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安卜對于麻煩了蔣珂的家人而不好意思,但似乎對麻煩蔣珂并不覺得不好意思,回蔣奶奶的話,“也可以啊?!?/br> 蔣珂拿著筷子擱在唇邊,悠悠地轉頭看看他:“……” 而蔣卓看著這樣的場景就更不高興了,拍下筷子斷起碗把稀飯喝完,饅頭只吃了一半,就起身去找書包往頭上套,隨便說一句,“奶奶,我去上學了?!?/br> 蔣珂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饅頭,看著他下門外的階梯,微微伸著脖子問他,“只有奶奶,都不跟我說一句?” 蔣卓在臺階上停住步子,回頭看她一眼,“你需要我跟你說嗎?”說完把身子轉回去,腿頂動挎在旁邊的帆布書包,往院子外去了。 蔣珂也莫名其妙,咬一口很小的饅頭在嘴里嚼,問蔣奶奶,“蔣卓怎么了?誰得罪他了?” 蔣奶奶伸著筷子家碗里的豇豆粒,“不知道,八成又你媽惹到他了?!?/br> 蔣珂聽蔣奶奶這么說,當然問蔣奶奶,“蔣卓還會和媽犟起來?” 蔣奶奶想想,“那倒沒有,這孩子這一年懂事很多,回家不是做家務就是看書寫作業(yè)。胡同里的毛頭小子來找他出去混,他都沒出去過。以前野成什么樣你也知道,要打倒這個要打倒那個,哪里有熱鬧他就往哪里鉆。自從你走后就改了,省心多了。” 照蔣奶奶這么說,那蔣卓這一年的表現(xiàn)挺好的。蔣珂放心下來,不知道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但想著應該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沒往心上放。 不提蔣卓了,蔣珂帶著安卜和蔣奶奶又說些打發(fā)時間的閑話。他們?nèi)齻€閑,一碗稀飯喝到?jīng)鐾覆藕韧辍?/br> 吃完飯蔣奶奶手拿拐杖在一邊休息,蔣珂收拾碗筷,安卜便在旁邊幫她。 安卜幫蔣珂把碗筷都摞起來放在盛稀飯的瓷盆里,一起端去院子里的水槽里。蔣珂擰開手龍頭要洗,他把蔣珂擠到一邊,伸手到水龍頭下拿起碗,跟她說:“去給我兌碗白糖醋水?!?/br> 蔣珂看看他,突然湊到他旁邊小聲說:“又不知道你和我的關系,白獻殷勤哦。” 安卜笑,“我樂意?!?/br> 蔣珂不跟他爭,把洗碗的活讓給他,自己去灶房找干凈的碗倒點醋又加點白糖,再往里面加點白開水。兌好了,她端著碗去正屋里,往桌子上放下來晾著。 蔣奶奶坐在桌邊的板凳上休息,看到蔣珂就問:“怎么讓安干部洗碗呢?” 蔣珂笑笑,“安干事說要慰問戰(zhàn)士家屬?!?/br> 蔣奶奶往外頭看看,縮回頭來突然小聲跟蔣珂說:“奶奶看這小伙子人不錯,長得俊,還勤快,就是家庭普通了一點?!?/br> 昨晚上安卜和那些大老爺們聊天的時候,確實說的是自己是普通家庭出身,然后是文工團里的一名普通干部。大概是就是如此普通的情況下,院子里的人已經(jīng)十分熱情。如果再說出他爸的身份,那這個四合院昨晚可能就要失控了。 蔣珂當然聽得懂蔣奶奶什么意思,會考慮到為人如何家庭如何,那就是往那事上想了。但她裝著不懂,笑著回蔣奶奶的話,“奶奶這么喜歡,要認了做孫兒?” 蔣奶奶沒料到她會說這話,聽出來她是在打趣自己,拿起手里的拐杖就戳了她一下。 祖孫倆在屋里說這悄悄話,外頭安卜把碗洗完了,要往灶房端。蔣珂從屋里出來,跟他到灶房門口,接下他手里的碗和盆,放去灶房里擺好。 擺好碗她出灶房來,再帶著安卜到正屋里坐下,讓他把桌子上晾的差不多的白糖醋水喝掉。 喝完了就和蔣奶奶三個人坐在屋里聊天兒,基本都是安卜和蔣珂湊著蔣奶奶聊,聽她說話,然后附和。 