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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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桐跟著喝了幾杯酒,稍有點上臉,待老夫人進了暖閣,才跟在沈氏后面出來。 出了壽安堂,長房婆媳去東院,傅昭回斜陽齋,她和傅瀾音相伴而行,往西邊走。 舊年將盡,府邸外面爆竹聲隱約傳來,是熱鬧慶祝的百姓。 而府邸之內(nèi),雖有高懸明亮的燈籠,到底覺得清冷。 傅瀾音腦袋藏在厚軟溫暖的帽兜里,邊走邊出神,忽然像是察覺什么,探頭探腦地往遠處瞧了瞧,臉上浮起笑意來,“二哥他們回來了!” 攸桐沒察覺半點異樣,也跟著她瞧。 夜幕漆黑,唯有燈籠照出游廊交錯的暗影。 清寒冷寂的夜風(fēng)里,有人踏風(fēng)而來,昏暗光芒里,但覺器度豁如,風(fēng)骨偉岸。 不待攸桐反應(yīng)過來,傅瀾音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走,咱們一道去斜陽齋!”說著,挽著攸桐,徑直朝傅煜小跑過去。 第27章 酒醉 傅煜原打算去壽安堂的。 他今晚犒軍, 縱馬去了數(shù)個軍營, 直至夜深才折道回府。進了城, 兩旁商鋪雖門戶緊閉,沿途的人家卻都燈火通明,孩童玩鬧聲、劃拳喝酒聲、爆竹笑語聲摻雜入耳, 是一年到頭少有的熱鬧。 這樣的熱鬧,跟他往年戍邊時軍營里的迥然不同。 他平時冷靜持重,不喜喧鬧, 穿過滿城團圓的氛圍走來, 卻頗神往那錦屏圍暖, 明燭燈影的場景。進府后先往斜陽齋去了一趟,見傅德清尚未歸來,便直奔祖母住處, 誰知中途就碰見了攸桐和傅瀾音。 自打那晚攸桐說等著離開后,夫妻倆還是頭回碰面。 廊下夜風(fēng)吹得燈籠亂晃, 攸桐套了身象牙白的披風(fēng), 上頭繡了纏枝盛放的瑞香,彩線之間摻雜了銀絲,燈籠映照下, 隱隱流光。今晚除夕,她特意裝點過, 輕描黛眉, 唇點薄丹, 眼眸顧盼生彩, 兩頰被酒意烘出暈紅,卻像是染了淡淡胭脂,鮮衣麗服襯托下,容色嬌艷。 傅煜瞧見,目光微微停駐,將那眉眼打量。 傅瀾音已然到了跟前,笑嘻嘻地招呼,“二哥,你們可算回來了!” “將軍。”攸桐亦在旁邊含笑行禮,不過分熱情,也不過分冷淡。 當(dāng)著meimei的面,傅煜并未多說,只頷首道:“壽安堂那邊都散了?” “祖母精神頭不大好,早早就歇了,不好再打攪。二哥,難得你留在府里過年,咱們都去斜陽齋,等父親回來后一道守歲,好不好?”傅瀾音像是久旱之人忽逢甘霖,滿眼都是期待,“三弟他前兩天溜出去買了好些年貨,干果蜜餞都有,咱們就打他的秋風(fēng)!” 攸桐聽了莞爾,“就只這些嗎?” “集市上賣的能有多少,左不過就那些?!?/br> “南樓里還有許多糕點,也備了幾樣涼菜,都是現(xiàn)成的。你若真想……”她不太捏得準(zhǔn)傅煜的心思,朝他看了一眼,道:“若真的打算去斜陽齋守歲,涼菜和糕點都能拿過去?!?/br> “妙極妙極,二嫂那兒的糕點最好吃了!” 攸桐瞧她那副高興模樣,忍不住也笑了,抬頭就見傅煜正瞧著她。 “你也去嗎?”他問。 攸桐不假思索,“既是守歲,我為何不去?” 說完了,后知后覺地明白傅煜那言下之意,暗自搖頭失笑——她確實打算偏安一隅,不去招惹內(nèi)宅的是非,等著往后時機成熟了離開,但那并非全然置身事外、撇得干干凈凈。傅瀾音待她好,傅德清也為人寬厚,不像老夫人心存偏見不滿。 田氏病故,傅暉早喪,他的遺孀也常年住在寺里甚少回府,難得他們父子聚得齊全,若要湊個團圓熱鬧,她何必故意給人添堵? 