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錦姐兒啊,還能是誰?”靖西王妃繼續(xù)數(shù)落,“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王府,你還讓她弄得一身臟,哭著走了,你呀……” 徐牧之明白過來,慌慌張張地解釋道:“我沒有,錦meimei她被枯井絆倒了才哭的,我還把她扶起來了?!?/br> 靖西王妃聽他這么一說,漸漸想通了前因后果,見徐牧之仍在語無倫次地解釋,便笑道:“行了,是娘錯怪你了?!?/br> 此時宋如錦還沒收拾好,母子倆一邊等她一邊閑聊。因徐牧之亦在國子監(jiān)進學,所以靖西王妃還考較了他的功課。后來不知怎的又說到了宋如錦身上,王妃戲謔笑問:“我瞧錦姐兒是個好的,以后就討來給你做媳婦兒好不好?” 徐牧之當即手足無措起來。屋子里一眾丫頭婆子都在看著他沖著他笑,他慢吞吞地低下頭,耳根子都紅了起來,聲細如蠅,“不,不要?!?/br> 嘴硬!靖西王妃心中了然,面上卻故作惋惜,“那我只好跟忠勤侯夫人說一聲,讓她把錦姐兒配給旁人,不必再考慮我家這個不肖紈绔。” 徐牧之豁地一下抬起頭,急道:“不,不行!” 靖西王妃忍俊不禁。丫頭們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徐牧之臉越來越紅,許久才似辯解般地說了一句:“我不是不肖紈绔……” 正巧這時宋如錦換好衣裳回來了,見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往她身上瞟,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悄悄地拉著徐牧之問道:“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 徐牧之對上她一雙清凌凌的杏眼,張了張嘴,面紅耳赤地扔下一句“不知道”,扭頭飛快地跑了。 宋如錦一臉莫名其妙。靖西王妃沖她招了招手,褪下手腕上的玉鐲子給她,“這個你拿著,以后記得常常來王府做客?!?/br> 宋如錦連連搖頭,“家母已經(jīng)叮囑過,萬不可收世伯母的禮物?!?/br> 靖西王妃循循善誘,“那你娘可曾說過,長者賜,不敢辭?” 宋如錦愣在原地,呆呆地望著鐲子,不知道該怎么辦。 系統(tǒng)嘆了口氣,無奈道:“拿著吧拿著吧,以后興許就是一家人了。” 第11章 各懷心思 宋如錦回家后,劉氏見她換了一身衣裳,就問她怎么回事。 宋如錦便把今天的遭遇細細道來。 劉氏聽見徐牧之親自把她從雜草堆里扶起來,暗暗地點了點頭。 入夜,劉氏笑著和周嬤嬤說起這件事,神色悠遠,“錦姐兒也長大了,留不住了。” 周嬤嬤服侍她睡下,亦是一臉感慨:“是啊,老婦還記得姐兒剛生下來,才一點點大,就跟粉團子似的,一眨眼,倒也長成大姑娘了。” 劉氏想起宋如錦小時候甜甜軟軟的模樣,嘴角勾出柔和的笑意來。 周嬤嬤絮絮道:“等二姑娘定下來了,還要cao心四姑娘的親事呢。” “提她做什么。”劉氏眉眼間閃過厭煩,“由她自生自滅去?!?/br> 另一邊的靖西王妃也跟丈夫提起了宋如錦,“今日忠勤侯府的二姑娘來府上,我瞧著很是知禮懂事,牧之也喜歡,要不就定下來吧?” 靖西王還沒反應過來,“什么定下來?” “忠勤侯府的二姑娘啊,那個叫錦姐兒的,我想聘來做咱們的大兒媳婦。你這幾日上朝先跟忠勤侯說一聲,彼此有個底兒,等明年他們家大姑娘嫁出去了,我們就上侯府納采問名?!?/br> 靖西王沉默了片刻,站起來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道:“我不同意。如今太子監(jiān)國,重用宋太傅,著意削減我的兵權(quán)。我這時候和忠勤侯聯(lián)姻,不正讓朝野上下笑話我見風使舵、攀附權(quán)貴嗎?” 王妃啐了一聲,“小兒女情投意合,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聯(lián)姻了?旁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只想牧之娶個歡喜的姑娘?!?/br> 靖西王轉(zhuǎn)過身來,神色略有掙扎,顯然還在猶豫。 王妃走上前,牽起他的手,柔聲道:“當年你為了娶我,不也在國公府門口等了三天,由著旁人說你趨炎附勢嗎?怎么輪到你兒子,反倒在乎名聲了?” 靖西王當年不為父親所喜,雖是嫡長,卻并非世子,直至娶了現(xiàn)在的王妃,才被老王爺請封為世子。