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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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勞累,今晨又沒睡夠,沾著枕頭后,困意很快襲來。 羅帳昏暗,燭影輕晃,意識漸而朦朧。攸桐不知傅煜是何時回來的,一夢睡醒,周遭靜得連半點風(fēng)聲也無,只是身旁多了個人,呼吸綿長。錦衾之下,兩人并肩而睡,中間只隔了尺許的距離,攸桐覺得哪里不對勁,腦袋迷糊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何時竟握住了他的手臂。 ——像是當(dāng)日溺在湖中時抓救命稻草般,將他溫暖結(jié)實的小臂握得很牢。 好在傅煜沒察覺,仰面而睡,眉目英挺,睡夢里神情都是堅毅的。 她有點心虛,趕緊偷偷縮回那只揩油的手,目光卻沒能挪開,仍落在他臉上。 夏盡秋至,軒窗外已有涼意,錦被中有傅煜暖床,頗為和暖。 攸桐借著昏暗天光打量他眉眼,思來想去,也猜不到魏家究竟有什么好處,值得這男人用婚事來換取。 漸而倦意襲來,自笑了笑,翻個身重回好夢。 次日清晨醒來,旁邊的男人已不見蹤影。 她照常往太夫人那里問安,回來后□□草做了幾樣香軟糕點備著,免得傅煜再突襲時沒東西招待,太寒磣。到了晚間,見外面沒動靜,又怕傅煜跟昨晚似的突然冒出來,問了問周姑,才知道他前晌已帶人出城去巡邊,這一趟繞得遠(yuǎn),又有許多事務(wù)要處置,兩月不會回來。 攸桐暗自松了口氣,轉(zhuǎn)過頭,美滋滋享受糕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傅家圖魏家的啥嘿嘿~前面有小伏筆=w= 第7章 閑言 傅煜留宿一夜,倒還真有點用。 攸桐昨日整理行裝時,小丫鬟婆子里還有偷懶懈怠的,想必是聽說了京城的傳聞,見傅煜根本沒將新少夫人放在眼里,跟著輕慢。待傅煜歇了一宿,那態(tài)度便有了些微不同,聽攸桐想做幾樣吃食,很乖覺地往大廚房尋食材去了。 周姑為人極好,新婚那晚便行事周全,這幾日也是照舊。 因南樓的小廚房空置許久,一應(yīng)鍋碗瓢盆都不齊全,攸桐初來乍到不好折騰,周姑做不得主去別處要,便按著吩咐,托外頭的人采買些進(jìn)來,算是幫攸桐解決了最頭疼的事。 尋常屋中閑聊,問及無關(guān)痛癢的事時,她也肯透露些許。 攸桐問得多了,才知道傅煜此人比她預(yù)想的還要厲害—— 剛會走路時便被交給府里教習(xí)武功的師父,學(xué)跑跳比旁人快,練武讀書也刻苦,十歲入了軍營,十二歲跟著上沙場,憑著少年人的機(jī)敏靈活,立了不小的功勞。之后跟著父兄各處帶兵巡查,從糧草供給、山川地勢,到用兵布陣、偵察刺探,但凡跟行軍打仗有關(guān)的,事無巨細(xì),他都不辭苦累,親歷了一遍。 長到十五歲時,已能獨擋一面。 如今年才弱冠,卻已文韜武略,出類拔萃。 十年歷練,亦將他打磨成得剛硬冷厲,殺伐決斷,手里的精銳騎兵名震邊地,永寧帳下十?dāng)?shù)萬兵馬、百名悍將,也多對他心悅誠服,在軍中威信僅次于傅德清。