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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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天澤八歲時流落齊州,在軍營附近做雜役,后被看重教習(xí)武藝,慢慢嶄露頭角。這些年在永寧軍中出生入死,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與他更是有過命的交情。如今魏天澤是他的得力副將,跟傅家交情深厚,永寧帳下幾乎無人不知。 若說謀的是他父子性命,先前沙場鏖戰(zhàn),不必費力謀劃,魏天澤只需晚半步營救,他和父親都可能重傷喪命。而先前無數(shù)次對敵時,魏天澤皆拼死力戰(zhàn),以性命相救,這回傅德清深入韃靼,重傷在身,魏天澤也曾千里營救,傅煜記得清楚。 要懷疑生死托付的袍澤兄弟,最難過的其實是心里這關(guān)。 哪怕先前已深思多回,真到了這時候,傅煜仍覺得腦殼疼,甚至有那么一瞬,希望是他多疑。 將刺客嘴里的東西掏干凈,便命人順蔓摸瓜去查。 走出秘牢時,云消雨霽。 這地方藏得隱蔽,算是永寧軍中機密所在,莫說魏天澤,連杜鶴都不知底細(xì)。 傅煜的臉色在理清線索后稍稍和緩,跨上黑影,孑然馳遠(yuǎn)。 郊野間道路泥濘,帶著雨后的泥土清新,他腦袋里千頭萬緒,緩了馬速,擰眉沉吟。到得一處不起眼的莊院,翻身進(jìn)去,問外頭可曾遞來消息,屬下恭敬回答,說魏將軍今日在城里辦差,并無異樣舉動。 傅煜頷首,也沒回城,只在此處等候消息。 …… 此時的魏天澤,心中焦灼擔(dān)憂,并不比傅煜輕松。 為免嫌疑,這回對攸桐出手時,他只謀劃了計策,具體的事悉數(shù)交由陳三去辦,他要做的,只是借職務(wù)之便,將傅煜調(diào)虎離山,免得徒增變數(shù)而已。 剩下的,便是靜候消息。 因齊州境內(nèi)太平,巡城兵馬司辦事得力,傅家女眷出行時,只帶些護(hù)衛(wèi)同行,防衛(wèi)不嚴(yán)。 那沈氏自保心切,已被秋娘說得動搖,定有法子讓攸桐落入地痞手里,且不留半個護(hù)衛(wèi)。屆時只需一支冷箭,便能將攸桐的嘴堵死——魏天澤跟攸桐見過數(shù)回,想著那無雙容貌要香消玉殞時,還暗自嘆息。 至于那位杜雙溪,人微言輕、不得信重,好對付得很。 到時候事情鬧開,他的人功成身退,不留痕跡,萬般嫌疑便都落在沈氏頭上。 傅煜喪妻,被人在腦袋上動土,必會追查。而沈氏自身不干凈,用了那等背主求榮的奴仆,勾結(jié)外人對付侄兒媳婦,無從抵賴。屆時兩府相爭,自會生出罅隙,攤上人命官司后,內(nèi)里嫌猜,再難牢如鐵桶。 算是一石二鳥。 魏天澤久在齊州,又時常留心傅家的事,熟知女眷出行的情形,對沈氏的能耐頗有把握。因傅煜行事敏銳,辦案時掘地三尺,連周遭十里的動靜都探出來,他未免沾惹嫌疑,也沒敢派人盯梢,今晨瞧見城門口傅家馬車被撞壞,攸桐換了車馬,便安心等候消息。 誰知道等了整個后晌,外面也沒有半點動靜。 既沒見傅家出事慌亂,更不聞陳三遞來佳音。 他強行按捺,漸漸覺得苗頭不對,便借公務(wù)為由,途徑陳三住處。到得那邊,卻是悚然一驚——原本平淡無奇、毫不起眼的破落民房,這會兒卻忽然多了幾個人,穿著尋常布衣,跟左鄰右舍探問消息,而在隱蔽處,似乎還埋伏了人。 魏天澤在傅煜麾下甚久,這樣的事不知辦了多少,一眼瞧出端倪,神情陡變。 第71章 頭緒 計劃落空, 不止魏天澤焦灼, 此刻的沈氏也懸著顆心, 坐立不安。 將攸桐留在半道后, 她沒多逗留片刻,仍去十里峰那邊赴宴,沒露半點端倪。到得宴席上,留心瞧了一陣,見攸桐并未趕來, 只當(dāng)是安排的事萬無一失、已然得手, 便稍稍放心。聽傅瀾音問及攸桐時, 便只推說攸桐的馬車出了點岔子, 想必是在趁機散心賞景, 叫她不必?fù)?dān)憂。 到得后晌, 仍不見攸桐歸來, 傅瀾音著實擔(dān)心,頻頻詢問。 