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著實(shí)如一盆guntang的水兜頭澆下，淋得徐渺面紅耳赤。

    ——徐淑當(dāng)初趕著魏攸桐做閨中密友，就是沖著許朝宗去的，徐家上下心知肚明。如今被人當(dāng)眾戳到心虛處，頓時惱羞成怒。

    她漲紅了臉，騰地站起身來，指著攸桐道：“你……”

    “我是前車之鑒，好言相勸。你急什么？”攸桐慢條斯理地起身，“快開戲了吧，喝口茶消消火?！?/br>
    她是掐著點(diǎn)兒來的，為的便是見好就收，不多糾纏。

    外頭國公府的少夫人正好含笑走來，請各位姑娘去聽?wèi)蛸p梅。

    徐渺畢竟是客，趁著主人不在時嚼舌根便罷，哪里敢在這兒鬧，只好壓住火氣。過后各自落座，絲竹笙簫里偶爾交頭接耳，攸桐也只當(dāng)沒瞧見，安心坐著看戲——越國公府的廚子是宮里當(dāng)過差的，極擅糕點(diǎn)，她跟前的鴛鴦卷和金乳酥做得香甜柔軟，極合胃口。

    攸桐慢慢品嘗，待兩折戲唱罷，卻見母親身旁的大丫鬟金珠匆匆走來。

    “夫人說有急事，讓姑娘跟她趕緊回府去呢。”金珠說著，便幫她取了披風(fēng)。

    攸桐詫異，“什么事這么急？”

    “聽說……”金珠咬唇遲疑了下，湊在她耳邊低聲道：“是有人來提親?！?/br>
    有人提親？這滿城流言蜚語，她站在風(fēng)口浪尖遭人唾罵的關(guān)頭，竟會有人來提親？

    攸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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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待嫁

    魏家算是書香門第，出過幾位皇子伴讀，只是文風(fēng)雖盛，卻不太會當(dāng)官。幾代傳承下來，雖受過皇家隆恩，卻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待皇位更替后便打回原形。

    如今男人們散在六部做事，有點(diǎn)子權(quán)柄，卻沒扎太深的根基。

    先前礙著許朝宗，旁對魏家人敬重幾分，待睿王妃的位子花落別家，徐家那臟水鋪天蓋地地潑過來，魏家無力回?fù)?，又被人嗤笑，著?shí)氣壞了老夫人。

    事情剛出來時，長輩們沒少責(zé)備魏攸桐，只說是她行事驕矜失了睿王的心，又鬧出投水的事，攪得事情人盡皆知，真真丟盡了府里的臉。還是魏夫人心疼女兒，怕她悶在府里難受，聽她說想赴宴，便帶出門來。

    如今既是有急事，母女倆便乘馬車趕回，進(jìn)府后直奔老夫人住的慶華堂。

    慶華堂外栽了許多松柏，冬日里蒼翠郁青，點(diǎn)點(diǎn)白雪還沒融盡。

    仆婦打起簾子，攸桐走進(jìn)門去，便聞到一股濃重的檀香味道。

    魏老夫人愛禮佛，住處設(shè)著小佛堂，屋里也熏了叫人凝心靜氣的檀香。可惜她性子燥，活了一輩子也沒能改，見攸桐走到跟前，那張臉就沉了下來，手里捂著暖爐，皺眉責(zé)備道：“叫你在府里好生將養(yǎng)，怎又跑出去了？”

    “是媳婦帶呦呦去的，母親別生氣。”魏夫人趕緊解釋。

    呦呦是攸桐的小名，老夫人從前疼愛這準(zhǔn)皇家兒媳的孫女，也常這樣喚。

    只是如今時移世易，能光耀門楣的孫女為家族蒙羞，讓魏家受盡恥笑，她那點(diǎn)疼愛也跟著煙消云散了。遂沉著張臉，囑咐道：“回院里好生待著，別再出門亂跑。這回提親的人極好，若你不知悔改，還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落人恥笑，這輩子休想再碰見好人家！”

    攸桐站在跟前，耷拉著腦袋，“孫女知道了。”

    “往后待人接物，也該謙卑謹(jǐn)慎，不許再驕縱任性！外頭傳言那樣厲害，你這性子著實(shí)得改了，沒得行事糊涂，落人笑柄！”

    老夫人接著責(zé)備教訓(xùn)，一副恨她不成器的模樣。

    攸桐應(yīng)了聲，心里暗自哂笑。

    魏攸桐能養(yǎng)出驕矜傲慢的性子，其實(shí)跟老夫人脫不開關(guān)系。

    從前許朝宗滿口深情，老夫人覺得王妃之位唾手可得，未免得意，不自覺流露出自得倨傲之態(tài)。魏攸桐跟在她身邊，難免耳濡目染，生出高傲之心，偶爾行事有錯，爹娘要教導(dǎo)時，老夫人也都護(hù)著。時日一長，魏攸桐有恃無恐，便日益驕矜。