放眼天下,算上許朝宗那等皇家龍鳳、各處節(jié)度使的家將兒孫,論英勇謀略、才能手段,恐怕沒幾人能與他爭鋒。 尋常起居時,這男人也格外自律,雖說齊州美人如云,傾慕者無數(shù),卻從未近過女色。 這樣的人,要么滿腦子事業(yè)抱負(fù)無暇他顧,要么格外挑剔吹毛求疵,看誰都不入眼。 也難怪初見攸桐時,他會流露那般輕慢的態(tài)度——這種人,給他個文武雙全的天仙都未必能入眼,更別說她這等外人眼里聲名狼藉的“驕矜草包”了,若非婚事牽著,傅煜恐怕都吝于看她。 這般心高氣傲、自持到苛刻的大爺,顯然是極難相處的。 更別說他還待人冷厲淡漠,心性難測。 攸桐沒打算受虐自苦,思來想去,還是避而遠(yuǎn)之得好。 遂守著南樓這一畝三分地,每日按著規(guī)矩去壽安堂,在那邊露了面,回來后也甚少出門,只管收拾她的小廚房。日子久了,于幾位長輩妯娌的性情也稍微摸到了幾分。老夫人和伯母沈氏大抵知道娶她只為擺設(shè),連著十?dāng)?shù)日間,都只點頭之交,既不深問關(guān)懷,也不責(zé)備苛求,妯娌自然也只??蜌?。 倒是小姑子傅瀾音有點意思—— 十三歲的少女,正是長身量的年紀(jì),她嬌養(yǎng)在金尊玉貴的傅家,入口皆是珍羞佳肴,吃食豐盛又管不住嘴,長得身材微豐,也格外有神采。 壽安堂里時常會備些糕點果脯給人磨牙,攸桐偶爾管不住貪吃幾口,旁人卻甚少碰。就只傅瀾音率性,聽長輩們聊天入神時,不自覺便會拿糕點慢慢咬,跟小松鼠似的。一張嘴就停不下,待散時,唯有她的盤子風(fēng)卷殘云般掃得干干凈凈。 偶爾見攸桐品嘗糕點,也會搭句話,問她好不好吃。 兩個貪戀美食的人遇見,難免讓攸桐覺得親切。 不過這門婚事是為各取所需,傅煜不待見她,她也沒打算融入府里跟他長遠(yuǎn)過日子,遂只偏安一隅,安穩(wěn)度日,等腳跟站穩(wěn)一點,便可重cao舊業(yè)撲在美食上。月余時間下來,小廚房漸漸置辦齊全,南樓內(nèi)外都還算順?biāo)欤椭灰患虏豁樞摹K若蘭。 …… 蘇若蘭是南樓的大丫鬟。 攸桐新婚那夜,周姑曾帶幾位丫鬟來拜見新少夫人,彼時蘇若蘭就頗有倨傲輕慢之態(tài)。攸桐當(dāng)時留了意,后經(jīng)探問,得知她原是老夫人屋里的,因模樣生得好,做事又勤快妥帖,特地?fù)軄硭藕蚋奠稀?/br> 既是長輩的人,攸桐揣著相安無事的打算,沒打算計較。 誰知道嫁過來這些天,蘇若蘭卻漸而放肆起來。 最初,是春草聽見動靜,趁著攸桐沐浴的時候,吞吞吐吐地遲疑了半天,才說蘇若蘭在背地里亂嚼舌根,指著京城里那些流言蜚語,敗壞攸桐的名聲。過后,許婆婆也聽見了,提醒攸桐提防些。 因傅煜不在,攸桐初來乍到不知底細(xì),便只婉轉(zhuǎn)地敲打了幾句。 蘇若蘭非但置若罔聞,不加收斂,馬腳竟露到她眼皮子底下來了! 此刻,南樓北邊的斜坡上,初秋九月的陽光耀眼,南坡滿目的銀杏漸漸轉(zhuǎn)了顏色,黃綠交雜。攸桐午飯做了烏梅小排骨和金陵素鵝,配了碗濃香誘人的牛rou羹,吃得心滿意足,便來坡上散步。因天朗氣清極宜遠(yuǎn)眺,便登到閣樓二層,越過層疊樹影,眺望遠(yuǎn)處一座玲瓏塔。 