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晚輩就將殿下帶過來?！边@件事很重要，曉年對大師告辭，然后就去找劉煜。

    他從山間的藥廬中出來，就在鄭榮的陪伴下沿著來時的石階往回走，快要走到居士寮那邊的院子時，就看到小虎崽正奮力往上爬，而劉煜則跟在它們身后，不緊不慢地看它們奮勇向前。

    剛剛小虎崽在外面走走停停，到處晃悠，正有些無聊的時候，聽到“大家伙”說，哥哥就在這個方向。

    雖然“大家伙”總是欺負(fù)它們，但他說話還是很有分量、很講信用的，所以從煜親王口中得此消息，它們立刻撒開小肥腿往山上跑，生怕自己錯過了曉年。

    結(jié)果，雙方真的在林間石階小徑上相會了。

    小虎崽見到曉年，明顯爬得更加有勁兒，還沒到人跟前呢，那要抱抱的小爪爪已經(jīng)伸出來躍躍欲試了，那迫不及待的小模樣，不像他們才分開兩個時辰，倒像是兩天沒見了似的。

    劉煜在后面只能看見它們一拱一拱的小屁股和圓潤的后腦勺，覺得自己再不出手，它們就可能撞倒他的小大夫。

    煜親王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他走快兩步，伸手一撈，就把小崽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七M(jìn)了自己的懷里，然后再帶著它們快步走上前去，迎接曉年。

    他從曉年身上聞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正要問呢，就發(fā)現(xiàn)曉年的神色不對，劉煜馬上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不是我和洪懸大師，而是別的事情，很重要，要說與你聽，所以想去找你?！?/br>
    曉年臉上沒有笑意，這在小虎崽面前是極少見的狀態(tài)……劉煜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于是讓鄭榮先帶小崽子下山去，自己則跟曉年回去洪懸大師的藥廬。

    小虎崽才剛剛跟哥哥重逢，有點不樂意了，嘴里哼哼唧唧。

    安撫了一下小虎崽，曉年才放心目送鄭榮離開，然后帶劉煜沿著臺階走上去，走進(jìn)了洪懸大師的屋子。

    等重新坐定，曉年將剛剛兩人交流的話跟劉煜重復(fù)了一遍，還把那裝了米殼的盒子拿給他看。

    劉煜聽了洪懸大師和曉年的話，面色越來越凝重，待拿到那只木盒，聞到里面散發(fā)出的味道，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

    第167章 求證

    曉年見劉煜皺眉,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覺，他馬上問道：“殿下莫非聞過這種味道？”

    等煜親王點頭，曉年和洪懸大師不免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掩不住的憂慮, 藥廬中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這時候, 曉年繼續(xù)問：“難道……是在宮里聞過？”

    曉年與劉煜朝夕相伴, 煜親王用的精油都是曉年親手制、親自配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絕不假他人之手，所以在王府里, 劉煜能聞到的植物花草香, 曉年全部知曉。

    立陽軍乃是一支鐵騎雄師, 又是煜親王的嫡系軍隊，將領(lǐng)士兵用藥極有紀(jì)律, 若是軍中用到了忘憂，曉年不可能沒見過, 所以也基本可以排除。

    更何況忘憂原本就不是冀州本土的植物，稀少昂貴, 不是一般場合能夠觸及到的, 所以幾番思量, 曉年心里多少就有點數(shù)了。

    見劉煜目色幽深地看過來, 沒有開口否認(rèn)，曉年哪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震動的同時，有了更糟糕的猜測。

    劉炘的妃嬪, 除了一個徐太妃還留在宮中，包括蔣太妃在內(nèi)的宮人都已經(jīng)遷出皇宮，煜親王一個男子，能夠接觸徐太妃的機(jī)會顯然不多，所以他在何處聞到過無憂，答案已經(jīng)躍然于紙上。