見傅煜不答,又問道:“那我叫人送過去?” “好。”傅煜有點意外。 傅瀾音大喜,當(dāng)即催促春草,“春草jiejie你快去,多取幾樣,可別藏私啊?!?/br> “姑娘放心。”春草見攸桐點頭,沒再耽擱,忙回南樓。 剩下一群人便折道往斜陽齋去。 傅瀾音對攸桐的好感已極深,尋常私下相處,偶爾也打趣捉弄,如今見二哥在場,便帶了點玩笑的心思,說要先去催傅昭迎客,蹦蹦跳跳幾下,便先跑到前面。她身邊的仆婦丫鬟也都忙跟過去,呼啦啦走得干干凈凈。 攸桐出門不慣被人簇擁,就只春草隨行,外加仆婦掌燈。如今沒了春草,那仆婦敬畏傅煜,只管埋頭在前面挑著燈籠,身邊就孤零零起來。 夫妻倆并肩而行,誰都沒多說話。 攸桐吃飯時喝了點酒,被冷風(fēng)吹得微微上頭,腦袋里有點輕飄飄的。 夜風(fēng)吹得燈籠微晃,她埋首在帽兜里,那風(fēng)毛也隨風(fēng)微飄,偶爾迷眼。臨近朔日,天幕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沒了月光朗照,周遭樹影黑睽睽的,燈籠隨風(fēng)晃動時,被廊柱阻斷光芒,腳下忽明忽暗。 走至拐角處,拾級而下,攸桐沒瞧得太清楚,腳尖踩空,身子一晃,險些便栽向前面。 斜刺里,傅煜忽然伸手,牢牢握住她胳膊,往回輕拖。 攸桐慌亂之下,被拖得撞在他身上,站穩(wěn)腳跟后,夜風(fēng)里臉蛋微紅,“多謝將軍。” 傅煜擰眉,發(fā)覺今晚她的稱呼已然由“夫君”改成了“將軍”,遂沒答話。 只是怕她再摔著,隨手便搭在她肩上,免得她頭大摔跤。 攸桐承蒙好意,哪里敢躲,又覺得方才著實丟臉,臉上熱騰騰的,絞了半天腦汁,才想起來,“那晚的話,將軍可曾跟旁人提起?” “沒。”又是最初的吝于言辭。 攸桐“哦”了聲,覺得這回應(yīng)是將他得罪慘了,猜測傅煜暫時未必愿意讓旁人看出破綻,便決定待會悄無聲息地把稱呼再改回去,免得再傷他的臉面。 傅煜哪里知道這些心思,隔了披風(fēng)搭在她肩上,只覺柔弱可憐,心里又頗別扭。 這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而來,卻沒打算跟他長久過日子。 那晚她的話說得好聽,戴許多高帽給他,說什么才能淺薄、不敢腆居其位。說穿了,不過是托詞而已!傅煜斜睨著她,忍不住又想起上回去望云樓時,她于夕陽下散發(fā)披肩,倚欄觀景,明明是天然的美人圖,說的話卻也叫人生氣—— 無趣、忍著…… 那言辭傅煜當(dāng)時不覺得怎樣,事后想來,分明是她對他不滿。 口是心非、眼光短淺的女人! 傅煜沉眉,鼻孔里似是哼了一聲。 …… 夫妻倆一路無言,到得斜陽齋附近,傅煜才松開搭在她肩上的手。 攸桐悄然改回稱呼,道:“多謝夫君?!?/br> 屋里面吵吵嚷嚷,傅瀾音正興致高昂地搜刮傅昭藏著的吃食,傅昭嘴里抱怨著,卻也沒阻攔,甚至還給jiejie搭把手,把東西裝入盤中。等春草將幾個食盒送來后,攸桐便跟傅瀾音姐弟一道張羅著擺上杯盞。 傅煜則一副大爺?shù)臉幼?,靠在鋪了錦罽的方椅里,先取幾樣熱乎的糕點吃。 忙活一陣,待酒熱好時,傅德清也踏著寒風(fēng)回來了。 這會兒子時過半,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隱隱傳來,更漏交替,已是新的一歲。 傅德清已然習(xí)慣了這樣冷清的除夕,冒著寒風(fēng)回來,聽聞壽安堂已經(jīng)歇下,本打算喝壺酒就睡。誰知進了院門,就見里頭燈火通明,紗窗里人影亂動,笑語隱約。