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燕打死都不肯做副駕駛座，一定要坐在后面，考慮到程曉云是個新手司機，副駕駛又是比較危險的位置，程曉云也就隨了她。

    最終的格局是，程曉云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四個小孩擠在第一排乘客座上，而阿燕則一屁股坐在那個之前裝程曉云的竹筐上。

    然而此刻……

    剛才通過后視鏡中的驚鴻一瞥，程曉云驚恐地看到，后視鏡所倒映出的面包車內部，竟然塞滿了人！

    不止是那座位上有人，所有程曉云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都裝滿了人！

    一張張奇形怪狀的臉，雖然同樣擁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唇，但一看就和正常人不一樣，在此刻這樣黑夜的光線下，更是顯得慘白可怖。

    程曉云盯著眼前的方向盤，渾身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根本沒辦法好好開車了。

    本來她就處于隨時崩潰的邊緣，剛才那一眼，差點兒將她整個人都擊潰。

    阿燕的聲音還在背后響著，寂靜的夜里，少女的聲音竟然帶著幾分詭異：“別擠別擠，滿啦滿啦，上不來啦……”

    “你要把頭放進來？不行不行……我沒地方了。”

    車窗外的風冷颼颼地灌進脖子，程曉云慢慢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稍微慢一點。

    什么恐怖的事情她都在這兩天經歷過了，反正她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活著回到校園，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阻攔她。

    程曉云緩緩道：“阿燕，你在做什么呢？”

    正在說話的阿燕一下子閉上嘴，幾秒后才道：“老師，我和你說，你能不生氣嗎？”

    “你說吧，老師不生氣?！?/br>
    “外頭有好多人啊，說要進來和我們一起走?！?/br>
    程曉云渾身一寒，難道這個村子，不僅有可惡的活人，還真有遍地的鬼魂？

    這些鬼魂，不去找那些惡人復仇，來她的車上做什么？！

    程曉云這樣想著，忍著恐懼，再一次鼓起勇氣看向后視鏡。

    她沒有看錯，滿車都是人，無數張臉疊在一起，似乎發(fā)現程曉云在看他們，那么多張臉也都在透過后視鏡，和程曉云對視。

    程曉云覺得自己簡直瘋了，她甚至懷疑她現在是不是在做夢，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她的臆想。

    也許她現在其實早就已經回家了，只不過被云景拒絕，太過傷心難過，所以做了這么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只要醒來，一切都會消失無蹤。

    然而身上無處不在的痛苦，提醒著程曉云這一切都是現實。

    “他、他們不能……自己走嗎……”

    好一會兒，程曉云才聽到自己巍巍戰(zhàn)戰(zhàn)的聲音。

    阿燕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嘀咕起來。

    她說話聲音不大，程曉云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像是在和人交流一樣。

    程曉云耐心等了兩分鐘，依然沒有結果。

    是帶著這樣一車鬼離開，還是留在村子里等天亮了再找機會離開？

    程曉云覺得自己簡直遇到了當初那名女大學生類似的選擇，狼與人，她選擇了狼，最終被撕咬卻沒有死亡，還是淪落到了村民的手中，凄慘死去。

    而現在的她，人和鬼，她又要選擇哪一個呢。

    突然，程曉云注意到了她一直沒有留意到的一個細節(jié)。

    整個車后座，都被擠得滿滿當當，但奇怪的是，這些鬼魂竟然就以乘客座位為界限，別說程曉云身邊沒有鬼了，連副駕駛上，那么寬敞的一個座位，一個鬼魂也沒有。

    程曉云不敢扭頭看后面，便伸出手調整了一下后視鏡，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邊，確認那些鬼魂哪怕擠到變形，都沒有湊到她跟前來。

    是……不想擠到她嗎，還是不想讓她被嚇到？

    意識到這一點后，恐懼頓時消散了不少。程曉云看著它們擁擠的模樣，明明每一個都面色慘白發(fā)綠，看起來要多恐怖就多恐怖，但她不知怎么的，竟然有點兒心疼。

    仔細一看，猙獰的臉下，每一個面容竟然都有些稚嫩，據說鬼會保留生前最后的模樣，那這些鬼魂，生前都是孩子嗎？

    村里的孩子死后并沒有煙消云散，確實化作了鬼……但為什么，看起來都很虛弱的樣子？

    不知不覺，程曉云的車子已經停了將近五分鐘。

    她剛才驟然剎車，剎車的聲音太過響亮，早就引起了村民的關注。

    但他們像是忌諱什么似的，明明已經有不少人站在屋子里，透過窗戶盯著她的每一舉一動，但是就是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她。