當初人人都嘲諷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娶妻是為換爵位。 靖西王不由笑了。這個曾終年在戰(zhàn)場廝殺的錚錚男子,眼中也逐漸浮現(xiàn)出了一絲柔情,他回握住王妃的手,“好,就依你。” “想娶錦姐兒?他做夢!”宋懷遠下了朝,回府飲了一杯涼茶,冷笑道,“若靖西王妃來訪你可警醒一點兒,別把錦姐兒許給她那不成器的世子。” 劉氏道:“靖西王世子雖不曾建功立業(yè),但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待錦姐兒也赤誠,我瞧著倒不錯?!?/br> 宋懷遠皺了皺眉頭,心中不想與這等無知婦孺多說,但念在劉氏是他的妻子、錦姐兒的母親,又耐著性子解釋了兩句:“太子殿下已經(jīng)打算收回兵權(quán),日后靖西王就是一個徒有其名的空殼子王爺,錦姐兒嫁去有什么好?!?/br> 男人和女人在挑女婿的時候,眼光是完全不一樣的。劉氏反而很滿意“靖西王府式微”這一點?!氨闶菦]有實權(quán),好歹世襲罔替的爵位還在,拿著朝中的俸祿,過閑散王爺?shù)娜兆樱植槐厣蠎?zhàn)場拼死搏殺,有哪里不好?我也不稀罕錦姐兒大富大貴,只要她這輩子過得順風順水,我就安心了?!?/br> 宋懷遠今日只是來跟劉氏知會一聲,萬沒有想到劉氏還想跟他對著干。心里漸漸不耐煩了,臉色也沒那么好看了,冷冰冰道:“錦姐兒將來定是要高嫁的,她的婚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會好好衡量。” 劉氏又好氣又好笑,“你想怎么安排?不就是像嫁慧姐兒那樣挑一個助你高升的女婿?侯爺,你就放過錦姐兒罷,還有一個墨姐兒供你盤算呢?!?/br> 宋懷遠神色尷尬,還有幾分被點破的惱意。當下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道:“錦姐兒墨姐兒有嫡庶之分,如何能相提并論?” 劉氏忍無可忍,尖聲喊道:“你也知道錦姐兒是你的嫡出女兒!” 宋懷遠如今得勢,每日迎來送往的不是上趕著巴結(jié)他的人,就是笑臉相對的同朝官員,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么被人當面吼過了。時值盛夏,他聽著外頭一聲連著一聲的蟬鳴,無端覺得煩躁,“潑婦?!?/br> 十幾年的夫妻情義,嬌寵著養(yǎng)大的嫡女,到底比不過宦海掙扎的男人追名逐利的野心。 宋如錦一邊臨摹字帖,一邊問道:“疏影,什么時辰了?” “未時還差了三刻?!?/br> 宋如錦把筆擱下,蹬蹬蹬跑去了臥房,“到時辰了,該歇午了?!?/br> 疏影心知她躲懶不肯練字,也不攔她,細心把桌案上的筆墨紙張收拾好,又替宋如錦放下床簾。 “姑娘睡醒可要用些茶點?昨日四姑娘她們做了冰碗,又解膩又消夏?!?/br> 宋如錦想起昨天宋如墨捧著瓷碗津津有味的模樣,頓時眼眸一亮:“要!” 因心里念著涼點,宋如錦沒睡多久就醒了,自己乖乖地穿好衣服,臉上還留著紅通通的竹席印子。 幾個姑娘一起坐在樹蔭底下乘涼。 宋如慧親事已定,如今安心待嫁,平日除了和宋如錦一道溫書習字,已不大和姐妹們一起玩了。所以現(xiàn)在一起坐著吃點心的,只有剩下的三姐妹。 疏影是家生子,自小就被遣來服侍二姑娘,名為奴婢,實為玩伴,素來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做的冰碗只是簡簡單單的甜瓜蜜桃澆上糖水,零星撒了幾個蓮子。而宋如墨吃的冰碗還有鮮杏仁、藕片、菱角,此外還放了一小片荷葉點綴。 于是宋如錦一邊吃一邊眼巴巴地望著宋如墨,顧眼不顧手,一不留神,咬到了一口蓮子心。 宋如錦苦哈哈地皺起一張臉,委委屈屈地控訴道:“疏影,你忘記給蓮子去心了!” 疏影一臉正色:“我是想著暑氣重,特意沒把蓮心去了,姑娘吃著也能清心安神?!?/br> 宋如錦說不過她,轉(zhuǎn)頭直勾勾地望著宋如墨,雙手合十做祈求狀,嬌憨道:“四meimei,你能不能分一點冰碗給我吃?” 宋如云笑了起來:“二jiejie你好饞啊?!?/br> 宋如墨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考慮什么,旋即站起身,淺淺笑道:“二jiejie這么客氣做什么,我讓丫頭給你重新做一碗?!?/br> 說罷,搖著團扇走回了自己院子。兩刻鐘后,便捧著一份賣相極好的冰碗過來。 宋如錦伸手去接,“謝謝四meimei,改日我也請你吃好吃的?!?/br> 宋如墨手一避,不自然地笑了笑,“對了……蓮子好像沒去心,我去換一碗來。” 話沒說完就匆匆忙忙地轉(zhuǎn)身,步履飛快。 