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點頭，不再多問，便聽小陶氏咬牙又道：“及笄禮倒是次要，只是這孩子年紀(jì)大了還是要挑門可心的婚事才好?？上莻€鋸嘴葫蘆，見了外人不說話，這么些年也沒出過府，外頭人都不知道她，我擔(dān)心……”

    話說半截沈芳華臉已紅了，不自在地說了句“娘”，秦婠便按住她的手，朝小陶氏感慨：“婆母說的這些，我也明白，從前在家的時候，我母親也總替我cao心這些。”

    縱然秦婠未曾生養(yǎng)，也能體會小陶氏這番心情，畢竟沈芳華是她在沈府唯一的親生骨rou。

    “有些事老太太年紀(jì)大了一時顧及不到，但心里肯定是有數(shù)的，婆母不必太過憂慮，再者芳華是咱們大房的嬌客，鎮(zhèn)遠(yuǎn)侯的親meimei，不論是笄禮還是婚事，都不會馬虎的?！鼻貖参克?。

    “那……那……”小陶氏仍不放心，可待要直問卻又顧著臉面，便支吾起來。

    “婆母心里那事我也不能拿主意，但晚些時候我去見老太太時會同她商議。四meimei大了，也確實該往各府略走動走動才好?！鼻貖馈?/br>
    “我的兒，多謝你了?！毙√帐纤闪丝跉?，起身帶著沈芳華告辭。

    ————

    送走小陶氏，秦婠捧著碗酥酪坐在院里的藤搖椅上歇神。

    藤搖椅隨著她的腳尖晃晃悠悠，搖得她慢慢閉了眼，倒是沒睡著，不過閉眼想事。

    想的正是小陶氏母女。

    這小陶氏是沈浩初親母族中的旁支，家世一般，為人懦弱，大陶氏病重之時怕自己走后繼室苛待沈浩初，所以看中性格軟弱的小陶氏，在死前千方百計促成這樁婚事，讓小陶氏嫁進沈家做了填房，可不料小陶氏太過懦弱，任人拿捏，又不得沈侯寵愛，無力中持府中中饋，被二房壓得徹底。

    老太太從前大約也有心扶她，故將她叫到身邊親自教導(dǎo)，對外只說讓她晨昏定省，可即使手把手教，這小陶氏也仍是扶不起的阿斗。老太太年歲已大，力不從心，慢慢也就淡了，倒是小陶氏這么多年都堅持晨昏定省，親自伺候老太太，沒有賢名便占個孝字，老太太雖然不喜歡她，但多少也還護著，是以府里人雖看輕卻也不敢怠慢她。

    也就沈浩初，不知被誰教唆，總覺得小陶氏嫁進沈府是她的精心安排，又說她妄圖取代大陶氏的地位，還在幼年加害過他——所以他一直不喜小陶氏，兩人關(guān)系極差。

    沈芳華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惜承襲了她的稟性，木訥寡言不得寵愛。秦婠記得上輩子沈芳華是在兩年后出嫁，夫家姓錢，與宋氏的娘家是世。這樁婚事初時是宋氏牽線，那時老太太病重，宋氏就找了沈浩初，而當(dāng)時沈浩初的身體和精神應(yīng)該正在被毒侵蝕，故也沒有細(xì)查，再加上他又信任宋氏，所以親自向小陶氏提起。那會沈芳華正愁嫁，小陶氏便同意了這婚事。

    豈料成親之后小陶氏才知，這錢家公子酗酒成癮，品性暴虐，沈芳華自嫁去后便沒一日安生，不過一年就被搓揉至死。因著這事，小陶氏恨及沈浩初，在沈浩初死前那兩年里豁出命般報復(fù)，攪得大房天翻地覆。

    從前她父親曾說過，兇手傷人的動機，多半逃不開情與利二字。這利字，不是錢財便是權(quán)勢，而這情字，左不過男女之情亦或私心怨恨。若是為利，沈浩初是大房獨子，他死了，大房無嗣，爵位便可能落到身為嫡次子的二房頭上；若是為情，那時最恨沈浩初的人，大概就是小陶氏。