人老了,一輩子活了大幾十年,又是經(jīng)歷過時代巨大動蕩而活下來的人,所以話總是很多。不管是親身經(jīng)歷的事,還是用一輩子時間聽聞來的事,都足夠講很久。 老人家又都是最喜歡孩子陪著說話的,說得興致高起來,眉開眼笑,氣氛也是好到不行。 蔣珂和安卜也喜歡聽,陪著蔣奶奶一說自然就停不下來。 而李佩雯和蔣卓一個上班一個上學,也都是到了地方忙活一會就請了個假,提早回了家來。 李佩雯回來的時候從副食店買了豬rou,又買了點雞蛋蔬菜,自行車龍頭上掛著,拿回家來。 到家后也不休息,匆匆忙忙就開始洗手和面,生怕弄晚了吃不上蔣珂就要走。而李佩雯和面開始沒一會,蔣卓也就挎著書包到了家。 蔣珂看到蔣卓從院子里往西屋來,還小聲問了李佩雯一句,“蔣卓和您鬧別扭了嗎?” 李佩雯把手上粘的棉絮疙瘩往下刮,“沒有的事,好好的呢。” “哦?!笔Y珂應,那就不知道他早上那一通隱隱的脾氣是為什么了。 李佩雯卻好像知道她在說什么一樣,回她的話,“他有時候不就這樣?沒頭沒腦的,不懂事,別管他。你好容易回來一趟,他還一會高興一會不高興的?!?/br> 說是不管他,但你看到他一會陰晴不定的臉,不管怎么成?蔣珂沒辦法,只好把他拽出去,拽到?jīng)]人的地方跟他說話。她想著蔣卓心里肯定有事,就是在大家面前不肯說,那就拽到?jīng)]人的地方讓他說。拽到哪去呢,這一路就拽到那個基本沒人會去的亂草溝的死胡同里。 蔣珂把蔣卓拽出來后,直接就問:“勁兒勁兒的,干什么呢?一年回來一趟,你還想讓我不痛快?!?/br> “我看你痛快著呢,你還管我們痛快不痛快么?”蔣卓耍脾氣,把臉別向一邊。 蔣珂這就也有點來脾氣了,看著蔣卓悶口氣,問他,“蔣卓,什么毛病,是男人就痛快說!” 蔣卓這會兒看向她,也不憋著了,開口就堵她,“你談戀愛了你怎么不跟我們痛快說?” 蔣珂被他這反問給問住了,愣半天,想否認,“你說什么呢?”但明顯底氣不足,她這是老毛病了,說謊能力太差。 蔣卓不跟她兜圈子,看著她沒好氣說:“你就是這樣,什么都掛在臉上。別人看不出來,我看得出來。昨天晚上你們就一直眉來眼去,當我瞎嗎?你說你喜歡跳舞,要考文工團,去文工團就是去跳舞的,你騙人!你去找人談戀愛!” 蔣珂完全沒想到蔣卓會看出來,她想狡辯也沒法狡辯,因為這確實是事實。 蔣卓看她語塞,就更肯定了,看著她越發(fā)不高興起來,“說不出話了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兵服役期間是不讓談戀愛的!” 蔣珂看他說話聲音越來越高,自己又被堵得說不出話。好半天她找到點沒力量的話,跟蔣卓說:“我是你姐,我現(xiàn)在都十八周歲了,我談戀愛怎么了?你嚷嚷什么,想讓別人都聽到是不是?” 蔣卓盯著她,不嚷嚷了,但情緒還是不好,出口的話更不好,跟她說:“你才不是我姐。” 說完看蔣珂臉色難看起來,他也沒閉嘴,非還攢勁,又接一句,“要不是那時候都相處一年了,我才不認你。” 蔣珂聽這話就真生氣了,不想再跟他說話,轉身就走。 蔣卓自己留在死胡同里站著,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第69章 蔣珂帶著氣和一絲心寒回到家的時候, 安卜已經(jīng)幫著李佩雯在包餃子了。 因為在部隊里經(jīng)常有一起包餃子幫廚這種事,所以每個人對包餃子都不算陌生。安卜和李佩雯一邊包餃子一邊說話,話題也都圍繞在蔣珂身上, 李佩雯正在跟安卜說蔣珂前年那會包的餃子還見不得人, 磕磣得要命。 蔣珂洗了手到灶房里, 聽到了李佩雯和安卜在說什么,卻也沒興致參與。