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容和云亭退到屋外，錦繡去給唐昭倒水，鄭青菡一手拿著針，一手拿著絹帕，清清脆脆地問道：“唐先生又來說生意經(jīng)嗎？鋪子上的事，還得你全權(quán)作主，跟我說，還不是對牛彈琴。”

    唐昭張了張嘴巴，好不容易擠出句話：“大小姐，綰綰出事了?！?/br>
    鄭青菡手中的絹帕落到地上，臉上的紅潤褪得干干凈凈，面色白如冰雪道：“我不是讓你找人跟著綰綰的嗎？”

    “實在不行，把綰綰敲暈，送到定州去，她如何會出事？”

    鄭青菡語氣怒意益盛，跟平日很不一樣。

    唐昭自知失職，被她噎得無話可說，卻不得不開口道：“本是要把綰綰帶去定州的，誰知她為人機(jī)警，轉(zhuǎn)眼功夫就躲得不見人影。”

    鄭青菡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外頭天寒地凍，唐昭卻在用袖子擦頭上的汗，語氣不穩(wěn)道：“鄭伯綏染病在榻上有些時日，今日拿對牌去請張?zhí)t(yī)來相國府幫忙調(diào)理調(diào)理身體，張?zhí)t(yī)身邊比平常多帶個小僮。”

    唐昭語氣稍頓，想說的話生生卡在喉嚨口

    鄭青菡心口一窒，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果然，唐昭長吸口氣道：“張?zhí)t(yī)給鄭伯綏開藥方時，小僮竟撥劍相刺，屋里除掉張?zhí)t(yī)，只有侍疾的鄭濤，小僮突然發(fā)難，鄭濤還不及反應(yīng)，長劍已在鄭伯綏身上扎了兩個窟窿?！?/br>
    這小僮拼死混進(jìn)相國府，一劍直刺鄭伯綏，其膽識過人！

    鄭青菡不說話，但眼底漸漸溶起霧氣，她咬唇道：“可是綰綰扮成張?zhí)t(yī)的小僮，混進(jìn)的相國府？”

    唐昭知道瞞不過她，直言道：“小姐所猜不錯，綰綰威脅張?zhí)t(yī)，扮成小僮混進(jìn)的相國府，欲殺掉鄭伯綏替將軍府幾百條人命報仇血恨，可惜她只身進(jìn)狼窩，雙拳難敵四手?！?/br>
    鄭青菡忐忑不安地問道：“綰綰，有沒有事？”

    唐昭垂下頭，沒有說話。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心里明明清楚，綰綰敢一個人只身去相國府，就是報著必死的決心。一旦鬧出動靜，鄭伯綏的暗衛(wèi)就會全部出動，綰綰除非有插翅的本事，不然的話，絕不可能逃出相國府。

    當(dāng)然，綰綰也從沒想要逃。

    將軍府的人，從來都是——寧可玉碎，不求瓦全的。

    即使猜測很篤定，但鄭青菡還是抱著微小的希望問唐昭道：“綰綰她，到底有沒有事？”

    唐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大小姐，節(jié)哀，綰綰她死在鄭濤的劍下?！?/br>
    鄭青菡眸里倏然出現(xiàn)的是仿佛失去世間最親之人的悲涼，手緊緊把住桌角，呼吸一起一伏，顯然悲傷到極致，卻在極力克制忍耐。

    她的聲音如寒潭般冰涼：“說清楚，人到底是怎么沒的？”

    “屋里一旦有動靜，相國府的暗衛(wèi)立即現(xiàn)身，都是頂級高手，綰綰根本就不敵，全身上下被劍刺得幾十個窟窿，但她天生傲骨，撐著長劍不肯倒下，是鄭濤最后一劍刺死她?！?/br>
    “鄭濤？”

    “鄭濤逼問綰綰，是受何人指使刺殺鄭伯綏，綰綰答道，是受九泉之下的將軍府滿門指使，今日誓取jian臣鄭伯綏的性命，一口鮮血直直噴向鄭濤，鄭濤便撥劍刺去?！?/br>
    鄭青菡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快要失去呼吸。

    還記得殺掉賈慶的那日，綰綰撩開馬車簾子，兩只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道：“我要隨你去相國府！”

    那時候，鄭青菡就知道，綰綰想憑一已之力混進(jìn)相國府，替將軍府報仇血恨。

    鄭青菡不想綰綰去高手如云的相國府送死，不想再經(jīng)歷親近的人在身邊慘死，那種血淋淋掏心窩的疼，鄭青菡是怕透，真的怕透。

    只希望綰綰遠(yuǎn)離是非，平平安安。

    只希望綰綰找個心寬的地方好好過日子，像最平常的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是鄭青菡，低估了綰綰的執(zhí)拗！

    這個不聽勸的丫頭，要用“死”來證明她的執(zhí)拗！

    綰綰真是世上最壞、最壞、最壞的人，自己去死，卻讓活著的人痛不欲生。

    鄭青菡面如玄壇的起身，鋪在桌上的雪白桌布瞬間被她撕成兩半，一半扔在地上，一半系在腰間。

    她用力咬咬嘴唇，硬生生把眼淚逼回去，疾步走出內(nèi)室，在長廊上拉住云亭，冷靜地問道：“府里可有劍室，領(lǐng)我去？”

    怎么突然要去劍室？

    云亭禁不住望向鄭青菡。

    鄭青菡表情肅然，雙瞳寒光刺骨，身穿墨色長衣，腰上系著的雪白布條分外刺眼。

    云亭愣怔片刻才道：“有劍室，夫人請隨奴婢移步?！?/br>
    候爺府的劍室，每一把都是好劍，每一把都能生死白骨。

    鄭青菡挑中的那把名喚“映血劍”，精妙之處在于手起刀落后，能倒映出四方的斑斑血跡。

    前世習(xí)武時，父親說，劍是用來行俠仗義，保衛(wèi)家園的；今生，她才明白，一把劍最簡單的作用，無非是用來殺人。

    殺盡天下可恨之人！

    殺盡天下可殺之人！

    綰綰可以為將軍府不要性命，她貴為將軍府的小姐，同樣可以為將軍府不要性命！

    不動手，不是因為她惜命，而是她珍惜將軍府的名聲。

    本來，她是想向天下昭明將軍府的冤情；本來，她是想讓天下明白，將軍府一門死的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