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魚貫而入，扭送被捉拿的賊人，十多個囂張打手被滾成了粽子，扔到后院。

    煌煌火光中，阿桑藏在人群里，他望著那個被藏了大半身體的身影，黯然地低下頭。

    ……

    碧桃還活著，不過后背被捅了幾刀，傷口入骨，也不知有沒有被傷到內(nèi)臟。

    戚淵隨行帶了軍醫(yī)，給幾個受傷的山賊包扎。

    只有碧桃，吳真拖著不讓，非要自己給她醫(yī)治：“軍醫(yī)是男子，于情于理不合。”

    戚淵都服了：“你那半吊子水準？碧桃沒我能忍，會半夜痛死?！?/br>
    吳真自己也快撐不住了，只好從懷里摸出一個藥瓶，塞到軍醫(yī)手里， “祖?zhèn)髅胤剑杏?，一定要給她服用，一定要！”

    在意識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指著身旁非要黏著她的戚淵，乞求趙姨娘，“阿娘，不要把我交給他！”

    說完跌落在地，被戚淵即時接住，再看，她已經(jīng)熟熟睡去。

    是真的累得不行了。

    ……

    半夜，吳真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床頭守了一個人。

    男人弓著脊背，趴在床頭，像是也累極了，睡得很是香甜。

    吳真一驚，感覺這男人真是一塊牛皮糖，要他的時候他不在，現(xiàn)在倒想甩也甩不掉了。

    她爬起來，從床腳摸出一把竹耙，敲了敲男人的腦袋。

    戚淵被打醒了，見到少女舉著一個不知所謂的兇器（他不認識）試圖謀殺親夫。

    “小鴿子，小爺死了你就沒得嫁了?！彼话盐兆≈癜遥蛩?zhàn)垺?/br>
    “誰準你進來的？”吳真雙手一戳，一副斗破蒼穹的模樣。

    “我自己翻窗?！逼轀Y被她徒勞的舉動逗笑了。

    他順著竹耙的力量，將那兇器往自己身上一扯。

    少女一個踉蹌，他攬身接住，大掌覆上她的纖腰。

    “胖了，有小肚子了?！逼轀Y在她耳旁輕語，如初見時那般，耳旁呼著曖昧的氣。

    他還停留在四個月前，而她，早已經(jīng)歷了幾次生死，滄桑負盡。

    如果她是真的傅步萍，如果她沒有橘的幫助，怎么也活不到完完整整地再次見到他。

    一想到這兒，吳真滿腹地憤懣，下意識一個肘擊，將他隔離出自己的圈層之外。

    她重新舉起那個竹耙，用盡力氣往他頭上敲，“混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這高老莊的老妖精！”

    高老莊的……老妖精？

    “小鴿子，別打了，別氣壞了。”戚淵以手遮了腦袋。

    打你怎么了？吳真想，她小時候還被外公用凍帶魚抽過屁股呢。

    她越打越兇狠了，一邊用力打，眼淚一邊簌簌而下。

    眼淚濺到戚淵臉頰，男子愣愣地，連躲都忘了躲，直挺挺站著，讓她發(fā)泄個夠。

    吳真本身力氣也不大，又受盡了苦累，很快就打不動了。

    “你走吧，想必你已經(jīng)聽說了，我嫁人了，羅敷有主，這里不歡迎你了。”她垂下腦袋，抹了一把眼淚，“戚淵，我真恨你，為什么不早點來……”

    戚淵的臉色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脆弱，他想走上前去，想要緊緊地抱緊她。

    可是那一刻，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她對你失望了。

    為了不打擾吳真休息，戚淵跌跌撞撞出了門。

    他沒走，只是坐在屋檐下。

    雷聲轟隆隆響起，一聲高過一聲。

    電閃雷鳴，劃過戚淵俊朗深刻的側(cè)顏。

    他腦子里一直在想她，方才那一刻為救碧桃，月光下的她，如同童年讀過的外國神話里的女神，慨然而英勇，驕傲又端麗。

    他似乎從未認識過她，短短三天的相識，他只是瞥見了冰山的一角。

    他多想重新認識她，他的灰撲撲的小鴿子，亦或是月夜下勇毅的神女。

    ……

    第二天一大早，趙姨娘煮了安胎藥，款款而來。

    屋檐珠簾一般灑落雨滴，滴滴答答，很是討喜。

    春雨貴如油，鄉(xiāng)間的人都很喜春日的細雨。

    趙姨娘見屋檐下坐了一個男人，美式凡立丁的制服，鴉黑的發(fā)絲，側(cè)臉堅毅，她仔細打量了一番，自動打了個標簽——給阿桑戴綠帽的男人。

    “讓讓，萍萍早上的藥，我要給她端去?！壁w姨娘咳了咳，聘聘邈邈地立了立。

    戚淵許是一夜沒睡，眼底泛青，禮貌鞠了一躬，問道，‘’萍萍生了什么病，需要每天喝藥？”