    不過……下毒又如何說通呢？

    小陶氏現(xiàn)如今可沒恨上沈浩初，莫非是二房？

    ————

    秦婠心里正想著，冷不相捧在手里的碗被人抽走，她驀地睜眼，瞧見沈浩初站在自己身邊，頎長的身體在傍晚傾斜的陽光下拖出細(xì)長的影子。

    “吃著酥酪也能睡著？你不怕著涼？”他攪了攪碗里剩的酥酪，臉色微冷。

    秦婠一骨碌坐起來：“我沒睡著?！?/br>
    他長腿一曲蹲在了藤椅旁，瞇著眼佯怒：“不是讓你好好休息，怎么臉色比昨天還憔悴？”

    不提這事倒罷，一提秦婠的氣性就上頭。

    “爺好意思來問我？”秦婠從他手里奪回碗，霍然起身往屋里走去。

    被甩臉的沈浩初一陣懵然，下意識就詢問般望向守在旁邊的秋璃——這青天白日的誰惹她了？

    秋璃想了想，小心翼翼開口：“夫人大概是因為……侯爺從昨兒到現(xiàn)在出去了那么久也沒給個話，夫人擔(dān)心侯爺才生的氣？”

    沈浩初捏捏眉心，從地上站起時已想明白原因——她才不擔(dān)心他，多半時因為在等他的解釋，關(guān)于那件要緊之事的解釋。

    等急了，這只小貓就炸毛了。

    沈浩初不禁想笑。昨天早上就開始和他抬訌，今天知道甩臉色給他看，再這么下去，這小丫頭的尾巴該藏不住了吧？畢竟從小被父母放在掌心嬌寵長大，溫良謙恭從來不是她的脾性。

    他真有些期待，不過眼下還是先想法子哄哄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好。

    第16章 賠禮

    秦婠掀簾進屋，悶不吭聲地坐到錦榻上，耳邊傳來青紋驚喜的喚聲“侯爺”，沈浩初也進來了。

    錦榻的矮案上放著不少紅紙包的禮物，她拿著剪子一包包拆，不要丫鬟幫忙，裝作忙碌的模樣，半垂的眉眼平靜。沈浩初清咳兩聲，沒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關(guān)于哄女人他并沒太多經(jīng)驗，有限的時光里，他只哄過自家的侄女——十歲以下。

    “生氣了？我昨日去找兵馬指揮使洪承泰查闖入咱們家的黑衣人，后來被他拉去吃酒?！彼叩剿磉叀＼娭兄颂^豪爽，將他按在酒肆里不肯放，直到酩酊大醉，翌日一早又跟著他們?nèi)パ渤?，直到午后方回?/br>
    “不敢?！鼻貖ь^，皮笑rou不笑。

    他好脾氣地笑笑，將拎在手中的油紙包遞到她面前，道：“別氣了，給你賠禮?！?/br>
    “咔嚓”一聲，秦婠干脆利落剪斷包扎的紅線，油紙包穩(wěn)穩(wěn)落進她手里。沈浩初撩袍坐到她對面，將堆在案上的禮物拔開，等著看她驚喜的模樣——

    大理寺附近有間果脯鋪子，以前他的小侄女隔三差五就暗示他從官衙回去時順捎一包糖紅果，而每回小侄女發(fā)脾氣，只要他能祭出糖紅果，保準(zhǔn)小姑娘眉開眼笑，秦婠也還是個小丫頭，又貪嘴，這些東西應(yīng)該是愛的吧？

    想起家中親人，他思緒有些飛遠(yuǎn)，其實他真的不兇，不知為何人人都覺得他嚴(yán)肅不敢和他說話，家里人也是，除了小侄女外就沒人敢與他說笑，更別提沖他發(fā)脾氣了。

    “梁家果脯的糖紅果，嘗過沒有？他們家腌的最好的就是這個……”沈浩初一邊回憶，一邊說起果脯來歷。他不好這些，不過小丫頭們都喜歡，應(yīng)該是好吃的。

    秦婠剪了線，打開油紙，看到里面裹著糖霜的紅果，又甜又酸的氣息刺激得舌根直冒口水，沈浩初期待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默默端過放在案角落蓋的梅花攢心紅漆盒，慢吞吞掀蓋。

