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蟒從喉中沉沉地發(fā)出一聲，他的聲音是飽含尖銳的，桀桀狂笑，“鐘殷，我死以前拉上你一個也不錯——”

    說時遲那時快，宋渺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那只大蟒完全放棄了再纏繞鐘殷的力度，而是趁著這一下松懈，鐘殷口腔中咬力為此一松之際，它將頭顱抽出，然后用力偏過頭，在他的脖頸上重重地咬下去。

    蟒類殺敵，總是習(xí)慣性憑借纏繞敵人身軀，將其絞死以達成目的，它這個動作完全超出了鐘殷的預(yù)測。

    ——它的血盆大口中幾乎沒有像是普通毒蛇般可用的毒牙，只有一口尚算可用的蟒牙，用以吞噬食物，這一口牙對普通人類來說是威脅，但同為妖物，這一咬下去并不會讓他受什么傷。

    但鐘殷沒想到，他在疏忽大意之下，脖頸的皮毛被這一口狠狠撕碎，血rou橫飛，有洶涌的血橫空冒出，幾乎成了一道血劍，宋渺鼻間滿是血腥味，她心臟劇跳，什么都顧不住，上前幾步趔趄，抓起不遠處的一個花盆，直接砸在了那條烏黑的大蟒身上。

    嘭的一聲。

    這一下幫了大忙。大蟒的身子僵住了一瞬，鐘殷在劇痛之下依靠本能徑自以利爪憑空刺下——

    大蟒的頭顱被利爪刺穿，乳白色與紅色的腦漿齊齊涌出來，宋渺面前盡是一片臟污，她卻什么也顧不了，眼前蒙了淚，趔趄地爬到他面前，鐘殷狼狽不堪地重重倒地，他的耳朵微微顫動了兩下，這時候才看到她，毛茸茸的尾巴也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擺動了兩下。

    鮮血一個勁地從他的脖子流出來，他淡紅色的眼珠子慢慢變回琥珀色，然后身形又從碩大無比變?yōu)榱怂谒視r候的大小，rou呼呼的狗爪子，毛茸茸的大尾巴，尖尖的漂亮耳朵……

    他躺在血污之中，身邊是已經(jīng)涼了的大蟒。

    宋渺鼻耳的血因大蟒的死亡已經(jīng)慢慢止住了，她看著那血洶涌出來，脫了外套用力壓住他的脖頸動脈，但是動物的動脈她根本掌握不住是哪里，最后只能帶著哭腔喊他快點變回來，她要給他止血。

    鐘殷沒有變回人形，他沒有任何力氣再做多余的動作，只能疲憊而艱難地說：“……讓你走，怎么又跑上來了？”

    幾乎是氣音了，她手在發(fā)抖，壓著他脖頸的大動脈，因為恐懼唇色發(fā)青，渾身都泛起了涼意，她低下頭，一手輕輕摩挲他的耳朵，他耳朵上的毛都因為血而結(jié)塊了。她實在忍不住，眼淚撲撲地掉下來，哽咽地喊他的名字。

    可到最后，他也只是發(fā)出了一道小小聲的：

    “……汪。”

    如破曉天光般，明亮、好聽的犬吠。

    閉眼以后，她再也聽不著了。

    第169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完）

    腦袋是嗡嗡的疼，鼻耳落下的血漬在衣襟上留下深淺不一的鐵銹色, 天光依舊明亮, 樓頂?shù)难E蔓延到身上, 宋渺渾身都是污物，血、腦漿、泥土, 還有零落在地的花瓣。

    一片凄慘。

    她慢慢低下頭, 用力咬緊牙關(guān)，摁著鐘殷的脖頸，血還在流，只是慢慢有止了的跡象, 她不敢松手，絲毫不敢, 因為心里知道這血止緩伴隨著身體的冰涼，她的渾身都隨之發(fā)寒。心臟劇痛, 淚肆意橫流。

    宋渺哽咽著，近乎絕望地想，怎么還沒有救援人員來救他, 來救他們啊？

    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她嗚咽著, 喉間哽塞，責(zé)備自己的無能為力，又將頭靠在他的腹部, 努力去聽心跳。