    “據(jù)說忘憂花的毒是日積月累的，如果不加以克制服用，至少減壽十五到二十年，若人本就體弱，恐怕連幾年都撐不下去。”

    已經(jīng)到了這種時候，曉年不能藏私，他必須把最壞的結(jié)果告訴劉煜和洪懸大師，由他們?nèi)ヅ袛嘣撛趺崔k。

    此事涉及皇宮辛秘，洪懸大師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卻沒有退避不談的意思。

    他走到劉煜面前，對煜親王合掌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乘音絕不會置身事外，貧僧需與方丈相商，隨時準(zhǔn)備入京……敢問殿下，可有想過接下來如何安排?！?/br>
    御座上的劉荃，不僅僅代表他一個人這么簡單。

    一旦帝王出了什么問題，引發(fā)的可能是整個國家的動亂——這一點，無論在敬皇帝、厲皇帝還是先帝時期，都已經(jīng)用慘痛的事實表現(xiàn)過，后果不堪設(shè)想，毋庸置疑。

    若曉年所說的忘憂之危害屬實，而少帝也確實接觸過忘憂，那皇帝的身體情況實在不好估量，難免讓人忐忑。

    因為這將不再是少帝一個人的危險，而是整個冀州面臨的威脅。

    少帝有沒有用忘憂，他的身體又是否被忘憂所損傷，受損傷的程度如何……這里面的差距，直接影響了宮里乃至整個冀州的局勢。

    如果少帝真的……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冀州，恐怕又要風(fēng)云驟起，而到時候受苦的，還是冀州的百姓。

    乘音乃是鎮(zhèn)國寺，在這種可能動搖國本根基的事件下，哪怕出家人本該在方外、不涉紅塵，也不能視百姓的性命于不顧。所以洪懸大師才對劉煜說，乘音寺會馬上派人進(jìn)京，探望少帝的情況。

    只是，同樣知道眼下危機(jī)的煜親王，和乘音的僧人是否持著一樣的心，卻不得而知。

    洪懸雖然相信劉煜為人，但卻不知道面對如此難得的機(jī)會，煜親王殿下究竟會如何抉擇。

    先帝駕崩時用一句“可取而代之”，將煜親王架在火上烤了幾個月，哪怕劉煜再怎么表明心跡，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對皇位毫無興趣。

    如果少帝這時候出了事，那煜親王登上皇位，就再沒有阻礙，他完全可以順勢而為。

    事實上，現(xiàn)在對煜親王最好的辦法，就是等著少帝自己身陷忘憂花之毒，傷了根基，損了精神，早早丟了性命。

    反正煜親王正值壯年，完全等得起，大可跟少帝耗個幾年，也沒有在怕的。

    如此一來，攝政王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也不用冒著被朝臣和后人口誅筆伐的風(fēng)險，就可以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簡直美哉。

    當(dāng)然，如果煜親王要這么打算，首先得滅口的，就是眼前已經(jīng)知道忘憂花之害的洪懸大師。

    這里雖然是乘音寺，但大師的藥廬在偏僻的地方，打掃的僧人不在，周圍全部是煜親王的親兵和暗衛(wèi)，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滅口，實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再不濟(jì)，也可將洪懸大師掠走，關(guān)上個十年、八年，等少帝一命嗚呼了再放他出來，那時候煜親王已經(jīng)是冀州之主，不要說洪懸一人，就是整個乘音寺，也拿他沒轍。

    洪懸大師不愧是乘音寺的高僧，面對可能的險境神色鎮(zhèn)定，毫無畏懼。

    他甚至直接對煜親王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說要進(jìn)京，即表示無論是他個人，還是鎮(zhèn)國寺，一定會想辦法告知陛下忘憂花的危害，絕不會坐視少帝被毒物侵害而保持沉默，哪怕可能要與煜親王相對，也在所不惜。