她不慣被人簇?fù)?,出門也只帶春草隨行,兩人坐在樓臺,各自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底下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門鎖輕響,有人進(jìn)了堆雜物的小庫房。 旋即,便有斷續(xù)的聲音傳上來—— “少夫人要找的是這東西?”蘇若蘭的聲音。 一聲木器碰撞的悶響后,丫鬟木香笑了下,“這是碾藥用的,做不得精細(xì)活兒?!?/br> “麻煩!”蘇若蘭低聲抱怨,語氣酸溜溜的,“好好的蝦,非要剝開搗爛了吃,可真嬌貴!太夫人那般尊貴,也沒折騰這些花樣。她算個什么!”說到末尾,重重冷笑了聲,隔著樓臺木板,攸桐都能隱約聽見。 春草自然也聽見了,聽她如此輕蔑,臉上當(dāng)即氣得變色。 攸桐搖了搖頭,示意噤聲。 樓閣底下,蘇若蘭尚不知隔墻有耳,話匣子一開,便滔滔不絕,“先前我就聽說了,她在京城時名聲就不好,待人刻薄驕縱,最是麻煩。聽說還為了旁人尋死覓活,將魏家的臉都丟盡了。如今來了這里,不說夾著尾巴做人,成日家要這要那,真把自己當(dāng)少夫人了!” 她滿口抱怨毫不掩飾,木香沉默了會兒,小聲道:“jiejie還是忍忍吧?!?/br> “忍什么!那些丑事她做得,我就說不得?” “周姑前兒還說呢,要咱們守著規(guī)矩,不許議論主子是非。” 蘇若蘭顯然頗為不屑,“那是周姑寬厚,看著將軍的面子,肯照顧幾分。我眼里卻揉不下沙子!將軍是何等人物,滿齊州那么多大家閨秀,誰不傾慕?她如何配得上?跟你說——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待見她,不過是胸懷寬大,才容她這樣瞎折騰!” 說著,像是氣不過般,將手里東西丟在地上,發(fā)出聲輕響。 木香性子老實,知道蘇若蘭在壽安堂待過,一時間也沒敢吭聲。 蘇若蘭索性找地方坐著,任由木香辛苦翻找,她只將外面打聽來的傳言添油加醋,說給木香聽。只等木香尋到東西,才鎖門走了。 閣樓下重歸清凈,春草氣得臉都白了,攸桐的面色也不甚好看。 “賤蹄子,自以為是什么東西!”春草不忿已久,按捺著聽了半天,早已點了滿腔怒火,朝著蘇若蘭走遠(yuǎn)的方向“呸”了聲。轉(zhuǎn)過頭,見攸桐沉著臉沒吭聲,又覺得心疼,輕輕扶住,道:“少夫人,須教訓(xùn)一頓才是。免得她得意,到處敗壞名聲?!?/br> 攸桐頷首,卻仍瞧著南樓的方向,似在出神。 所謂尊卑之別,她當(dāng)然不在意,蘇若蘭若只是輕慢倒無所謂。但背著人搬弄是非,逮著機(jī)會便搬弄口舌、肆意污蔑,卻是絕對不能忍的,更不能放任其肆無忌憚,叫眾人都以為她好欺負(fù)。 不過如今的情勢下,如何處置,卻須好生掂量。 這事兒往大了說,是丫鬟刁鉆,搬弄是非,損的是傅家的規(guī)矩,擱在旁人身上,輕易便能發(fā)落。但她在傅家地位尷尬,蘇若蘭又是壽安堂撥來的,若貿(mào)然處置,蘇若蘭必定不會服氣受罰,事情鬧開,以老夫人對她的偏見,會如何處置,還不好說。 屆時若老夫人覺得她小題大做,不予追究,便是她搬石砸腳,威信盡失了。 可要是去壽安堂告狀,請那邊做主……似乎更難堪。 