    沈浩初溫馨的回憶頓時停止。他意料中的驚喜眼神并沒出現(xiàn)。

    六格的漆盒裝滿果脯，全是梁家果脯，其中一格裝的正是一模一樣的糖紅果。

    “……”沈浩初的哄人計劃失敗。

    她已經(jīng)不是孩子。

    “謝謝侯爺?！鼻貖]什么誠意地道謝，再將油紙里的紅果一顆顆倒進漆盒，最后輕輕蓋上蓋，好整以暇問他，“侯爺還有事？”

    沈浩初坐直背，揮揮手，屏退正看戲的秋璃和青紋，道：“我們還是來談?wù)勏惹巴闾徇^的那件事吧?！?/br>
    “侯爺，我沒休息好，腦子不太清醒?！鼻貖痪湓掜敾厝?。

    沈浩初便不說話，只看她雙眸。

    “好吧，侯爺請說?！彼哪抗庾屒貖X得自己像無理取鬧的孩子，她便自覺作出讓步。

    ————

    夕陽一點點沉落到京城的紅墻綠瓦后，朱門深宅，藏掩了無數(shù)晦澀陰私，在大理寺任寺丞那幾年，他不知道親手查過多少樁案子，看過匪夷所思的故事，也觸碰過最陰暗的勾當(dāng)，越是繁華所向之地，越是包藏祟影。

    對面的秦婠安靜地等他開口，眼眸雖已不是稚子純粹，卻仍清透，仿如經(jīng)流過歲月摧折的水，最后將世事復(fù)雜淘澄。

    “你怎么不說話？”

    眼前無聲的男人忽然生出陌生的迫人氣勢，讓秦婠連呼吸都不由自主變緩，她早收起脾氣，正色以對——也是奇怪，心里明明認(rèn)定他是個荒唐的人，可每當(dāng)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她總會產(chǎn)生信賴的錯覺。

    “在斟酌要從何說起?！鄙蚝瞥蹩偹汩_口，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特別磨心。

    “到底何事讓你如此為難？”秦婠問道。記憶中沈浩初可不是言語謹(jǐn)慎的人。

    “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事?！彼?，如愿看見她眼底閃過的驚訝，“不知出于何故，有人想對我不利?！?/br>
    秦婠微滯：“此話怎講？”

    “前天闖入府中那個人并無惡意，只是以石子擊翻我欲飲的湯物，后又引我到廢院那里，出言提醒，讓我小心府中飲食。我昨日已將那盅翻灑的湯物殘渣送去找仵作勘驗，從中檢中了少量含毒性藥物。”

    “仵作？你幾時認(rèn)識仵作？毒？什么毒？”

    僅管早已知道有人下毒這事，秦婠還是很詫異。沈浩初什么時候認(rèn)識仵作？趁夜提醒他的人是誰？出于何種目的？

    這些問題沒有答案，但不管怎樣，這一世的發(fā)展似乎和上輩子不相同——沈浩初變了，而本不該這么早就被查覺的事竟然在一開始就有人提醒，這讓沈浩初起了戒心，可上輩子他明明不知道，又或者他早就知道卻沒告訴她？

    秦婠眉頭緊緊攏起。

    “這你就不用管了?！鄙蚝瞥醪淮蛩憬忉屪约喝绾握J(rèn)識仵作，雖然昨日是找了仵作，但結(jié)果也沒這么快出來，只不過食物里下的哪種毒他早就有數(shù)，“下在湯里的是西域春子根，不算是毒，應(yīng)該算藥，夏秋生長，經(jīng)冬日雪水滋潤，春日方結(jié)根塊于地?！?/br>
    “草藥？那有何功效？”她又問他。

    “春子根又名多子根，是一種……”沈浩初微頓，而后仍正色解釋，“男人興陽之物，也可治女zigong寒?！?/br>
    “……”秦婠臉一紅，卻見他神情坦蕩，不過正常解釋而已，便也將羞意拋開。

