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不再理會籠中的雀鳥,凌昌轉身踱到門口,攬上女子腰肢,帶往內室,門口的婢女們則趕忙關上房門,生怕一會兒主子的響聲傳到院子里。這位趙娘子是新養(yǎng)的外室,爺正在興頭上,等會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動靜! ~~ 三日后,終于迎來凌氏祖祭。 祖祭是一個家族最大的日子,辰時才過半,凌氏祖祠內已經(jīng)陸續(xù)有人到來。 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誰當家誰來籌備,為了照顧凌氏各處的族人,帖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經(jīng)發(fā)下,今日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人差不多就已經(jīng)來齊。 然連一向愛擺排場的州官都已經(jīng)落了轎,跟族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爺子們開始寒暄,卻獨獨不見凌瑧的身影。 凌昌嘴邊扯出一絲冷笑,慢慢踱至凌家大管家凌文身旁,故意抬高聲音質問,“前日我率家眷親自登門,都未能見上凌瑧一面,今日這么重要的日子,這會兒也不見他來,我這好侄兒才當家沒幾年,架子竟這么大了?” 歸功于他的聲調,周圍眾人全都看了過來。 凌文臉上掛著淡笑,跟他回話道:“前日二爺?shù)莵淼臅r候,少主是的確有事在身,并不在府中,您也知道的,咱們凌氏這么大的家業(yè),都由少主一人料理,總是要費些心思的。二爺莫急,少主定不會誤了吉時?!?/br> 凌昌再度冷笑一聲,一時并未多言,他已料定,凌瑧絕對不敢以瞎眼的模樣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這會兒指不定在哪里躲著呢。 而凌文這番說辭,算是暫時穩(wěn)住了四周的情緒,其實眾人都久未見過凌瑧,心間或多或少,總有猜測。 然而州官裴承終于忍不住了,過來問凌文,“說實話,本官也的確有一陣兒沒見凌少主了,前些時候聽聞他身體不適,不知現(xiàn)下怎么樣了?” 裴承雖不是凌氏中人,卻是凌家請來的上賓,凌文明里不敢怠慢,趕忙向裴承回話,“有勞裴大人惦念,我們少主前陣子確實身體抱恙,具體情況,他待會兒會自己向各位闡明,不過現(xiàn)在他早已安好,請大人放心?!?/br> 特意看了看那凌家?guī)孜活^發(fā)花白的宗親老爺子,凌文又補充道:“自打家主歸隱,少主便一人扛起所有家業(yè),這幾年下來,也是不容易?!?/br> 此話果然引來宗親們的贊同,長輩們紛紛點頭道:“長啟的確不易,年紀輕輕就能扛起重擔,有他這樣的后生,也是我們凌氏之福了!” 凌文點頭哈腰的替少主道謝。他的凌姓是凌瑧的父親給的,其實并非凌氏族人,今日也不過是替凌瑧來打理事務,所以周遭的客人,他都不能怠慢。 正這么說著,裴承又好奇問,“不過話說回來,不知少主的父親,貴府家主現(xiàn)在可好?” 凌文面上表情滴水不漏,平穩(wěn)回話道:“家主近年來一直在修身養(yǎng)性,也一向安好?!?/br> “那便好,那便好!” 凌文不肯透露太多,身為州官的裴大人也不好再往下打聽了,收住了嘴安靜等待。 而終于沒讓眾人等待多久,遠處忽然行來幾十個年輕人,清一色的青色長衫,個個身強體健訓練有素的樣子,來到祖祠近前,自覺分立成兩排,須臾,便有一青年穩(wěn)步而來,錦衣玉帶,腳步生風。 