沈氏也只能推說不知, 待宴席結(jié)束, 便打道回府。 到了府里,就隱約聽見丫鬟仆婦說二少夫人, 見了她, 怕被責(zé)備,趕緊住口。 沈氏覺得蹊蹺, 駐足詢問, 才知道前晌時傅煜曾抱著攸桐冒雨歸來, 招搖了一路。這消息著實讓沈氏吃了一驚,皺眉道:“你可瞧清楚了?” “奴婢瞧得真切,不敢亂說?!逼蛬D怕被治個擅自議論的罪名,甚是忐忑。 沈氏并沒追究,又問了兩人,才知道此事屬實,傅煜夫婦進(jìn)府時,有許多人瞧見。 她的心里當(dāng)即便咯噔一聲。 原以為傅煜此次出門,總得四五日的腳程,誰知他竟回來得這樣快?驚愕之下,往壽安堂走了一遭,那邊沒半點風(fēng)聲,路上碰見傅瀾音,才知道攸桐是游玩時不慎崴了腳,被傅煜帶回來,這會兒正睡著。 沈氏聽罷,心里更沉—— 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八成是南樓胡扯出來安定人心的。 沈氏也不知傅煜趕到時,攸桐是否完好無損,但事已至此,那些個地痞怕是已落網(wǎng)。 她做賊心虛,也不好突兀去南樓探問,只嘆口氣道:“難怪她沒來赴宴,原來是這緣故。既如此,我也不去打攪,你多去照看些,若要請醫(yī)問藥、熬湯調(diào)理,只管遣人過來,別耽誤了。”說罷,先回東院。到了住處,屏退旁人,趕緊將秋娘叫到跟前,劈頭便問道:“我吩咐你的事,可有旁人知道?” “就只奴婢和家里那口子,旁人都不知情?!?/br> “那個劉雄呢?” “夫人放心,奴婢曉得輕重,千叮萬囑,讓他逃走。”秋娘拍著胸脯,滿臉篤定,“昨晚他找人安排妥當(dāng)后,奴婢家里那口子親自瞧著他走的,按著快馬腳程,這會兒必定已出了齊州地界。夫人給了重金,奴婢又說過利害,他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留在這里,等著那些地痞去指認(rèn)?!?/br> 秋娘也怕受牽連,昨晚按著她的吩咐行事,底氣十足。 沈氏稍稍放心,重賞了秋娘些金銀,命她出去,別露馬腳。 然而畢竟忌憚傅煜,又不知這番冒險是否辦成了事,思來想去,心神不寧。 …… 城外的莊院里,一輛拉著麻袋的馬車緩緩駛?cè)?,吱呀輕響。 進(jìn)了院,關(guān)上門,麻袋丟出去,底下卻蜷縮著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腳皆被繩索捆住,暈得正沉。等傅煜命人拿涼水潑過去,才悠悠醒轉(zhuǎn),瞧見跟前兇神惡煞的幾人,神情有些恍然,想伸手去揉酸痛的腦袋,察覺那捆縛的繩索時,登時色變。 傅煜眉目冷沉,只瞥了一眼,寒聲道:“劉雄?” “是他,靠拉皮條為生,那些地痞便是他找的?!辈肯鹿Ь垂笆?。 傅煜遂抬抬下巴,“帶進(jìn)去審,別鬧出太大動靜——手段隨意?!?/br> 這便是隨便用狠辣招數(shù)的意思了。 部下會意,將劉雄拖到屋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制得服服帖帖,而后請傅煜進(jìn)去。 劉雄瞧著此人面色冷沉、威儀兇悍,哪敢?;ㄕ?,自是傅煜問什么便答什么,將秋娘夫婦如何找到他,請他牽線找地痞,又尋人故意在城門口撞壞傅家的馬車,在賃的馬車上提前做手腳的事,交代得干干凈凈。 末了,因不知傅煜的身份,還試圖渾水摸魚,懇求道:“那秋娘是節(jié)度使傅家的人,在府里很有體面,小的就算知道這種事?lián)p陰德、不得好死,卻也不敢跟傅家作對。沒法子,才幫著她找了人,求大人饒命,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說罷,使勁磕頭求饒。 這些言辭,與攸桐說的事悉數(shù)吻合。 而沈氏放任自流,居中作梗,那秋娘是仗了誰的勢,不言自明。 傅煜眉目陰沉,又問道:“那秋娘叫你連夜逃走?” “大人明鑒,她親口跟小的說,這事兒若捅出來,小的性命難保,給了筆銀錢,讓她丈夫盯著,親自送小的騎馬逃出去。攤上這種倒霉事,小的哪敢不從?