    是不是周圍噪聲太大？

    為什么她聽不見了？

    肺腑中像是被塞了塊巨大的、苦澀的石頭, 她整顆心往下沉, 沉到黑暗里去，再難脫身，宋渺終于止不住發(fā)抖起來，她一瞬間茫茫然想了許多，可是腦袋里又像是空了一樣，什么都想不到了。

    ——呲。

    一道奇怪的聲響，她含著淚，用力抵著身下那頭犬的傷口處，眼神迷蒙地看去，就看到樓頂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只趔趔趄趄奔過來的……金錢豹。

    他一邊飛馳奔過來，一邊腳上打滑，好像是被地上的血跡弄得腳爪子濕漉漉，一點也不靈活的樣子。

    金錢豹的身形十分英俊，流暢的肌rou曲線，漂亮發(fā)光的金色皮毛上點綴著銅錢大小的黑斑，他的眼睛烏黑如點漆，有著貓科動物驕矜傲氣的美好樣子。

    然后，他呲溜一下——

    打滑了。

    咕嚕咕嚕地差點剎不住車，一整只豹子直接滾到她身前兩米處，跌了個慘兮兮。

    “……”

    他的出場實在太讓人措手不及，宋渺滿眼的淚水嘩啦啦掉下來，又是哽咽又是無措地摟緊了懷中的鐘殷，生怕他對他不利，然而下一秒那只出場十分不好看的金錢豹就踉踉蹌蹌地起來，從嘴巴里吐出來一小個藥水瓶，喘著粗氣說：“快，喂他吃下去！”

    看出宋渺震驚的神情，他豎起耳朵，粗聲粗氣：“我是他同事，就那個豹子！小豹子小豹子！”但目前這個非常大的豹子體型，一點也不是小豹子樣。

    宋渺一下子明白了，她手忙腳亂地拆了那個藥水瓶，紫色的藥水，和她當初喝下的藍色藥水有的一拼，還沒倒進鐘殷的口中就能嗅到一股子的葡萄味。

    “啊呀臥槽，大狗子咋變這么慘了？”他瞧她嘴一撇又要哭出來的樣子，忙搖頭晃腦，“他不會死的，他命硬的很呢。”

    姜葉梓滿心都是無奈，他看著面前的女警察用力將藥水倒進鐘殷的嘴里，然后一動不動地緊盯著，他望了望天色，太陽高照，陽光曬得他腦殼有點疼，這遍地倒人胃口的鮮血味也讓他難受得緊。

    他匆忙地用嘴扯下脖子上掛著的通訊器，通知了特妖處的同事來收拾這里的殘局，然后在宋渺一點也沒反應(yīng)過來的情況下，直接把浴血的大狗子含在嘴里叼著，然后含糊地讓她爬上來，“帶你們走。”

    話說到這里，他還很是粗魯?shù)赜梦舶途砹艘幌滤蚊斓难?，直接把她給薅到背上去，緊接著，如同一道閃電般，瞬間消失在了這棟樓樓頂。

    “……嗚嗚?！?/br>
    鐘殷疲憊地蜷縮在醫(yī)院病床上，迷迷瞪瞪間還小小聲地汪嗚，好可憐地嗚嗚嗚出聲，像是在做噩夢，凌風(fēng)給他打了一針藥劑，嫌棄地把沾了滿身血的姜葉梓推到一邊去，“趕緊去我辦公室找一件衣服去沖個澡，你曉得你現(xiàn)在渾身毛都是血不？”

    姜葉梓已經(jīng)變?yōu)槠胀ń疱X豹大小，他機敏地瞧了眼坐在病床邊上已經(jīng)暫時恢復(fù)鎮(zhèn)定，攥著拳頭滿臉蒼白的宋渺，懶洋洋地伸了個腰，說：“我知道了?！?/br>
    “對了，白羽警官，你別太緊張，”他舔了下爪子，炯炯有神的眼里有點寬慰的意思，“鐘殷他每回任務(wù)都是這樣，不會出事的?！?/br>
    凌風(fēng)看出宋渺全身心都在病床上那只神志不清的狗身上，他手指抵了下唇，附和道：“不用太過擔心，讓他好好睡一覺就行?！?/br>
    姜葉梓踩著貓步，晃著尾巴尖慢吞吞地走出病房，他一身毛油光發(fā)亮，雖然沾了血跡，但還是非常討人喜歡的貓樣，若是放在今日以前，宋渺怕是會忍不住上手摸好幾把，可是現(xiàn)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狼狽不堪的鐘殷身上。

