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唇微張：“……我聽說你要結(jié)婚了。”

    不帶什么情緒的，像是在陳述“聽說你愛吃芒果糯米糍”一樣的淡然，林茜茜卻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讓她覺得心酸的東西。

    最后一次了，她在心里想道。

    無論是欺騙他，利用他，還是用刀子在他的心上割，無論她是成功，還是失敗，這都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會再有了。

    “是啊?！彼固故幨幍狞c點頭，像是在和一個朋友寒暄般，“我未婚夫是港城人，所以我計劃離開川城。”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以后我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你不用再因為和我的關(guān)系顧慮太多，也不用拿我的指紋去化驗，更不用聽我胡說八道，擾得你心煩了?！?/br>
    她對秦出笑了笑，眼神里是她精心偽裝出來的釋然。

    秦出沉默片刻，低聲道：“對不起?！?/br>
    “嗯？”林茜茜的頭微微低著，不去看他的眼睛，“你專門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為了跟我說對不起嗎？你搞得我有點不好意思，還以為你真的對我上了心。”

    “對不起?！鼻爻鲇种貜?fù)了一次，即使是到了這種時候，他的聲音里也沒什么過多的情感，“指紋報告我還沒有去拿，好像也沒什么拿的必要。這對你不公平。”

    很久之前，趙信然曾經(jīng)說過秦出情感缺失，他總是表現(xiàn)得淡漠而冷靜，像是一塊天塌下來都不會感到驚慌的石頭。那時候的林茜茜沒有反駁，但她的心里卻一直都明白。

    他是一座冰川。

    亙古不變的冰冷下面，掩藏著guntang的熔巖。

    他的聲音是克制的，壓抑的：“我很難去解釋，為什么道歉。從頭到尾的確是我的錯。我太想念一個人，于是在你的身上尋找她的影子。即使她很有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把我拋到九霄云外，但我無法欺騙自己。”

    秦出抬眸，眼中的情緒排山倒海。

    “如果心里有她就必須保持單身，我可能永遠(yuǎn)無法跟人結(jié)婚。而我不想永遠(yuǎn)一個人?！?/br>
    林茜茜笑了笑，用力的抹了一把干澀的眼睛。

    “所以你試著跟有好感的我談戀愛？”

    “……對不起?！?/br>
    他頓了頓：“以后不會了，我已經(jīng)認(rèn)命。”

    林茜茜知道秦出說的是自己，卻仍然感到難忍的酸澀。自己跟自己吃醋，就像跟影子拔河似的，不知道哪個自己贏了才會讓她覺得高興。

    她對不起秦出，也對不起秦出深愛著的自己。

    “既然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目前來說也還算單身，那么我挑逗你，應(yīng)該沒有道德問題吧。”

    秦出怔了怔，下意識的皺眉。

    “秦先生，我想找你借最后一個吻，可以嗎？”

    林茜茜這樣說完以后，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要強吻他。

    她清楚秦出是個內(nèi)斂的人，所以不指望他愿意做出這種出格的事情。

    但意外的是，秦出在沉默很久后，伸出修長的手指，握住了她的肩膀。

    “好。”他說道。

    那雙林茜茜深愛的黑眸深邃沉郁，其中盛滿了不容退縮的堅定的光。復(fù)雜的偽裝和道德的枷鎖在這一刻像鎖鏈般，“砰”的一聲在空氣里碎裂掉。

    林茜茜閉上雙眼屏住呼吸，感覺到秦出彎下腰來。

    她以為秦出會用力的吻她，但許久以后，他的吻只輕輕地落在了她的額頭，溫柔得像是摻雜了陽光的空氣。

    “趙小姐，希望你過得快樂。”

    林茜茜眼睛一酸，流淚了。

    她張開雙眼，踮起腳尖抱住了秦出的腰部，而他回抱了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在他溫暖的懷里，她張開雙眼看向門邊，雙眼里是若有所思的光。

    一個人的衣角在門框邊若隱若現(xiàn)，像只黑色的蝴蝶。

    ********

    趙西嶼數(shù)不清第幾次看手表了。

    在他又一次低下頭的瞬間，林茜茜提著東西從酒吧門口走了出來。

    她的身后一點也不意外的跟著秦出，趙西嶼來不及把車窗搖上去，和秦出兩人恰好目光相對。

    秦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眼里的光晦暗莫名，像暗潮洶涌的湖。

    如果是以前，林茜茜為了避嫌不會上趙西嶼的車，但事已至此，她十分鎮(zhèn)定的走到了趙西嶼的車前，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

    “秦法醫(yī)，再見呀?！绷周畿鐩_秦出揮揮手，“她會回來的，你再等她最后一次。”

    秦出心里有一種怪異又荒誕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并不陌生。就是這種感覺指使他接近趙銀銀，懷疑趙銀銀，又采取了她的指紋，使她感到傷心。這種感覺使他沒有道理的覺得，趙銀銀就是林茜茜。

    看起來似乎不太可能，但這種感覺的確又向他襲來。

    他強壓住心里云一樣翻涌著的情感，勉強的對她點了點頭。

    “再見?！?/br>
    車子開走了，趙銀銀坐在里面，還頻頻回頭。

    秦出站在原地很久，才回了警隊里繼續(xù)工作。

    晚上九點，整個川城刑偵支隊都還亮著燈。趙信然給秦出打了個電話。

    “老秦，林茜茜是不是要住回那個出租屋??？那邊認(rèn)識的片兒警跟我說，她又往里搬了挺多東西?！?/br>
    “……”