    如今栽了跟頭，倒是翻臉不認(rèn)了。

    不過驕矜無益，這教訓(xùn)到底是對的。攸桐老實(shí)聽她嘮叨，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聽老夫人道：“回去靜心抄書去，我跟你娘有事商議。這陣子不許出門！”

    攸桐平白挨了頓臭罵，出了慶華堂，仍是一頭霧水。

    ——看樣子，老夫人對提親的人家很滿意，會是誰呢？

    不過這會兒顯然沒法細(xì)問，遂出了門，往她處的西閣走。

    因怕引來責(zé)罵，她起初走得很規(guī)矩，環(huán)佩宮絳壓在腰間，腳步不疾不徐，裙角都不敢揚(yáng)起。待離了慶華堂，漸漸的腳步輕快起來，甚至露出淺笑。

    春草緊跟在后，越看越是疑惑。

    她是攸桐的貼身丫鬟，剛才跟進(jìn)屋中，將老夫人那通數(shù)落教訓(xùn)聽得真切。擱在從前，姑娘心思敏感細(xì)膩，挨了這頓訓(xùn)，必定要偷著哭一場。何況姑娘對睿王殿下用情極深，聽說要嫁給旁人，斷乎不肯。

    誰知道如今她竟是渾不在乎？

    也好。否則心思太重，難免又要自苦自怨，想不開做傻事。

    春草跟著一笑，趕上去給攸桐開門，“姑娘想到什么高興事了？”

    “我的野雞崽子湯！”攸桐眉眼間已堆滿了笑，“老遠(yuǎn)就聞見香味，想來是煨得差不多了。煙波——快去把湯盛過來。還有早上吩咐的雞髓筍，做好了么？”

    她進(jìn)了院就張羅著找吃的，許婆婆聽見，便從屋里走出來。

    原本許婆婆還怕攸桐出門聽見風(fēng)言風(fēng)語，會受不住多想，見她精神煥發(fā)氣色甚好，倒放心了許多。遂叫人去廚下將籠屜里熱著的兩樣菜拿過來，又讓煙波盛了野雞崽子湯，遞到攸桐手上。

    “這野雞崽子是夫人托舅老爺尋的，最是補(bǔ)身體，姑娘多喝兩碗?！?/br>
    “嗯，婆婆也喝?！必┤×艘煌虢o她，又吩咐春草，“還有富余的，你們也嘗嘗?！?/br>
    滿屋子都是rou湯混著紅棗的香氣，瓷碗里軟嫩的rou塊燉爛，點(diǎn)綴幾粒香糯的板栗，格外勾人饞蟲。攸桐慢慢舀著喝，配上盤中咸鮮脆嫩的筍片，美味入腹，舌齒間全是香味，掃盡先前種種不快。

    攸桐吃得心滿意足，將先前那些閑言碎語和責(zé)備拋在腦后，而后興致一起，往炭盆邊烤栗子去了。

    ——這世間只要有美食、有美景，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

    ……

    因先前投水自盡的事，魏夫人甄氏近來對西閣看得很緊。

    院里的動靜經(jīng)丫鬟的口傳過來，她聽說攸桐沒像從前似的以淚洗面，暗自放心不少。當(dāng)晚歇了一宿，跟丈夫魏思道問了問提親的詳細(xì)，次日清早便來瞧女兒。

    攸桐昨晚睡得很好，這會兒正在屋里抄經(jīng)——老夫人給的任務(wù)，躲不掉。

    見甄氏進(jìn)門，她便擱下筆，快步過去挽住手臂，攙到桌邊奉茶。

    乖巧懂事的樣子，叫甄氏一陣感慨。

    甄氏出身不高，嫁進(jìn)魏家算是高攀，在婆婆跟前也很溫順乖覺。早年攸桐得文昌帝寵愛，魏老夫人心肝兒似的帶在身邊，時常出入高門貴戶，祖孫處得格外融洽。相較之下，甄氏既無家世又無資財，除了照顧起居，沒法給女兒添貴重東西，只能盡心教導(dǎo)，在攸桐日漸任性驕縱時，勸她收斂。

    魏攸桐那時春風(fēng)得意，又覺得祖母出身貴重言之有理，哪會聽她嘮叨？

    漸漸的還煩躁疏遠(yuǎn)起來。

    甄氏瞧著暗自著急，偏巧有老夫人攔在中間，莫可奈何。

    直到許朝宗變了心，攸桐想不開做出傻事，老夫人責(zé)備攸桐行事糊涂、給府里蒙羞，唯獨(dú)她心疼擔(dān)憂，日夜守在旁邊，勸解寬慰。

    如今女兒撿回性命，變了個人似的懂事起來，甄氏哪能不高興？

    遂拉著攸桐進(jìn)了內(nèi)間，徐徐道：“你祖母說話重了些，別放在心上，娘只要你好好活著，比什么都強(qiáng)，別管外頭那些人閑言碎語。不過切忌驕矜，行事須謹(jǐn)慎，這囑咐你得記著，往后……”她頓了下，瞧著攸桐那張消瘦的臉蛋，嘆了口氣。

