肩走著,手里拈了朵才剛折的花轉(zhuǎn)著。 這里還是二房的地盤,花草收拾倒比蘅園更精致。 “別人房里的事,我哪知道。”沈浩初漫不經(jīng)心回道。 “他們從前恩愛,聽說成親幾年都沒紅過臉,一直恩愛有加,如今突然吵架肯定是因為大伯哥要納邱家姑娘為妾的事。”秦婠道。女人啊,再怎么賢良大度,但凡心里有這個男人,都不會愿意他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