橫豎都是個死,也只能先順著她的意,那些銀票都沒敢花……” 傅煜懶得聽他廢話,徑直道:“為何又回來?” 劉雄臉上一垮,道:“有人半夜攔路,把小的捉回來了,威脅小的不準(zhǔn)再逃?!?/br> “誰?” “小的不認(rèn)識,就記得他那聲音,他蒙著臉,看不清長相。對了,他是個跛子!” 最后半句讓傅煜神情微動,他皺眉沉吟了下,沒再理會此人,暫且關(guān)押。 到得入夜時分,另一波人循著刺客給的線索,將那主使抓了回來。 很巧,也是個跛腳的! 原本零散的線索逐漸聚攏,傅煜命人審那跛腳漢子,又命劉雄在隔壁聽聲音。那跛腳漢瞧著邋遢,嘴巴卻硬得很,便是用刑也面不改色,反出聲冷嘲。劉雄聽了兩句便辨出來,借著窗縫一瞧,當(dāng)即篤定指認(rèn)。 傅煜審視他神色,知他并非說謊,而事情的脈絡(luò)也由此清晰。 ——沈氏指使秋娘對攸桐動手,尋了劉雄拉皮條,又命他逃走,必定是打算事成后推得干干凈凈、不留痕跡。那跛腳漢指使刺客謀害攸桐性命,又將劉雄捉回,打得必也是禍水東引、借刀殺人的主意。 若不是他殺個回馬槍,護(hù)住攸桐,以當(dāng)時的情形,刺客行刺后逃之夭夭,只剩地痞留在原處。他便想追究,也查不到這跛腳漢身上,只剩劉雄證據(jù)確鑿,將矛頭指向長房的沈氏。 迂回一圈,攸桐被滅口,傅家內(nèi)里又生罅隙暗斗,又是挑撥離間的毒計! 傅煜負(fù)手站在窗外,將這頭緒理清時,臉色陰沉。 這跛腳漢雖嘴硬得跟鐵索似的,但憑著先前幾件事的蛛絲馬跡,傅煜已能推斷他背后的主子,只差印證而已。而至于伯母沈氏,顯然是居心歹毒,被人利用嫁禍還不自知! 月暗夜?jié)?,孤燈昏黃,傅煜站在中庭,幾乎融入夜色。 緊掩的屋門被推開,隨從快步出來,在身邊低聲道:“將軍,這是個硬茬子,棘手得很。 “慢慢磨,血rou之軀,總有累的時候?!备奠厦寄坷淠偎蕉愿懒藥拙?,沒再逗留,徑直騎馬回城。 到得府里,扛著腹中饑餓,直奔斜陽齋。 京城里的疑影、孫猛的死、傅暉的失約、攸桐說的事和今日的刺殺,樁樁件件串成了線,藏在永寧麾下的那根刺也漸漸浮出水面。 背后的主使固然要嚴(yán)懲,但具體如何處置,卻須謹(jǐn)慎斟酌。 進(jìn)了斜陽齋后,屏退旁人,將這兩日的事盡數(shù)道明。 傅德清聽罷,良久不語。 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伯父和堂兄弟都在,長房那邊的事,我來出面。魏天澤終歸是你的副將,在軍中也頗有威信,不宜cao之過急,鬧出太大的動靜。事情查到這地步,人證齊全,主謀也跑不掉,你累了整日,先去歇著吧,剩下的事明日料理。魏天澤那邊有人盯著吧?” “有?!备奠洗鸬煤啙?,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傅德清瞧著他,嘆了口氣。 戰(zhàn)場上殺敵斬將,看著兇險,實則不難,因敵我分明,只需竭力拼殺。 但內(nèi)里的事,卻是千頭萬緒。 沈氏便罷,看的是傅德明的面子才須斟酌,先前有些摩擦,父子倆也已看清她的秉性。魏天澤卻截然不同——這些年傅煜軍中歷練,魏天澤便如左膀右臂,時常相隨,有軍中袍澤之情,因他行事歷練、性情爽利,跟傅煜也有朋友之誼,即便比不得杜鶴得信重,戰(zhàn)場上危難之時,也是傅煜肯舍命救護(hù)的人。 他暗里背叛,著實如一柄利刃,插在傅煜背后。 傅德清有點心疼,在兒子肩上拍了拍。 傅煜累了整日,沒再耽擱,起身辭別,身姿魁偉,冷肅端毅如常,卻頗有幾分孤單疲憊。 一路沉默,踏著漆黑月色到了南樓,里頭燈火通明。 晚飯的時間早已過了,庭院里卻仍飄著飯菜的香氣,廚房里人影綽綽,如常忙碌。 走進(jìn)里面去,燈臺上明珠洞照,一室亮如白晝。 而攸桐坐在美人榻上,青絲垂肩,姿態(tài)柔婉。 聽見動靜抬頭,瞧見是傅煜孤身走進(jìn)來,神情不算陰郁,站在簾帳旁,不似平常威儀冷厲。她大約能猜得到緣故,便單腳站起身,婉然一笑,柔聲道:“夫君用飯了嗎?廚房里備了吃食,都是你愛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