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年聽他說話雖然帶了些奇怪的腔調(diào)，但卻到底能讓人聽個大概，頓時覺得十分驚訝。

    ——他們常年生活在海中，竟然還懂人類的語言？！這應(yīng)當(dāng)是做了不少功課的意思?。?/br>
    看了一眼一如既往冷峻嚴(yán)肅的劉煜，曉年的目光不自覺地就投向了鮫人皇族的來使。

    第114章 好奇

    大概是不太適應(yīng)人的鞋履, 鮫人穿的是特制的木屐，被長長的衣袍擋住，再看不到他們的腿。

    曉年覺得他們走起路來雖不說健步如飛，但與常人無異, 就想起蔣長史的話：這些鮫人至少在來冀州以前肯定學(xué)過如何適應(yīng)陸地的生活。

    ——他們只能在陸地上待幾個時辰, 就必須回到水中, 這一路上都是陸路，難道是要定期澆水或者泡水嗎？

    看腿看不到，看臉又不禮貌, 曉年的目光就停留在他們露出衣袖的手上。

    可以明顯看得出來, 他們的手與人類的手還是不一樣, 手指比正常人纖長，聽說張開有蹼, 還可以看到尖尖的指甲——這可和女子蓄甲為了染甲不同，曉年知道這就是他們的“武器”之一。

    可鮫人并不覺得這般直接看人有什么不禮貌的, 他們環(huán)視四周，目光在一眾冀州官員和士兵身上略過, 除了不敢直視煜親王, 似乎并不把其他人當(dāng)作威脅。

    鮫人皇族上岸之后, 就住進(jìn)了昌隆的行宮, 準(zhǔn)備休整一兩日，再啟辰前往天京。

    他們住在有湖的宮殿，當(dāng)卻并不怎么入水，而是待在院內(nèi), 輕易不出，只有見煜親王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在人前，可見對冀州人還沒有完全卸下防備。

    “今日一見，他們確實美貌，但也確實美得各有特點?！?/br>
    煜親王和蔣長史沒有回寢殿，曉年對陪在自己身邊的鄭榮道：“原來他們的皇族，真的可能沒有血緣關(guān)系?！?/br>
    由于人魚繁衍后代不易，有的雌性甚至終生無法與鮫人孕育子嗣，所以鮫人皇族往往并非一宗，而是將所有能夠化出雙腿的鮫人統(tǒng)稱為皇族。

    當(dāng)然，并不是因為他們能夠變成“人”，才受到族人崇拜尊敬，而是因為那些能夠化出雙腿的鮫人通常戰(zhàn)斗力強悍。

    在強者為尊的海中世界，實力決定一切，鮫人皇的子嗣都未必長成王者，所以才經(jīng)常有一族取代另一族的事情發(fā)生。

    “聽蔣大人說其中有一只鮫人與鮫人皇湛夷有幾分關(guān)系，叫漸尤，不知是不是最高大的那位？”

    見鄭榮點點頭，曉年了然——那鮫人與劉煜長得一般高大，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若他們的發(fā)色真的與鮫尾的顏色相近，那漸尤的尾鱗就是青灰色了……”

    曉年聽蔣長史說過，鮫人的發(fā)色、瞳色與鱗片的顏色幾乎一致，所以看他們的頭發(fā)，就能看出雙腿恢復(fù)鮫尾后會是什么模樣。

    漸尤的發(fā)色是藍(lán)中帶灰，其余兩只雄性是更深的青色，而雌性鮫人的頭發(fā)是紅棕色的，看上去與人大不一樣。

    曉年曾好奇地問過蔣智，想知道有沒有黑發(fā)黑眸的鮫人。

    對方回答，照理來說應(yīng)該是有的，只是這跟先祖返魂在冀州皇族里十分罕見一樣，黑發(fā)黑眸的鮫人恐怕難找。

    “這樣的鮫人若可化出雙腿，在人群中根本分辨不出來，只要保證生存的條件，在陸地上隱藏身份生活著，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煜親王和蔣長史回到了殿中，曉年對他何等熟悉，一下就感覺到劉煜有些怒意。

    他看著劉煜進(jìn)了內(nèi)間，不明所以地望向蔣長史，似乎在問“怎么了”。

    蔣智覺得自己頭疼死，又不好跟曉年解釋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語焉不詳?shù)卣埶M(jìn)內(nèi)間去：“鮫人族惹殿下不喜，這次進(jìn)京，怕是有礙。”