    曉年站在一旁聽大師如此直接地發(fā)問，心里很清楚大師的顧慮，但他從不擔(dān)心自己的劉煜會做jian邪害人的事情。

    果然，煜親王很快回答道：“孤與簡大夫，會與乘音寺的高僧一同進(jìn)京，先問陛下情況，如果確認(rèn)是忘憂，再行商量解決之法?！?/br>
    洪懸聞言，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氣——他沒有看錯人，殿下選擇了先以冀州為重。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遲，煩請殿下移步，隨貧僧去尋方丈?！?/br>
    在回寺中的路上，曉年不禁問：“大師難道不懷疑，所謂忘憂花的危害，是我與殿下謀劃好，故意說來危言聳聽的嗎？”

    實在不怪曉年多此一問，他知道先帝總喜歡用最壞的一面來揣度煜親王的心思，他的兒子劉荃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簡小大夫幾乎可以預(yù)料，若是他們這樣進(jìn)京，在劉荃面前講述忘憂之害，對方第一反應(yīng)，肯定是覺得此乃煜親王詭計——他們故意把他用的藥說得可怕，是要讓他停藥，然后讓好不容易恢復(fù)的身體又虛弱下去，達(dá)到煜親王陰謀篡位的目的。

    乘音寺的僧人雖然會跟他們一起進(jìn)京，但洪懸大師知道的事情，全是從曉年這個煜親王貼身大夫那兒得知的，根本做不得準(zhǔn)。

    且不說僧人不可能讓普通人去試忘憂花來證實簡大夫的話，就算現(xiàn)在有犧牲者，他們短時間也種不出新鮮的忘憂。

    聽煜親王的一面之詞，劉荃會信才有鬼，他只會以為，慈悲為懷的乘音寺高僧是被煜親王之流誆騙利用了。

    所以曉年才想先問問清楚，確定洪懸大師信他們幾分。

    洪懸大師回答：“真的假不了，假的亦真不了，若小友欺騙貧僧，總有會拆穿的時候……更何況忘憂花有沒有危害，看看陛下的情況，就一目了然。”

    曉年這才恍然大悟——因為不希望普通人嘗試忘憂，他都快忘了，這里還真有一個現(xiàn)成的、活生生的“試驗者”，也就是疑似用了忘憂的新帝劉荃。

    如果劉荃服用含忘憂的藥還能活蹦亂跳，也沒有因為忘憂而成癮，那就說明簡曉年所言皆是胡說八道。

    反之，如果陛下用了忘憂，并出現(xiàn)了曉年描述的一些癥狀，那就能證實曉年所言非虛。

    至于簡小大夫是從何處看到這些的，已經(jīng)不是他們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事情了，所以也無人問起。

    此刻曉年的心里，其實并不希望自己說的癥狀在劉荃身上出現(xiàn)。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九州跟曉年的故鄉(xiāng)華國，那在科技、醫(yī)療方面都是無法比擬的。在沒有任何現(xiàn)代醫(yī)藥支持的情況下，原本就難以戒掉的癮在這里想戒，只會更難，而且危險程度也會極具增加。

    無論劉荃品性如何，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經(jīng)歷這種事情，也是夠可憐的了。

    煜親王說，那味道在先帝時就出現(xiàn)于太極殿，說明劉炘很可能也用過，而能夠給皇帝開方子，必然是太醫(yī)院的御醫(yī)。

    曉年心中蹦出個人來，秦太醫(yī)……就是那位曾侍奉先帝、連院使風(fēng)頭都蓋過的太醫(yī)。

    ——這個人出現(xiàn)的時機(jī)很巧，不知道其中有沒有聯(lián)系。

    ……

    從洪懸大師的藥廬到了寺中，曉年跟著煜親王又一次見到了鎮(zhèn)國寺方丈洪凈禪師。

    方丈聞言果然非常重視，立刻安排人要陪煜親王和洪懸大師入京。

    因為事出突然，曉年只能跟祖父他們說煜親王有要事必須馬上處理，他們需要離開數(shù)日，讓祖父家人不用擔(dān)心，先在乘音寺逗留段時間，等他們回來。

    除了要跟祖父他們解釋，當(dāng)然也要安撫好小虎崽，所以曉年一回到屋里就抱起率先朝他沖過來的乖乖，輕輕拍了拍它的背。

    “嗷嗚嗷嗚～”小家伙在被鄭大人從山上抱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此刻再見哥哥露出的表情，就基本能夠確定哥哥接下來說的話，應(yīng)該不是他們想的。