進了屋,就見廳里的桌上擺滿碗盞,傅煜翹著條腿,甚是懶散的姿勢,旁邊攸桐帶著姐弟倆猜謎贏東西吃。 聽見動靜,幾個人都站起身,齊刷刷地笑而迎他。 傅煜年長,氣度沉穩(wěn),龍鳳胎頑劣未脫、笑意憨然,兒媳則嬌美婉轉(zhuǎn)。 那一瞬,傅德清油然生出種暌違數(shù)年的團圓熱鬧之感。 哪怕發(fā)妻已逝、長子早亡,對著這些兒女,也覺心里暖乎乎的。 他笑著解了披風(fēng),隨手仍在門口的案上,大步走過去,“怎么,是打算在我這里鬧騰?” “想跟父親一道守歲?!备禐懸粼诶戏蛉烁笆刂?guī)矩甚少撒嬌,到了父親跟前,倒沒了那些顧忌,扯著傅德清的袖子走到桌邊,“瞧,這些蜜餞是從傅昭那兒搜刮的——哼,私藏了幾盒子,也不知分給我們些。這些菜都是二嫂那邊做的,她那兒夏嫂的手藝可好了!” “是嗎?!备档虑迩浦郎嫌邪璧墓S絲,搛著嘗了一口。 清脆爽口,滋味甚美,遂頷首道:“果然好吃?!?/br> 說話間,便瞧了傅煜一眼。 那回去兩書閣,傅煜躲在屋里吃飯的事情傅德清還記得。當(dāng)時他就對南樓的小廚房有了點印象,此刻嘗過幾味涼菜,更是贊不絕口,讓傅煜得空時多去嘗嘗,免得在兩書閣里滿心只有軍務(wù),食不知味。 傅煜含糊應(yīng)著,請他入座,親自斟酒,那張時常冷峻的臉上也添了點笑意。 燈紅燭暖,有姐弟倆逗樂,一家子其樂融融。 直守到丑時將盡,才撐不住困意散了。 傅昭怕jiejie路上摔著,親自送往西樓,張羅著叫人給jiejie穿披風(fēng)掌燈。傅德清喪妻喪子后過得沉悶,難得今晚高興,喝了不少酒,走路都不太穩(wěn)當(dāng),被扶著往里面去休息,還不忘叮囑傅煜,“路上多留心,你走慣了夜路,魏氏年紀(jì)還小,喝了酒別磕碰著?!?/br> 傅煜應(yīng)著,將他扛到榻上,幫著剝了外套才出來。 殘羹冷炙旁邊,就只剩攸桐和春草站著,已然穿戴整齊,拿著他御寒的大氅等他。 燈燭漸黯,漏深人靜,她盈盈而立,柔白的臉頰染了醉紅,向來清澈如春日山泉的眸子里也添了些朦朧醉意,眉梢眼角,愈添婉轉(zhuǎn)妖嬈的風(fēng)情。眼波不似尋常收斂沉靜,反倒有點懵懂勾人。甚至嘴唇仿佛都愈發(fā)紅嫩柔軟,朦朧燭光下,肌膚跟細瓷似的吹彈可破,不見半點瑕疵。 她抬眼望過來,耳畔滴珠微晃,鬢邊金鳳銜珠,姿色嬌艷動人。 傅煜喉結(jié)動了動,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身上微覺燥熱。 便聽她問道:“夫君待會回兩書閣,還是……去南樓?” 那聲音被酒泡過,也是柔軟的。 然而便是這樣動人的她,那晚曾說無意久留在傅家,等著他和離或是休妻。 出府之后,她打算跟誰? 去找許朝宗嗎?那個她甘愿為之尋死的男人。 這念頭騰起時,傅煜心里微驚,旋即挪開目光,悶不做聲地走至門外。 冷風(fēng)從脖頸灌進來,涼颼颼地直入肺腑,腦海身上的燥熱也被澆滅大半,他抬頭望向頭頂,夜幕沉黑,蒼穹冷清——如同從前孤身走過的無數(shù)個夜晚,利落干脆,也了無牽掛。其實,互不攪擾、涇渭分明,她安分守己地不出南樓,不就是他最初的打算么。 女色固然動人心神,比之猛虎如何? 傅煜心中自哂,待攸桐和春草出來,便道:“去南樓。” 攸桐原本猜測傅煜會隨便尋個由頭,傲然去兩書閣,那般一問,不過是怕氛圍太冷落,客氣而已。哪料他沒打算去獨宿?愕然之下,一時不知說什么,便聽傅煜續(xù)道:“免得你醉后摔著,父親回頭怪我疏忽?!?/br> “唔。”攸桐有點拖累英雄的愧疚感,低聲道:“多謝將軍。” 第28章 賭氣 南樓里, 此刻仍是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