宋如錦饞到現(xiàn)在,哪里還等得住?連忙叫住宋如墨:“沒事兒,大夏天的,來回走動又熱又麻煩,我吃的時候注意著點就行?!?/br> 宋如墨的腳步微微一頓。她抿緊了唇,低頭自語了一句:“是二jiejie自己要吃的?!北尺^身,一步步走到宋如錦跟前,把冰碗遞了過去。 “宿主!別吃!” 宋如錦頓時一愣。 系統(tǒng)又道:“這份冰碗里放了一把巴豆,吃了會瀉肚子!” 宋如錦咬著勺子不知所措。 指望這姑娘開啟宅斗模式大殺四方是不太可能了,系統(tǒng)壓抑著自己的暴脾氣,想了又想,非常溫柔地說:“你悄悄地把這件事告訴疏影,別的就不用管了。那冰碗也別吃,乖,以后一定有更多好吃的。” 系統(tǒng)說的果然不錯,劉氏聽疏影說了這件事,頭一個反應就是:“你們怎么照顧姑娘的?錦姐兒竟還要惦記人家的點心,差點吃出病來。” 疏影恭順地點頭,不敢反駁。 “罷了罷了,改天找人牙子買幾個會做飯的丫頭來,省得錦姐兒總盯著旁人的吃食?!?/br> 疏影松了一口氣。自入夏以來,每每她給宋如錦煮綠豆湯做涼點,宋如錦都不太滿意,這下好了,專人專職,她再也不用cao心怎么變花樣哄姑娘開心了。 “把墨姐兒叫過來?!眲⑹现刂睾吡艘宦?,“小小年紀,心眼兒倒多?!?/br> 宋如墨見宋如錦沒吃冰碗,反而附耳和疏影說了幾句話,就覺得不對勁。見她們主仆攜手往正院去了,本想攔住她們,但又擔心自己只是虛驚一場。強忍著沒有動彈。 結(jié)果一盞茶不到,就有丫頭來尋她,說“夫人有請”。 宋如墨便知大事不好,渾渾噩噩地走到了正院。上回把宋如錦推進池塘,尚是無心之舉,如今在點心里下瀉藥,卻是有意所為。況且冰碗還在,可以說是鐵證如山。 她只是想不明白,宋如錦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又是……運氣好嗎? 宋如墨心中酸澀。所有嫡女都這般有如神助嗎? 第12章 少年初成 家丑不可外揚。劉氏雖惱宋如墨暗戳戳地給宋如錦下套,但也不曾大肆宣揚。畢竟傳揚出去,壞的可是所有侯府姑娘的名聲。 念在宋如墨也沒有得逞,劉氏就罰她抄寫二十遍《閨訓》,不抄完不許出院門。后來這事兒驚動了老夫人,老夫人又罰宋如墨抄寫十遍《妙法蓮華經(jīng)》,還把宋懷遠叫去罵了一頓,說他“未履教養(yǎng)之責,忝為人父;不察齟齬之事,愧為人臣”。 宋懷遠在老夫人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挨訓,回去之后就把氣撒在陳姨娘身上。因著這一年陳姨娘膝下兒女頻頻犯錯,宋懷遠便覺得這個妾室沒有原來那般省心了,只叮囑她仔細教養(yǎng)孩子,去梨香苑的日子越發(fā)少了。 陳姨娘每日去給宋如墨送吃的,經(jīng)常背過身去抹眼淚。有幾次被宋如墨撞見,便見她涼薄一笑,“姨娘哭什么呢?哭父親來的少了嗎?” 陳姨娘氣結(jié),“混賬!我是為了你哭!你明知以后的親事都拿捏在夫人手里,為什么還要跟她作對!她若把你隨便許給什么人家,你可怎么辦呀……” “我的親事自然拿捏在我自己手里,關母親什么事?!彼稳缒钠鸹橐龃笫?,全然沒有這個年齡的小姑娘應有的羞赧,“姨娘也不必cao心了?!?/br> 宋如錦也去看過宋如墨,隔著窗戶問正在抄經(jīng)書的少女,“四meimei,你為什么要給我下瀉藥???” 宋如墨偏頭望過來,夏日熱烈的陽光照進她的眸子,她下意識地閉了閉眼。 “沒有為什么?!彼稳缒呱锨?,透過漏花窗,直直地看著宋如錦的眼睛。 這一刻她的眼神里有太多東西了。像是嫉妒,又像心有不甘,甚至還有幾分功敗垂成的沮喪——下瀉藥又不是下毒|藥,她覺得自己沒有錯,她只想給宋如錦一個教訓而已,又不曾害人性命。 系統(tǒng)很能理解這姑娘的心理:“偌大的侯府,就她一個庶出,論身份就矮了一等。若要比才華,也有宋如慧珠玉在前,比什么都比不過,姨娘又偏寵弟弟,這孩子心理不扭曲誰扭曲???” 系統(tǒng)絮絮說了一通,最后總結(jié)道:“總之,家庭環(huán)境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孩子的性格。宿主,你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注意一點。哦,我現(xiàn)在和你說這些還太早了……” 夏盡秋來,大半年的光景倏然而過。桂花一茬接一茬地開了,整個侯府都彌漫著馥郁醉人的桂花香。桂樹深綠色的葉子掩映著金黃色的花朵,層層疊疊地覆在一起,明明不是什么艷麗的花兒,卻顯得格外燦爛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