她到桌邊彎腰撿起餃子皮攤開在手心,另手拿起筷子抹餡兒到餃子皮里, 然后對疊起來, 一捏一溜花。 李佩雯看出來她不高興, 搟餃子皮的動作便停了停, 抬頭看著她問:“卓兒跟你說什么了?你又不高興了?!?/br> 蔣珂心里有氣, 抿著唇說一句, “什么都沒說?!?/br> 她越這個樣子,那就越說明說什么了。這都氣到不想說了,肯定是鬧不愉快了。 李佩雯看看蔣珂, 想再問些什么, 又覺得問了她也不會說。也就這時候, 蔣卓進了院子, 正往灶房里來。他這會兒倒不勁兒勁兒的了, 像犯了錯的垂頭鳥。到了灶房門上站著, 就不再往里走。 李佩雯看看他, “卓兒你干什么呢?惹你姐生氣了?” 蔣卓也知道自己話說中了, 戳人心窩子。所以這會兒才這個樣子, 在門邊站些時候,才開口說:“姐,對不起,我不該說那樣兒的話?!?/br> 蔣珂認真地包餃子,并不理他。 蔣卓在門邊站一會,覺得有點沒趣,轉身要走。還沒邁開步子走呢,又回過身來,看著里頭包餃子的蔣珂,繼續(xù)說:“姐,你就原諒我吧,我錯了。只要你不生氣,你想怎么樣都行。” 蔣珂把手里包好的餃子放到面板上,終于抬起頭來看向了蔣卓,沒好氣道:“你光說你錯了,你錯哪了?” 蔣卓一聽給他臺階下了,正好,便忙道:“哪哪都錯了,我就不該有脾氣!你是我姐,這輩子都是我姐!我以后再也不說那樣兒的話了,再說我就是烏龜大王八!” 蔣珂在聽到蔣卓說出那樣話的時候,確實覺得心寒。但她也不小了,不能因為這點子事就真跟蔣卓還鬧。出去一年了,好容易回家里來,鬧得不愉快,走的時候都不踏實。再說讓蔣奶奶和李佩雯看著,她們也得不舒服。所以蔣卓來道歉,蔣珂也就不想跟他慪氣計較了?,F(xiàn)在再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氣也就消了大半,開口道:“那就原諒你這次,進來包餃子吧?!?/br> “誒?!?/br> 蔣卓看蔣珂不再生氣,自己自然也就高興了起來,應了聲就去院子里洗手。把手洗干凈了,進了灶房來。 進灶房到了桌邊,這又發(fā)現(xiàn)桌子不夠地方擠的,太小,這桌子比正屋里吃飯那張桌子還小很多。怎么辦呢,他把安卜手里包好的餃子接下來,把他往外趕,說:“您是干部,就是領導,到了咱家沒有上手干活的道理。您去正屋,陪我奶奶聊聊天兒。餃子好了,端到正屋里頭,正好坐下吃飯。” 安卜都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推到了灶房門外。蔣珂在里頭包著餃子,也只能隨蔣卓的意,示意安卜去正屋里陪蔣奶奶說話。 這沒辦法,安卜只好去院子里把手上粘的白面洗了,然后去正屋里陪蔣奶奶。往正屋去的時候他還在想,這小兄弟一直不見友好,是不是看他不痛快? 然不管是不是看他不痛快他都不能問,進屋陪著蔣奶奶說話就是了。 安卜一走,灶房里這便留下李佩雯蔣珂和蔣卓在包餃子,蔣卓也不跟李佩雯說自己看出來的事情。都沒到能談婚論嫁的地步,這事情說也說早了,還得讓家里人不安心。 但李佩雯好奇蔣卓這是怎么了,又問他和蔣珂吵了什么,什么保證以后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說哪樣兒的話了? 這時候姐弟倆又默契起來了,聯(lián)起手來一通敷衍李佩雯,然后也就敷衍過去了。 反正在李佩雯和蔣奶奶的眼里,他們都是小打小鬧,打鬧完了也就沒事兒了,所以沒那深心思多問什么。 家里的餃子包好了,李佩雯又燒了兩個菜。菜都擺上桌的時候,她問安卜,“家里沒喝酒的人,平常都不備酒,要不要我現(xiàn)在去街頭小酒館打二兩?” 安卜聽她說要打酒忙擺手,“伯母,我不怎么喝酒的。