    誰的原形更好看，誰的尾巴耳朵最好摸，都已經(jīng)不是她所能關(guān)注的了。

    宋渺趴在床邊，看著擁有銀灰色毛發(fā)，如星河散落人間般英俊好看的大狗，他脖頸上的傷口，在吞服下那一瓶藥水后，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著，但看上去僅有粉紅色的新生rou，被大蟒一口咬下的創(chuàng)口，大片大片的毛毛都不見了。

    她看著看著，手指摸上他正發(fā)出小聲嗚咽的身子，輕聲地哄他，像是哄著一個委委屈屈的孩子，他在病床上，也依舊是趨向熱源，趨向自己依賴的一方，耳朵微微動了一下，涼涼的鼻子蹭著她的掌心，嗚嗚地喘氣，若不是她知道他是在昏迷中，只怕誰都會以為他在哭。

    凌風(fēng)臨出病房門前，探頭看了下他，語氣有點無奈地說，“他又在難過呢，真是個小可憐蛋?！?/br>
    ——難過什么？

    宋渺眼中明顯透出這個意味來，她將手掌輕輕攏在他的腦袋頂，摸他軟塌塌的耳朵，不知道為什么聽他這么說就覺得難受極了。

    “從小自己長大估計受了不少委屈，他一旦受傷重陷入昏迷了就容易這樣抽抽著哭。”他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說著說著又露出無奈的笑，“……雖然，表面看上去，是個很兇狠嚇人的狗。”

    關(guān)門以前，凌風(fēng)又說，“我待會送點飯進來，你記得吃，別太擔心他，他命硬著呢?！?/br>
    “咱們特妖處里所有人都死了，他都不容易死——遠古血脈的后代，總有點厲害之處?！?/br>
    凌風(fēng)強調(diào)了很多遍，宋渺這才松下口氣，她低頭看著那只還在不自覺嗚咽著的，喘息著，像是小時候被誰狠狠欺負過，又沒人肯幫他，所以只能悄悄嗚嗚哭的大狗子，慢慢地將唇靠在他的耳朵邊，聽著他的聲音，摸著他的腦袋，低聲說：“你快點醒過來吧……”

    心下一松后，疲憊又盡數(shù)卷來，她眼皮鈍鈍，像是有萬千重的鐵塊拉扯，鼻間是并不好聞的血腥味，她卻一點也不在意了，趴在床邊，一手握著他的一只耳朵，一手抓著他的毛爪子，沉沉地睡下去。

    ……

    “鐘殷情況怎么樣？”老胡匆匆趕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后，他焦灼地問凌風(fēng)。

    凌風(fēng)單手指了指病房，又噓了聲，端正斯文的眉眼間有幾分戲謔，“有人看護他呢，情況沒那么糟糕?！?/br>
    “誰??？”老胡一邊說一邊想去開門，卻被姜葉梓拽回來，他穿了凌風(fēng)的衣服，很是慵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鐘殷一塊出任務(wù)的同事，就上回他救下的那個警官，你先別進去，兩個都累得睡著了?！?/br>
    老胡緩了口氣，又看向凌風(fēng)，“這次怎么會這么嚴重？負責(zé)處理現(xiàn)場的同事說鐘殷脖子上rou都給黑束咬了一大塊下來，血流了滿地……”

    “大概是他沒注意吧，”凌風(fēng)笑了下，“你也別太擔心，他可和我們不太一樣，遠古血脈的后代，命硬著。”

    老胡也知道鐘殷命硬著，但是該心疼還是得心疼一把，畢竟是十六七歲就在手上看著長成這個樣的孩子，他揉著額頭，嘆著氣，“下回得讓他注意點了，這么拼命還要不要命了？”

    “等老了一身病痛，看他還敢不敢這樣玩。”嘴上惡狠狠罵著，老胡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姜葉梓卻晃著腿，哼哧笑了聲，“他接下來可不敢再這么玩了?！?/br>
    “？”老胡不解。