    “驚訝吧，張懷民就這兩天出獄，你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壁w信然哈了一聲，“這種時候暴露行蹤，無異于主動把自己送入虎口?！?/br>
    第七十二章

    林茜茜一個人走在夜晚的路上。

    她的左肩上挎著一個包, 右手上提著一袋還溫?zé)嶂氖澄?。透明的塑料袋上印著“沙縣小吃”四個字。

    高跟鞋踩在粗糙不平的人行道上, “噠噠”作響。

    漆黑的夜里，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除了風(fēng)聲和她自己的腳步聲，寂靜得可怕。

    手機響了, 她鎮(zhèn)定自若的接起來, “嗯”了一聲。

    “我現(xiàn)在就回來了, 不用來接我……哪有什么危險，時逢生不是已經(jīng)被警察通緝了嗎？我不相信他有這么大的膽子, 還專門跑來抓一個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我……”

    最后一句話話音剛落, 路邊的綠化帶里傳來了稀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林茜茜心頭一跳，停住了腳步。

    她猶豫了一下, 壯起膽子轉(zhuǎn)頭向綠化帶看過去。

    “喵”，一只黃白相間的流浪貓從綠化帶里跑了出來, 頭頂上還帶著一片綠葉，朝林茜茜邁著小碎步快速的踱了過來。林茜茜楞了一下, 對著手機說了聲“沒事，只是貓”。

    眼見著貓已經(jīng)跑到了她的面前，用臟兮兮的腦袋拼命的蹭她的腳，她沒忍住低低的笑了一聲，掛了手機，蹲下去打開塑料袋子，從里面拿出一顆鹵蛋, 剝了蛋黃喂貓。

    貓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很久沒吃飽飯了似的，一聲聲軟乎乎的叫聲像是叫在了林茜茜的心上。她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它柔軟的身軀，卻在他的肚子感覺到了一片濕潤。

    林茜茜縮回手，赫然在手心里看見了一灘鮮紅的血液。

    她趕緊把貓抱起來，檢查它身上哪里有傷口，但把貓全身都摸了一遍，也沒有看見哪里有出血的地方。

    不是貓的血，那么這是誰的血？

    綠化帶里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一次，沒有貓叫聲再跟隨著響起。

    林茜茜喉頭微動。

    她感覺心臟里的血液正慢慢的流向大腦，一種可怕的念頭鋪天蓋地向她襲來，這讓她的頭腦壓抑得發(fā)痛，整個人也清醒得令自己絕望。

    一輛卡車開過，在黑夜里射出兩道昏黃色的光。林茜茜拔腿就向著車跑了過去。

    “救命！這里有罪犯，救命！救……”

    卡車在夜色里猛地剎住了車，一個男人從駕駛座里探出腦袋來，疑惑的環(huán)視四周，但除了安安靜靜的林蔭道和綠化帶，他什么也沒有看見。

    一只貓從人行道上蹣跚著經(jīng)過，一邊走還一邊喵喵的叫個不停，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太奇怪了，我明明聽到有人在呼救來著……”

    他又研究了一會兒，聳聳肩，踩下了油門。

    車子消失在了夜色里。

    ********

    秦出沒有再給林茜茜發(fā)郵件，而是一下班就趕到了林茜茜租過的小區(qū)。

    他詢問了門衛(wèi)，得到的確有個女人回來過的消息。

    “可是她太奇怪了，很久都不回來一次，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卻總是往里面放各種各樣的東西。放完就走，一晚都不住。”

    秦出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略一點頭。卻聽門衛(wèi)又補充道：“警官，我懷疑這女人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她染了一頭金色的頭發(fā)，還往這里面帶過兩個男人，如果您現(xiàn)在有空的話，不如跟我去看看？也好讓我放心一點?！?/br>
    秦出本來下意識想拒絕，但門衛(wèi)的那句“金色頭發(fā)”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即使知道不應(yīng)該會是這樣，但下意識的心驚膽戰(zhàn)讓他無法忽略。

    林茜茜不在家，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進她的家門，替她確認(rèn)一下門窗是否足夠安全？

    這樣說服完自己以后，秦出對門衛(wèi)點頭。門衛(wèi)“哎”的答應(yīng)了一聲。

    “這位小姐好像知道您會來這里問她的狀況。她之前存了一把鑰匙在我這里，說這間房子如果超過兩個月沒有任何人進入，就把鑰匙交給您，讓您全權(quán)處理里面的東西。我受人之托一直沒告訴您，但我最近快退休回家了，這事我也管不了了。”

    一陣風(fēng)吹過秦出的面頰，他下意識的皺眉。

    冷風(fēng)使人清醒，所以他的心里才會越來越七上八下。

    門衛(wèi)領(lǐng)著他坐電梯上了十七層，出了電梯，聲控感應(yīng)燈自動亮起。防盜門在燈光下微微泛光。

    “您自己去開門吧，我在這兒等您出來。”

    太奇怪了。

    只是站在她曾經(jīng)來過的地方，他的心臟已經(jīng)跳得厲害。他緊緊地握住了門衛(wèi)遞來的鑰匙，冰涼的觸感讓他確認(rèn)自己真的走到了她的門前。

    鑰匙開啟了門，室內(nèi)一片黑暗。

    秦出來過這里，在左手邊的墻壁找到了燈的開關(guān)，“啪”的一聲按亮了。

    房子里什么家具也沒有，地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秦出低頭，看見一排腳印一直向里面延續(xù)，一直到了拐角的房間里。

    門衛(wèi)在外面詢問情況，秦出說了句“沒事，不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