待那風流身姿來到近前,眾人就都認了出來,那便是凌家少主,凌瑧。 第十六章 凌少主以這樣的排場出現(xiàn),叫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向他。 他的模樣本就生得極好,如今這般打扮,顯得人愈加穩(wěn)重威嚴,叫不少人在心間暗嘆,這個年輕人,越來越有家主的樣子了。 凌昌卻嗤的一聲,“在場諸位非親即友,你擺這么大個排場,是給誰看的?不過掌了幾年的家業(yè),竟這般威風了?!边呎f話邊緊盯著他打量,心里卻疑惑漸起,看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怎么不像眼盲的樣子?難不成是硬撐出來的? 這明顯是要挑事的語氣,凌少主卻并不打算理會,先跟族中長輩們問好去了。 其他人見他如此到來,自然也有疑惑,免不了要問他一問,他只笑笑,“待會自會向諸位交代?!?/br> 跟宗親們寒暄完,又來跟裴承問好。雖然自家已經(jīng)在江南雄霸一方,但與官府打好交道,總是沒錯的。 他客氣笑道:“許久未見,裴大人近來可好?” 裴承忙拱手回禮,“有勞凌少主掛念,本官一切還好,還好!” 州官大人堆出一臉和藹的笑,雖然對方只是個尚未成家的年輕人,與自己的孩子年紀相當,但他在此為官一日,就不得不要對這位年輕人另眼相看,畢竟京城都對江南凌氏有著頗多忌諱,更何況他一個吃皇糧的州官。 瞧了瞧那張根本看不出病氣的臉色,裴承又關問道:“前陣聽聞凌少主身體抱恙,不知如今可已安好?” 凌瑧淡然一笑,“一點小傷,不足掛齒?!?/br> 正說著,凌文上前提醒,“少主,吉時已到?!?/br> 他便點頭,簡單跟裴承告了個別,站到了眾人面前。 而被冷了的凌昌,則一直盯著他打量,越看,心間疑惑也越來越盛——看這情景,他不應該是個瞎子——這就太奇怪了,從云望山那夜突襲到現(xiàn)在,也不過百天,那番毒那樣兇猛,他怎么可能復原的這么徹底? 凌瑧當然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心里冷笑一聲,先忙自己的正事。 吉時既然已到,凌氏祭祖大典便準時開始了。 先有小廝雜役們魚貫上前抬上貢品,因今次是逢十的大祭,貢品格外隆重豐富,待各類貢品擺放整齊,便有祭司宣讀祭文,凌瑧出面向祖先敬奉第一支香,而后,再按照輩分,族中男丁依次上前,敬香叩拜。 莊嚴鼓樂鳴奏了約莫一個時辰,主祭也終于完成,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過去,眾人紛紛放松了一些精神,正打算各自交頭接耳幾句,卻見凌文站上前來,清了清嗓,抬高聲音道,“諸位稍安勿躁,少主有要事宣布?!?/br> 此話一出,人群果然又肅斂起來,目光齊齊投向凌瑧,看著他走至祭臺前方站定,來時的氣勢重新凝聚起來,雖然一副年輕的面孔,渾身卻透著一股不容冒犯的威嚴。 他略環(huán)顧四周,開口道:“承蒙先祖恩德,我凌家得以興盛百年,直至如今。而我族人亦當遵守先祖遺訓,嚴于律己,為家業(yè)之昌盛盡心盡力?!?/br> 祖祭之時說這種場面話自然沒什么問題,眾人都點著頭紛紛附和。 然誰料他卻忽然將話鋒一轉,沉聲問道:“諸位可知,倘有敗壞我家風逆我祖訓者,當如何處理?” 他將目光投向上座的幾位老者,其中一位輩分最高的咳了一聲,答說,“輕者禁室面壁,重者族譜除名?!?/br> 凌瑧點頭一笑:“說得好!現(xiàn)在正有一人,犯的條條都是不恕之罪?!?/br>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怔楞,難怪他來時帶了這么多人,原來是有備而來的……只是在祖祭之日動刀,影響實在不小,究竟是誰惹了他這么大的火氣? 