    “此物少量服用無礙，可若長期食用，則會致使精/血虧損，身體虛耗，此外還會出現(xiàn)譫妄癥，致人性情大變，最后非瘋則亡?！鄙蚝瞥醪⑽匆蛩桥佣鴮Υ怂幱兴谘?，相反他盡可能地解釋清楚。

    “難怪……”秦婠想起上輩子成親之后沈浩初種種表現(xiàn)，確實越往后脾氣越暴躁，甚至納了幾房妾室還不知足，仍要尋春問花，當(dāng)時人皆以為他天性頑劣不堪，所以無人深究。

    “難怪什么？”

    “沒什么。”秦婠再看他時目光里添了幾分同情，“既然是藥，侯爺何以認(rèn)定是要毒害你？難道不能是別的……”

    沈浩初似乎知道她有此一問，很快答道：“我查過這段時間府庫進出，并沒春子根，廚房那邊也去探過，那人參雞湯是老太太命人燉給各房爺們公子滋補，斷不可能下這藥，另外藥量下得極少，喝個兩三次毫無作用，顯然是打算長期下藥且還要掩人耳目，再加上那人的警告，由不得我不想，即便不是真的要毒害我，我們也該長點心?！?/br>
    聽到最后那句，秦婠不禁想——要長心也是他長，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想法被他讀出來：“我若死了，你就是寡婦，能有什么好處？”

    秦婠嚇一跳，抿唇瞪他，有種被人揭穿心事的尷尬——她還就想當(dāng)寡婦。

    他捏捏眉心，心里嘆氣，她眼里那么明顯“巴望著你死”的神色，難道不能收斂些？心里真有股沖動要把真相告訴她，再問清楚她和沈浩初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會導(dǎo)致他們彼此怨恨，可到底他什么都沒說——若是她知道丈夫換人，恐怕該無法自處了。事關(guān)她的名節(jié)，且也不知這錯誤何時會被扳正，他不敢告訴她。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你想讓我?guī)湍悴檫@件事？”秦婠不與他糾結(jié)這個問題。

    “不，這事很危險，你別插手。兇手既然會對我下手，也必會因為自保而對你下手?！鄙蚝瞥趿⒖虛u頭，“我只需要你幫我兩件事?！?/br>
    “哪兩件？”

    “第一件，你替我在后宅里留意一個手肘有蝴蝶傷疤的人，如果發(fā)現(xiàn)你千萬不要靠近，離他越遠(yuǎn)越好，要馬上告訴我?！鄙蚝瞥醯?。當(dāng)初沈浩初被害一案，從現(xiàn)場情況來看，兇手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官府才將目標(biāo)第一時間鎖定了當(dāng)時與他鬧得極僵的秦婠，既然是女人，那就要從后宅查起。

    “為何要查此人？難不成他是兇手？”秦婠大驚。上輩子卓北安都沒能查出來的事，除了死去的沈浩初，誰能知道？

    “只是有些嫌疑，未能確認(rèn)，但為安全著想，不要靠近?！币騺睚埲ッ}未明，沈浩初并沒將那夜對話全盤告訴她。

    “第二件事呢？”秦婠又問。

    “第二件，你既然已開了蘅園小廚房，那要麻煩你找個可靠的丫鬟，將每日飯食偷偷送來給我?！彼?。

    秦婠不待他說明便想通其中緣由：“你不想打草驚蛇？”

    沈浩初點頭，他既不想中毒，又不愿意叫人發(fā)現(xiàn)他已起了戒心，只有投毒之人繼續(xù)，他才更容易順藤摸瓜。

    “你可愿意？我的小命可在你手里攥著?！?/br>
    她怎能愿意？最想要他小命的人是她吧？畢竟她最早的目標(biāo)是——

    熬死丈夫做個自在寡婦。

    再說，憑什么他要幫她就該點頭，至少也讓他拿點好處來。

    “不是我不愿幫你，公中皆有定例，小廚房偶爾開個小灶無妨，哪有一日三餐都開伙的理？沒得叫人說嘴，罵咱們沒分家就躲起來吃獨食，老太太見了也不高興?！?/br>
    理由嘛，她張嘴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