思來想去,她既擔(dān)著南樓少夫人的名頭,這事的癥結(jié),其實還系在一人身上。 攸桐收回目光,籠著衣袖,眼神微凝,“傅煜何時回來?” “聽說快了,九月里總會回來吧?!贝翰菥裆哉?,“少夫人是要請他做主么?” 攸桐笑而不答,只吩咐道:“蘇若蘭若還是這般上躥下跳,你就當(dāng)沒瞧見,將她說過哪些話,跟哪些人嚼舌根記著就成。哪怕她在南樓里生事呢,你也別跟她爭——老夫人說了么,這般家大業(yè)大的府里,人多口雜,難免有點齟齬,還是該以和為貴?!?/br> 春草護(hù)主心切,“那怎么行!再忍氣吞聲,她只會覺得少夫人好欺負(fù)!” “你也說了,是她覺得好欺負(fù),又不是真的忍氣吞聲。欲擒故縱,懂么?” 春草不懂,但看攸桐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算放心了點,遂老實應(yīng)命。 攸桐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靜候傅煜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愛嚼舌根瞎議論的人吶,哪兒都有~~=。= 蟹蟹小院子的地雷,muaaa!! 第8章 食誘 齊州的氣候跟京城相似。炎熱的秋老虎過去,天氣便漸漸轉(zhuǎn)涼,樹梢繁茂的葉子也朝暮間換了新顏,從最初的黃綠交雜,到金肥綠瘦,再到如今滿目金黃燦然,仿佛數(shù)日之間,抬頭望遠(yuǎn)時,已是另一番天地。 南樓外北坡上夾雜著栽了許多銀杏和槭樹,偶爾摻幾株雜樹。 這時節(jié)層林盡染,滿目紅葉金旗,秋風(fēng)過處,颯然輕響。 攸桐極愛這景致,借著地勢每日游賞,大飽眼福。待九月底一場連夜的秋雨疾風(fēng)過后,樹葉凋落大半,甬道兩側(cè)、斜坡草叢,連遠(yuǎn)處的游廊亭臺上,遍地都是堆積的銀杏槭葉,紅黃交雜,深淺濃淡各異,像是打翻了畫院的滿桌顏料,亦如明黃錦緞上朱線游走,織繡成天然景致。 攸桐清晨推門而出,吸一口薄涼濕潤的秋風(fēng),瞧著滿地繽紛,只覺清新爽快。 一路賞玩貪戀,不知不覺便到壽安堂外。 老夫人昨晚歇得遲了,這會兒還在用飯,因提及昨晚的驟雨疾風(fēng),難免說到園中景致。 攸桐陪坐在側(cè),見兩位長輩又談?wù)撈鸪莾?nèi)外秋景,暗自傾聽,津津有味。 猛然話鋒一轉(zhuǎn),老夫人又提起了她那位消失了近兩月的夫君—— “修平正往回趕,這趟巡邊著實吃了不少苦,該準(zhǔn)備的東西你都備下了?” 沈氏頷首道:“媳婦早早就命人備著了?!?/br> “那就好?!崩戏蛉藨?yīng)了聲,卻是垂首不語。從攸桐這邊瞧過去,便見她唇角微微下沉,耷拉的眼皮遮住目光,滿頭銀白的頭發(fā)雖梳得一絲不茍,脊背卻佝僂坍塌著,頗有點無精打采的意思。 屋中的氣氛,仿佛也因她這垂目,暫且冷淡下來。 長房兩位少夫人斂了笑容不說話,就連向來貪吃的傅瀾音都擱下手里一枚銀絲卷,嘴唇輕抿,瞧著茶杯出神。桌子底下,那只嫩白柔軟的手也揪了揪衣袖,輕輕地攥成小拳頭。 默了會兒,還是沈氏開口,笑容有點勉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