    果然，曉年開了口：“接下來這幾天哥哥要去京中，你們就留著寺里，武原大哥會陪伴你們，所以要聽話一點?！?/br>
    聽到哥哥的話，抱住曉年的胳膊一陣蹭，小虎崽到底還是沒有鬧起來。

    小家伙聽話懂事的小模樣讓曉年不禁想：若是劉荃也能如此溫順，那就謝天謝地了。

    第168章 太醫(yī)

    可惜, 愿望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是骨感的。

    曉年和劉煜，還有洪懸大師與乘音寺的另一位高僧入京以后，并未能馬上見到少帝, 這讓眾人心生焦慮。

    “陛下身體微恙, 恰今日休朝, 眼下正在寢殿休息，有太醫(yī)院的秦太醫(yī)相陪?！?/br>
    蔡鵬聽聞煜親王忽然進(jìn)京，立刻趕了過來, 一邊解釋, 一邊試探對方道：“殿下此番回京, 可是奉召？既已近冬至，殿下應(yīng)會留至年后？”

    在他看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算算日子, 年節(jié)其實離得不遠(yuǎn)，煜親王這個時候入京, 豈有不在京中過年的道理。

    對方當(dāng)初離開天京返回立陽, 并未提及以后的安排, 但既然劉煜已是回到封地的親王, 那就不能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蔡鵬身為先帝親封的帝師、十二顧命大臣之首，對劉荃的事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面對沒有明旨就擅自進(jìn)京的攝政王，絕對不能輕易作罷。

    ——他怎可如此讓劉煜蒙混過關(guān), 在少帝身體不適的時候，輕易讓他進(jìn)宮打擾！

    對于這些朝臣來說，陛下學(xué)國策朝政學(xué)得如何是次要、能不能盡快親政也是次要，身體康健才是首要，所以在陛下每年入冬必病一場的情況下聽到宮中傳來少帝有恙的消息，他們依舊十分緊張。

    這個時候別說煜親王進(jìn)京了，就是煜親王造反了，也得等陛下先緩緩、養(yǎng)養(yǎng)好再說。

    煜親王并不奇怪蔡鵬的小心謹(jǐn)慎：“孤與乘音寺的大師此番進(jìn)京，有機(jī)密要事必須面呈陛下，事急從權(quán)，請旨的折子已隨身帶著，會一同呈于陛下?！?/br>
    忘憂花的事情如何對外公布，因為陛下的事情，煜親王和乘音寺的僧人還未來得及詳細(xì)商量其中細(xì)節(jié)。

    因為忘憂花之毒涉及重大，告示天下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必須提前考慮，否則一旦公布了消息，就是覆水難收。

    劉煜雖可確定他在太極殿聞到過忘憂花的味道，但在曉年和洪懸大師看到陛下之前，還不能斷定對方到底是謹(jǐn)慎用藥、還是有過量之險。

    如果太醫(yī)只是普通用藥，他們此刻危言聳聽，就斷言陛下身陷險境，到時候并非如此，讓少帝和那些顧命大臣抓到把柄，麻煩的是煜親王府和乘音寺。

    蔡鵬得了一個“機(jī)密要事”的解釋，當(dāng)然不會滿意，但煜親王既然以此為借口，不愿告訴他自己的目的，蔡大人也不能硬逼著對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