方才答話的老者立刻問道:“長啟,你說的此人是誰?” 凌瑧這才終于將目光投向凌昌,說,“他?!?/br> 凌昌?那可是他的親叔叔?。∧俏焕险唧@訝道:“可有證據(jù)?” 他清冷一笑,“證據(jù)確鑿?!?/br> 凌昌終于忍不住,出口呵斥道,“一派胡言,目無尊長……” 然不等他說完,凌瑧一招手,那邊的安瀾便手持文書走上前來,亮聲念道:“凌昌逆我組訓,現(xiàn)已查明事實。其罪一,常年花天酒地,豢養(yǎng)外室多達十幾處,玩物喪志,丟風喪德,為我凌氏門風造成惡劣影響。其罪二,行止極度奢靡,為飽私欲,肆意揮霍家產(chǎn)家業(yè),導致?lián)P州各處常年虧空,入不敷出……” “給我住口!” 話才至此,凌昌已是暴怒,狂叫打斷了安瀾的話。若不是被人攔截,他的手指簡直就要往凌瑧頭上戳,“你什么東西,竟敢這樣誣賴我……” “誣賴?”凌瑧冷笑一聲。 相較于凌昌,他倒是異常冷靜,從一旁拿出幾疊賬簿,質問道,“這是你這些年所安置的外室名單,住處,以及這些年的開銷,你可以自己看看,有沒有漏了誰?” “還有,這是你在揚州二十余年間,所有的賬簿流水,前幾日,揚州幾位大掌柜向我來信,舉報你威逼利誘著叫他們做假賬?!彼麑①~本重重丟在他面前,怒道:“敢問你,這些可都是他們胡編的?” 說完不等對方回話,便吩咐安瀾,“接著說?!?/br> “是。”安瀾便繼續(xù)道:“其罪三,使邪門歪道戕害少主,一計不成,變本加厲,甚至聯(lián)合外人刺殺少主,致使少主幾次三番遇險,命懸一線……”安瀾合上文書,問那幾位長者,“敢問諸位太爺,如此歹毒的用心,接連幾次刺殺我們少主的人,還能繼續(xù)留在族中嗎?” 聽見“刺殺”這種詞,眾人一片嘩然,一旁原本看戲的裴承最先反應過來,趕緊關問凌瑧:“凌少主沒有受傷吧?” 凌瑧跟他道了聲謝,目光釘向凌昌,沉聲道:“幸得先祖庇佑,我大難不死……真是浪費你的苦心?!?/br> 凌昌顯然不肯承認,繼續(xù)怒吼,“你空口無憑,竟敢這樣來誣陷我!” 凌瑧則繼續(xù)質問他,“能從北翼請來高手,你也不容易,只可惜,還有兩位,至今仍留在云望山地牢中,你可有興趣見上一面?” 凌昌陰鷙笑道,“你自己作惡多端惹上仇家,關我何事?這種罪名,休想往我頭上扣!” “與你無關?”凌臻冷笑,“北翼距此千里之遙,幾十個人一路的花銷,卻全是你出的,別告訴我,你并不知情!” 凌昌眉間一跳,北翼是江北派來的,雖然他的確出了銀兩,但一切都是機密,凌瑧不可能知道…… 難道……果真有人向他告密了嗎? 原本認定他只是在訛詐,此時心間也不得不漸起疑云,凌昌故作鎮(zhèn)定道:“誰還沒些江湖上的朋友,我同北翼掌門素來有些交情,資助一些銀兩無可厚非,至于你是如何惹到人家,那是你自己的事,如若覺得可疑,任憑你去告官!刺殺之事與我沒有半文錢的關系!” 隨后又哂笑一聲,揚起下巴,擺出凌家二爺?shù)募軇?,“不過是些銀子和女人,你口口聲聲指責我違背祖訓,這么些年,違反祖訓的多了去了!你休要專門與我對干,就憑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奈我何!” 原也沒打算他能承認刺殺的事,畢竟這是大罪,不過他既認了其他的,也好辦多了。凌瑧也冷聲道:“云望山的事,我當然會報官。但眼下是祖祭,我們暫且處理你其他的事?!彼c凌昌對視,目光愈加冷冽,“你既已認了,當以家規(guī)處置。來人,即刻將凌昌從我凌氏家譜中除名,他名下?lián)P州產(chǎn)業(yè),也盡數(shù)收回。自此之后,此人所作所為,與我凌家再無半點干系,他日若再生出傷我凌氏之事,也絕無任何人情可言?!?/br> “你敢!” 見一旁的凌文果真拿起族譜要動筆,凌昌簡直怒不可遏,“我是你的叔父,你父親還未正式傳位與你,你就敢將我除名?