    趙姨娘瞄了戚淵一眼，朱唇輕啟，“保胎的藥，萍萍啊，有四個月了呢。”

    倏而，她聽到嘩啦一聲。

    男人猛然站起，他一手撐墻，雙眼緊盯著趙姨娘，生怕看漏了她一個表情。

    “她……她懷孕了？”

    趙姨娘點了點小腦袋，有些小挑釁地道，“別以為我家萍萍懷了孕就掉價了，有的是男人肯認她肚子里的孩子，愿意為她做牛做馬的哦?！?/br>
    戚淵：“我……”

    他有些魂不守舍，因為他知道——那個孩子，是他的。

    趙姨娘來了又走，不知過了多久，門推開，一片藍布長衫的衣袂出現(xiàn)在他的眼角。

    他轉(zhuǎn)過身來，正對著眼前的人。

    此時的戚淵長長的劍眉，挺直的鼻梁，原本狹長的眼睛不知為何有點圓，也像一只狗子。

    他攔住了她的去路。

    吳真踢了他一腳，“讓開?！?/br>
    青年男子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有點局促，“你好，我叫戚淵。”

    吳真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來，俏皮的鬢發(fā)翹了一根。

    “年二十四，幽州人士，家里……祖上是殺豬的，現(xiàn)在某了個正經(jīng)差事，統(tǒng)領幽充二州?！?/br>
    “我……我想重新認識你。”

    吳真嘴角微微翹起，許是被他逗笑了。

    很快她又恢復了平靜，嘴角耷拉下來，“傅步萍，年十九，充州千秋縣人士。”

    正此時，她突然站直，直勾勾看著他，朗聲又道，“近來，遭主母與嫡妹連翻陷害，兩人多次買|兇|殺|人，置我于死地?！?/br>
    “不知少帥是否能夠替民女伸冤……”

    她的頭低下，猝不及防跪倒在地，行了個大禮，“大義滅親，嚴懲您的未來岳母與未婚妻？??！”

    戚淵一口氣提不上來，心中大慟，似被人拿捏住了咽喉，挖空了心臟一般。

    他以為他愛她，卻數(shù)月來對她不聞不顧。

    他以為他對她負起了責，卻任由母親胡鬧錯認，將她置于步步驚心的懸崖絕境。

    第20章 民國替嫁（十六）

    黑暗中，院子后門悄悄打開，一個跛腳的身影哼哧哼哧踱了來。

    “我娘那邊怎么說？”季氏迎上去，急得嘴角冒泡。

    蘭奶媽本穿了一身貧家婦女的襖子掩人耳目，回來的時候襖子上滾滿了泥巴，頭頂老大一塊血垢。

    她掩嘴欲泣，“季家不見我，門房把我打了一頓，扔了出來?！?/br>
    聽聞此言，季氏撫著胸口，又驚又痛。

    她沒有想到，自己全心全意對待的娘家，居然一出事就作壁上觀，把她娘倆當做了棄子。

    “季家哪次出了事，不是我出錢渡資？如今我和瑤瑤遭難，他們卻不仁不義，見死不救……”季氏擦了擦額頭的汗，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三日前，張家大爺鋃鐺入獄，縣里風言風語，說他家蓄養(yǎng)殺手，意圖暗殺州里的大人物。

    張家工廠被查封，幾乎所有涉案之人都被抓了進去。

    快了，就快到她們了。

    季氏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傅步瑤已經(jīng)醒了。

    她坐回床邊，抱住她可憐的女兒，“瑤瑤，瑤瑤，你說咱們以后該怎么辦呀？”

    “咱們?nèi)デ罄咸珷?，傅家在千秋縣也算豪族，只要搭上整族為我們作?！备挡浆庎?。

    傅家？

    季氏渾身一顫，傻孩子，傅家才是第一個拋棄我娘倆的。

    如今傅二爺早已被關進了傅家祠堂，以老太爺為首的傅氏一族擺明了要跟她們劃清界限。

    此時的傅步瑤眼中有種神志不清的眩光，她挺直腰板，“我是未來的少帥夫人，他們幫了我，以后好處數(shù)也數(shù)不盡?！?/br>
    季氏呆愣住，她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怕是有些瘋魔了。

    自己當初為何要聽她的話，任由她找人刺殺傅步萍呢？

    也是被眼前海市蜃樓般的榮華富貴沖昏了頭腦。

    現(xiàn)在想來，即便是傅步萍真的死了，她的瑤瑤也做不成少帥夫人。

    第二日，張家把季氏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