    望著每一棟房子里的黑影，程曉云心里有些發(fā)毛，有種那些屋子里的影子，比身后這群妖魔鬼怪要更加可怖的感覺。

    她沒有猶豫，再一次轉動鑰匙，迅速啟動車子，繼續(xù)出發(fā)朝前行駛。

    西銅村不大，程曉云往前開了約莫兩百米左右，視線范圍內，便能看到前方沒有房子和燈光了。

    要出村了嗎？

    程曉云舒了一口氣，忍不住加快速度開過去，眼看著距離那沒有光線的地方越來越近，忽然，程曉云透過微弱的天光，看到地面隱約間，似乎有個黑色的坑？！

    程曉云一驚，差點沒把剎車當油門踩，好在她經過這么多事情后，心理素質略微加強，心里雖然害怕，腳上的動作卻沒有太大幅度。

    她微微降低速度，駕駛著車子往前，當距離那個大坑越來越近時，程曉云轉頭看向左右兩邊的房子，看著那越來越多圍觀自己的黑影，程曉云心中一涼。

    她這是……又回到廣場上了？

    怎么回事，西銅村只不過是個小村落，能有這樣一個廣場已經是很罕見了，絕對不可能有兩個廣場的規(guī)模，而且仔細留意四周的房子，確實和之前是一模一樣的。

    程曉云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后視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發(fā)現那些躲在車上的鬼魂，表情竟然也帶著幾分驚恐。

    程曉云心里有些奇怪，忍不住仔細看了看，逐漸發(fā)現了些許端倪。

    車上的鬼魂乍一看長得都差不多恐怖，但其實每個鬼魂之間還是有細微的區(qū)別的，因為之前那一幕太過驚悚，深深印在程曉云的腦海之中，所以她看著眼前車后座的畫面，立刻和記憶里的畫面對比，頓時驚詫地發(fā)現，乍一看車里的鬼魂數量沒有減少，但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換了一撥鬼魂。

    雖然都是鬼，是那只鬼對她而言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但是……

    程曉云看著眼前的深坑，再看著四周房子里窗戶中影影綽綽的人影，咬牙再次將車子行駛過大坑。

    或許是她有開車的天賦，經過這么一會兒駕駛，程曉云對這輛面包車居然還挺熟悉，這可是手動擋的車子，她胡亂開著，竟然也挺有條理。

    再一次行駛過廣場，又一次穿過街道，幾分鐘后，隨著房子逐漸變少，眼前的一切越發(fā)的漆黑。

    程曉云瞪大眼睛盯著前方，驚詫地發(fā)現，她不僅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廣場，而且從第一次到現在第三次，這四周的燈光一次比一次暗，廣場這個深坑，最開始她大老遠就能看到了，這第三次，她都快把車開到坑邊了，程曉云才險險發(fā)現前面就是個深坑，趕緊踩下剎車。