    攸桐猜得來意，覷著她，微微一笑，“往后怎樣？是為昨天的事么？”

    甄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

    攸桐遂問道：“是誰呀？祖母滿口夸他。”

    “齊州的傅煜，聽說過么？”

    傅煜？這名字有點(diǎn)耳熟。

    攸桐稍加思索，依稀想起京中盛傳永寧節(jié)度使有個侄子驍勇善戰(zhàn)，曾以千余人馬擊退敵方萬余大軍，又趁其不備反撲過去，斬將奪帥，履立奇功。如今二十歲左右的年紀(jì)，升了齊州的兵馬副使，手里攥著齊州最精銳的騎兵，數(shù)次作戰(zhàn)皆所向披靡，叫敵軍聞風(fēng)喪膽，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只是據(jù)說他心高氣傲，為人桀驁得很，在兩位兄弟相繼戰(zhàn)死沙場后，愈發(fā)冷硬狠厲，不近人情，朝野間談?wù)撈饋?，毀譽(yù)參半。

    那個人，似乎就叫傅煜。

    永寧節(jié)度使兵強(qiáng)馬壯，割據(jù)一方，傅煜身份雖不及皇子尊貴，卻有實(shí)打?qū)嵉谋R在手。那樣一位戰(zhàn)功赫赫，年少成名的驍勇將軍，來向她這聲名狼藉、身世不高，又素不相識的人提親？怎么看都有古怪。

    攸桐低眉沉吟，甄氏只當(dāng)她是不愿，便勸道：“我知道你的心事，睿王雖曾……”

    這哪跟哪呀？

    攸桐瞧甄氏那副心疼的樣子，便知她誤會了，忙道：“母親放心。男人若是變了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道理我已懂了。往后會收起那些癡心，母親不必?fù)?dān)憂?！闭f著，還寬慰一般，勾出個婉轉(zhuǎn)笑意。

    甄氏也不知她是真想通了，還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只覺得心疼之極，將她攬進(jìn)懷里。

    攸桐老實(shí)被她抱著，又問道：“母親可知道，他為何會……看上我？”

    “說是從前在京城，你救過他性命?！闭缡洗蟮忠灿X得這事蹊蹺，問道：“記得么？”

    攸桐仔細(xì)回想兩遍，沒勾起半點(diǎn)關(guān)于傅煜的記憶。這十余年間，魏攸桐心里眼里就只一個許朝宗，幾次豁出性命去救，都是為了他，對于旁的男人，可是半點(diǎn)也沒留意的，更不曾救過誰。

    遂含糊道：“記不清了。”

    甄氏聽了，也沒再多問，只說傅家來提親時態(tài)度還不錯，讓攸桐別太擔(dān)心，只管將養(yǎng)身體、修心養(yǎng)性，將來孤身遠(yuǎn)嫁，萬不可再如從前般任性。

    說到后來，倒是甄氏滿心擔(dān)憂，忍不住掉下淚來，惹得攸桐反過去安慰她。

    魏家算不上位高權(quán)重，攸桐十四歲待嫁的年紀(jì)碰見這種事，背著狼藉的名聲，顯見得碰不上太好的婚事。難得傅家肯結(jié)親，魏思道商量過后，很快便應(yīng)下了婚事。

    過后問名納吉，將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底。

    攸桐也一改舊日頹喪，閑時抄書練字，搗鼓美食，偶爾跟甄氏出去赴宴，也是不卑不亢。甄氏瞧在眼里，只覺欣慰極了，待正月二十后春暖花開，便去城郊的恩佑寺進(jìn)香祈福，順道散心。

    誰知冤家路窄，母女倆剛進(jìn)佛寺，便好巧不巧地碰見了熟人——

    睿王許朝宗，和他前陣子新娶的王妃徐淑。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熟悉的面孔和新的面孔，敲級開心^o^

    第3章 迎親

    春日的恩佑寺里暖意融融，大雄寶殿前一樹白梅晚開，零星錯落地點(diǎn)綴在蚯曲枝干。旁邊則是一叢早開的迎春，鵝黃嫩蕊盈盈立在修長繁茂的枝條間，不算盛開，卻在春光映照下，別有盎然生機(jī)。

    殿前佛香裊裊，不知哪來的松鼠竄跑過去，搖動枯葉飄落。

    攸桐換了單薄春衣，一襲繡了雙蝶的蜀紅薄衫嬌若海棠，腰間錦帶輕束，懸著如意宮絳，底下是柔白的仙鶴長裙，裙角繡著繁碎的梅花。行動之間仙鶴翩然，簇新的綺羅搖漾華彩，映照春光。

    許朝宗從佛殿里進(jìn)香罷，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那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