你想胡作非為,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語罷擊掌,竟從四周涌進來近百名護衛(wèi),個個兇神惡煞。一時間,包括那位來看熱鬧的州官裴大人在內的眾人俱都一驚,幾位白頭發(fā)的長輩氣顫了身子,一齊指著他問,“凌昌,你想做什么?” 凌昌冷哼,他想做什么? 這原本是為今日逼凌瑧讓位儲備的人手,就算沒有北翼的人,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只是沒有料到會被凌瑧搶先一步,所以現(xiàn)在只能在這處派上用場了。 武力有了,他還得找個理由,他面向眾人,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長兄退隱之后,將家業(yè)交于這個毛頭小兒照管,從前我就擔心他太過稚嫩,但一直礙于長兄的情面,不好指明,只是盡長輩之職,在背后盡力支持他??烧l料我一再退讓,竟使他狂妄至此,今日,我便只好代長兄清理門戶……” 話未說完,卻被凌瑧冷聲截斷,“清理門戶的確不錯,但今日要被清理的人是你!” 而后只見,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祖祠院內竟又進來一批人,不僅大大超出凌昌的人手,源源不斷涌進來,竟幾乎要將整座前院擠滿。 領頭的秋遲待人稍稍立定,即向凌瑧俯首,“少主,都已就緒。” 見這場面,眾人都被驚呆,眼看叔侄兩人的這番架勢,裴承終于有些待不住了。 凌家發(fā)了帖子,他照慣例給個面子,來湊個熱鬧罷了,根本不想管別人的家事。但現(xiàn)下這戰(zhàn)火已是一觸即發(fā),他好歹是地方官,放任不管空落瀆職之嫌,再加之也是擔心自身安危,他便只好站出勸和,“二位暫且息怒,有話好好講……今日是貴府的大日子,恕裴某之言,列祖列宗面前,二位又是血濃于水的叔侄,如此大動干戈,恐怕不太好啊!” 一旁的長者們也站出來附和,凌昌悄悄撇過左右,心思終于有所動搖。 今日是他失算,沒想到凌瑧不僅完好如初,絲毫沒有殘弱的模樣,還大大做了準備……依眼下形勢,對方人手顯然更強,若硬拼,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他假意不肯退讓,冷哼道,“今日諸位親眼所見,我也是被逼無奈,倘若列祖列宗但有怪罪,我也無法……” 凌瑧卻是真的不肯退讓,眉眼冷對著凌昌道:“被逼無奈?那為何今日要帶這么多人手?究竟是何人逼你,要屢次三番要我性命?你做了這么多惡事,我現(xiàn)在的處置,已是仁至義盡,你若要頑抗,我也只好奉陪,只是今日但有血雨腥風,污了列祖列宗們的清凈,也全算在你頭上?!?/br> 他發(fā)出最后通牒,“識相的,趕緊帶著你的人離開。” 他厲聲把話說完,四周已是鴉靜無聲,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凌昌身上,看他做選擇。 凌昌當然不會以卵擊石,北翼的人昨日已經(jīng)忽然聯(lián)絡不上,而他自己的人,根本沒有勝算。 只見他與凌瑧對峙片刻,忽然猛的抬手收起陣仗,匆忙離開宗祠。 安瀾請示凌瑧,是否要去追,凌瑧輕搖頭。 那是他祖父的骨血,他父親的手足。如果今日果真兵戎相見,那就不是小事了。 ~~ 凌昌走后,宗祠內一時陷入寂靜。 凌瑧成了贏家,眾人的目光與心思自然都在他身上。把凌昌這般趕走,他果然有一手,原先那些等著看熱鬧的,也都肅穆不少,等著看他的表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