昨晚上推不過去,喝了一點。今天還要開車帶小蔣同志回團里,不能喝。” 這是不能馬虎的事情,李佩雯自然也就不派了。一家人帶安卜一個外人,踏踏實實地吃了頓午飯。昨晚上那頓飯吃得太鬧騰,還是自己家人一桌子上吃飯溫馨一點。你給我夾個餃子我給你倒點醋,一頓飯吃下來盡是溫情脈脈。中間只有胖琴來討了半碗餃子,其他的就沒人來。 因為包餃子從和面剁rou搟皮兒再到包,包好了再下,要花不少時間,所以午飯吃過的時候,時間基本也就剩的不多了。坐在桌邊聽到八仙桌上小鐘指針一搭一搭地走,連說話都緊張起來。 而到了點,片刻不能耽擱,蔣珂把自己收拾好的帆布挎包挎到身上,又去拿了安卜的在手里拎著,便到了跟家里人告別的時間。 一家人還沒走出西屋的門,蔣奶奶拄著拐杖就下了命令,說:“誰都不準哭,又不是不回來了,開開心心地看著可兒走。今天誰掉眼淚,我就跟誰急,拿我這龍頭大拐杵他!” 蔣珂說不準哭,李佩雯先就忍了情緒。一家人送著蔣珂和安卜到院子大門外,在車子前站定。蔣珂回身,抱抱蔣奶奶又抱抱李佩雯,囑咐她們多照顧身體,在李佩雯耳朵又多說了兩句,說:“媽,我在部隊里也沒得多少東西,發(fā)了一點津貼,就幾十塊錢和一些糧票,我都放在您被子下面了,您別給抖沒了。您也別這會兒還要跑回去拿給我,我不要。” 她說完根本不給李佩雯反應時間,又去抱一下蔣卓,看著他語重心長說:“我走了,照顧好mama和奶奶?!?/br> 蔣卓看著她又要走,總還是舍不得,舍不得就不高興,便悶聲應了句:“知道了?!?/br> 半晌又說,“你到了部隊,也好好照顧自己,別成天想些有的沒的,耽誤自己的前程。你不是想我有個好前程嗎,你是我的榜樣,你得先做到?!?/br> 蔣珂知道他在說她談戀愛的事情,點點頭應他,“我知道,我都記住了,不會讓你和mama奶奶失望的?!?/br> 蔣卓聽了這話也放心,他相信蔣珂的為人和能力。只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和安卜的事,便轉過頭去看著安卜,突然十分正經(jīng)嚴肅地就跟他說:“你對我姐好一點,你要是欺負她,我不會放過你的?!?/br> 這話說得十分突然,李佩雯和蔣奶奶都不知道因果,李佩雯還伸手推了他后腦一下,說他:“怎么跟安干事說話呢?” 蔣卓腰板挺得直,“我就這么跟他說話,他心里有數(shù)?!?/br> 那邊安卜倒很坦然,看著蔣卓回他的話,“你的話我記住了?!?/br> 蔣卓還是硬氣,“你記住就好?!?/br> 蔣珂看著蔣卓,又覺得感動又想笑,最后卻只說了一句,“那我走了?!?/br> 李佩雯蔣奶奶和蔣卓站在大門外看著蔣珂和安卜上車,跟到車窗邊又囑咐了很多話,比如好好吃飯有什么困難往家里寫信之類。蔣珂一一都應了,對她們也有囑咐。就這么一直到時間實在不能再拖,安卜發(fā)動車子起步,兩邊才慢慢分開。 蔣珂趴在車窗上跟她們揮手,一直到看不到她們,才回到車廂里坐好,并扣上安全帶。 安卜開著車,轉頭看看她,看她沒有哭,只是輕輕呼了口氣,卻還是問了她一句:“是不是非常舍不得?” “是啊。”蔣珂吸著氣應,“下次回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呢。” 安卜也就這時候深切體會她背井離鄉(xiāng)是什么感受了,抬手摸一下她的頭,沒說話。 因為胡同不夠車子調(diào)頭的地方,所以安卜是直接從另一頭出胡同的。出了胡同以后上了大的街道,路也就好走了。這年代路上看不見幾輛車,需要避讓的也就一些行人或者騎自行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