    凌風(fēng)抬了下眼鏡架，露出一口白牙，也微微笑了下，“他也會怕的。”

    ……至少，會怕某個女警官掉眼淚。

    是了，絲毫不出凌風(fēng)意料，鐘殷醒來的時候，就被宋渺臉上還殘留的淚痕給嚇了一跳。

    他的爪子一只在她手掌里，掌心毛毛熱乎乎的，來自她的體溫，暖得他眼睛里充盈了細碎的光，一只耳朵也被她牢牢攥著，手勁不輕不重，恰好攏住，又不會輕易掙脫的力度，他的身體已經(jīng)在凌風(fēng)的藥劑中修復(fù)到很好的狀態(tài)，因此醒來后稍稍掙動一下，就把宋渺給弄醒了。

    然后宋渺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她緊緊地抓著他的爪子耳朵，感受著他艱難地想要起來，卻因為她不按尋常套路來，被吧嗒吧嗒掉的眼淚嚇得尾巴炸毛的可憐樣，心中有幾分輕松，又有幾分哽塞。

    “……白、白羽？”

    他小心翼翼地蹭了她的掌心一下，犬眸中圓圓亮亮的一輪，像是星星一樣，他怕極了她掉眼淚，下意識地舔了下她濕漉漉的臉頰。

    是超級咸的，他舔了一口，就覺得耳朵在打戰(zhàn)，他顫巍巍地，堅強地給她舔干凈了。

    “你別哭了……”

    鐘殷暫時也不敢變回人形，實在是沒衣服，變回去就成了耍流氓，他只能勉勉強強地直起身子，把耳朵和爪子的所有權(quán)交給她，晃著尾巴低聲讓她不要再哭了。

    他看上去很乖，歪著腦袋，超級可愛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瞳，沾染了血跡的毛發(fā)，雖然臟兮兮的，但宋渺沒有嫌棄，她緊緊地把他摟在懷里，哽咽聲慢慢從他的毛發(fā)中傳出來。

    “你嚇到我了——”如果是人形的鐘殷，宋渺情緒起伏還不會這樣大，她還會顧及點男女之間的分寸，但是現(xiàn)在在她面前的是她尤其喜歡的大狗狗，她就什么也顧不上了，說完那句話后，便安靜而沉默地開始掉淚。

    她滿臉潮濕，蹭在他厚實的毛發(fā)里，鐘殷被她這么一哭，弄得自己腿都在發(fā)顫，汪嗚汪嗚地說：“我真的沒事，你別哭，別哭了……”

    他要怎么才能讓她不掉眼淚？

    鐘殷低頭看了下床單，他用尾巴把被子壓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飛快地變化成人形，伸手抱住她，然后輕輕地拍她的背脊，低聲道，“你看我真的沒有事。”

    可是脖子上那一塊新長出來的粉rou，和他本來偏白的膚色一點也不像，宋渺抬頭看了一眼，又覺得心酸極了。鐘殷看到她面上的淚痕，拿手指給她擦，然后將她摟進自己的懷里，又抓住她的手，讓她摸他的毛茸茸耳朵。

    “給你摸，不要哭了?！?/br>
    她摩挲他的耳朵，一點一點停住了嗚咽。

    鐘殷松了口氣，他后腰的尾巴竄出來狠狠地搖了搖，他說：“我真的沒事的，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我習(xí)慣了……”話音剛落，就覺得耳朵突然被揪了一下。

    他汪嗚地一聲瞪大眼睛，然后就看著面前眼睛微紅的女警官，突然之間露出一個很難看的表情，“習(xí)慣了嗎？”

    尾巴也不敢搖了。

    鐘殷有點膽戰(zhàn)心驚，可是又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漫起來一股甜味，他的耳朵被她摸得很舒服，像是他們親近的距離一樣，溫暖舒適。

    他偏了偏頭，超級超級小聲地說。

    “……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習(xí)慣了。”

    就像是他再也無法適應(yīng)沒有人揉他耳朵，摸他尾巴的日子。

    宋渺這才微微地抿出一點點笑意來，她張口想說什么，下一秒便被他的話打斷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勇氣，鐘殷輕輕汪嗚了一聲，似乎有點害羞，又很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