    如果還有第四次……很可能她什么都看不到，車子很可能就會直接掉進坑里，想爬出來都困難！

    發(fā)現了這一點后，程曉云將車子停在深坑前，不敢再隨意駕駛了。

    車子現在就停在廣場上，不論是前面還是后面的房子，和他們都有一段距離，程曉云回身看了一下，能看到無數點橘色的燈光，還有站滿每一個窗戶的，村民的黑影。

    與此同時，后視鏡中倒影的鬼魂們，在不知不覺中，又換了一波。

    這一次不用調動之前的記憶，程曉云就能感覺出這一波鬼魂的差別，因為原本擠得滿滿當當的后座，到現在竟然有些寬松了。

    別的不說，之前程曉云的視線全都被鬼魂擋住，如果不是阿燕在說話，她根本看不到阿燕和四個孩子，但是現在，她已經能看到她們的臉了。

    阿燕還在和鬼魂們交流，而四個孩子似乎也很鎮(zhèn)定。

    他們估計還沒到了解鬼怪的年紀，對于車里忽然出現的鬼魂小朋友們，不僅不像程曉云這樣沒出息的害怕，反而還有些天真的好奇。

    程曉云看了后面那車的鬼魂一會兒，也沒瞧出什么端倪，便不再浪費時間，將注意力轉移到面包車上。

    仔細一看，車子上的那些按鍵上，都有各式各樣的小圖標，程曉云嘗試著按了幾個，在雨刷鍵和轉向燈之后，終于找到了遠光燈和近光燈。

    “咔噠”一聲，車燈一下子亮起，驟然出現的光芒讓程曉云瞇起了眼睛，朦朧之中，隱約看到前方原本應該是深坑的地方，似乎多了個什么東西。

    程曉云揉了揉眼睛，再仔細一看，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深坑依舊是個深坑，但在深坑之上，車燈的照耀下，空中竟然懸浮了一個爐鼎的虛影。

    那爐鼎約莫有兩米高，因為是懸浮起來的緣故，即便是虛影，看起來也充滿了壓迫感，程曉云的車子就停在深坑的旁邊，距離近到如果想要繞過深坑的話，都不能直接往前開，還得倒車后轉方向盤才能繞過去。

    這么近的距離，那懸浮的爐鼎看起來更加的威嚴，程曉云幾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長大嘴巴震驚地看著爐鼎，當她看到那爐鼎上隱約還有白色的煙在裊裊冒出后，程曉云腦海一片空白，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閱歷，根本讓她無法做出反應。

    “啊！”

    阿燕的慘叫聲瞬間讓程曉云回過神來，程曉云抬頭一看，便見后視鏡內，車后座的鬼魂竟然猶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一一抽出去。

    那鬼魂本就縹緲如虛影，被那股力量一拉扯，當場就變形了，仿若一塊破布一樣，撕扯著飛出去。

    它們雖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但光看他們臉上痛苦猙獰的表情，就知道這股吸力又多么的強大。

    程曉云呆呆地看著鬼魂們一個個被吸出去，她原本一直都是通過后視鏡觀察的，此刻終于忍不住扭頭往后一望——

    一個鬼魂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拖拽出來，硬生生從后座的角落拖出來，眼看著它即將飛出去，程曉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它。

    伸出的手指一收，直接穿過了鬼魂，握成了拳頭。

    被抓出去的小鬼回頭看了程曉云一眼，不等程曉云看清它的長相，小鬼就拖拽到了爐鼎內部，最終化作了一道縹緲的煙。

    程曉云突然明白了。

    為什么明知道他們逃跑了，村子里的人卻沒有出來阻止，而是在屋內冷眼旁觀。

    這個村子里死了這么多人，為什么一直沒有鬧鬼。

    “十五不能出門，十五天黑了，就要乖乖呆在家里，一定要呆在屋子里，不能出門，出門會被吃掉?！?/br>
    ——這是阿燕剛剛的原句。

    如果今天就是十五的話……

    吃人的，也許不是鬼，而是眼前的深坑！

    程曉云呆怔之際，車后座的小鬼們又被抓走了大半。

    程曉云算看出來了，這群小鬼除了長得恐怖之外，其實根本沒什么攻擊性，自然也代表他們在力量上的不足，相反，這個深坑這么多年來，怕是不知道吃了多少東西，這群小鬼面對深坑，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看著還在嘀嘀咕咕的阿燕，還有呆呆的四個小孩，程曉云道：“你們幾個，先下車。”

    五人都疑惑地看著程曉云。

    “快，下車！”程曉云說完，直接拉開車門走到后座，將后座的車門拉開，等確認所有人都下車后，她道：“你們站在原地乖乖的，不要亂動，我去看看情況，不管我發(fā)生什么事，你們都不要過來，如果我不小心掉下去了，你們就跑，明白嗎？”

    幾個人都懵懂地看著她。

    還好村民們有所顧忌不敢出來，而眼前這個深坑，似乎也只對鬼魂感興趣。

    程曉云耐著性子又解釋了幾遍，等所有人都點點頭，程曉云才再一次回到車上。

    她再次啟動車子，然后緩慢地將車子朝前行駛。

    原本她的車子就已經停在了深坑的邊緣，此刻再往前，坐在駕駛座上的程曉云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前輪開始逐漸踩空，車頭向下傾斜的感覺。

    而原本朝著前方直射照耀的車燈，也漸漸轉變了方向，找到了深坑的坑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