    曉年：“？？？”這些鮫人不是來“建交”的嗎，怎么一來就得罪劉煜了？

    但見蔣智不說原因，曉年也沒有為難他，他招呼在屋子里玩耍的小虎崽，然后請鄭榮和蔣智幫他看顧一下。

    蔣長史覺得，調(diào)皮的小公子和生著氣的殿下，那還是前者比較好哄，于是連連表示沒有問題。

    ……

    曉年進(jìn)了屋子，發(fā)現(xiàn)煜親王似乎進(jìn)了凈室，于是坐在暖閣的榻上等他。

    劉煜換了身常服從里面走出來，看到自己的小大夫坐在窗前，被陽光籠罩，真是好看得緊。

    他走過去，想摟對方的腰，曉年想著這家伙在生氣呢，還是順毛捋比較好，于是就沒有拒絕。

    只是當(dāng)劉煜湊到他脖子跟前開始蹭來蹭去、有點不老實的兆頭時，曉年才推了推他的腦袋。

    因為前幾天夜里的事情，他們的“冷戰(zhàn)”（其實是曉年單方面不理劉煜）原本還沒結(jié)束，這下也消停了起來，兩人和好如初。

    曉年想了想，還是問：“怎么了，那鮫人族提了什么過分的要求？”除此之外，曉年再想不到他們能夠如何招惹煜親王生氣。

    劉煜明顯沉默了一陣，才道：“他們提出要多些侍從，被我拒絕了?！?/br>
    “侍從？”曉年有些疑惑：這些鮫人在海里都是野性十足的，即便會占據(jù)海島，也并不在上面久待，應(yīng)當(dāng)不像陸地上的皇親國戚、達(dá)官貴人，需要一大堆人守著伺候才是啊？

    劉煜明知道曉年會感到困惑，但卻沒有為他解釋，因為此“侍從”非彼“侍從”。

    鮫人崇尚力量，但本身擁有強悍之力的鮫人卻有完全相反的審美喜好，尤其是雄性的鮫人，尤其偏愛纖細(xì)的美人，相比于個體也十分強悍的雌性鮫人，他們有時候更喜歡人類。

    蔣智和曉年說起鮫人的時候，總是略去一些不堪入耳地事情不講。

    比如，鮫人是如何用自身的美貌引誘女子甚至男子到海岸邊，然后與之纏綿數(shù)日，甚至可能置人于死地的事情。

    冀州皇帝為投其所好，其實早于行宮中準(zhǔn)備了不少供其挑選的“侍從”，只是煜親王不喜這種事情，沒有把人送進(jìn)鮫人族住的宮殿，而是安排了些年歲較長的嬤嬤在殿中照應(yīng)。

    但真正讓煜親王生出怒意的，卻不是他們要求他兌現(xiàn)冀州皇帝承諾的事情……

    “哪怕上了岸，他們依舊是非常危險的，我已令行宮加強守衛(wèi)，這段時間，包括之后入京的過程中，你帶著它們，不要靠近鮫人皇族?！?/br>
    劉煜余音未落，曉年就聽到小虎崽的嗷嗚叫聲，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它們已經(jīng)翻過了門檻往自己這邊狂奔過來，似乎是在外面玩耍的時候察覺到哥哥不見了，所以追了進(jìn)來。

    曉年彎下腰把扒在他腿上的小虎崽抱到榻上，摸摸它們肚子上的絨毛：“放心吧，反正今天看也看到了，之后我們不會靠近他們的?！?/br>
    聽到曉年的保證，煜親王皺著的眉頭總算是舒展了一些，連小虎崽咬他腰帶都沒有生氣，只是揪了揪乖乖的小耳朵。

    雖然到最后曉年也不知道“侍從”的事情是如何惹到劉煜的，不過把鮫人皇族帶給劉炘，他們的任務(wù)也就完成了，所以曉年只希望快些出發(fā)、路上一切順利，就沒有探究具體發(fā)生了什么。

    ……

    于此同時，在鮫人族所住的宮殿中，鮫人也在談?wù)撝鴦倓偱c煜親王發(fā)生的不快。

    紅發(fā)的雌性鮫人似乎有些不適應(yīng)坐姿，她歪在椅子上，面帶嘲諷地道：“當(dāng)這是少海呢，可以為所欲為？若是壞了吾王的事情，看你們回去如何交代?！?/br>
    由于他們用的是自己的語言，若是有人在這里聽，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一只身量稍小的雄性鮫人卻立刻出言反駁她：“我們只是來見見冀州皇帝，又不是有求于他，何必學(xué)冀人那套卑賤作態(tài)?！?/br>
    另一只雄性鮫人看了一眼神色陰沉的漸尤，跟著附和：“漠睢說的對，少海原本就是我鮫人一族的地盤，冀州、青州的人想要入海，還得經(jīng)過我們的同意，何必怕他什么?！?/br>
    他想到了什么，又繼續(xù)道：“更何況，這還是那個皇帝應(yīng)允的事情，怎么我們到了行宮，對方卻沒有兌現(xiàn)?！?/br>
    ——他們是喜好纖細(xì)的人類沒錯，但也得是年輕貌美的才行！看這一屋子的老嫗，簡直是對他們的怠慢。

    “漸尤想要的那個小美人，我也注意到了，雖然是個男子，但確實生得漂亮，若是路上能夠……”

    雌性鮫人冷笑：“別忘了，煜親王已經(jīng)拒絕了漸尤，而且看他樣子似乎生了不小的氣，立陽畢竟是劉煜的封地，與之交惡對我們沒有好處?！?/br>
    漠睢見津郁咄咄逼人，立刻反唇相譏：“吾皇只是讓你來試探，可沒讓你處處向著冀人，難不成你還真以為自己能當(dāng)?shù)昧藙㈧系耐蹂俊?/br>
    紅發(fā)美人聞言立刻瞪圓了眼睛，她的利爪在扶手上掐出深深的印子，仿佛在抓著對方的腦袋一樣兇殘：“你說什么！”

    鮫人皇確實有意與煜親王交好，甚至比要跟冀州皇帝交好還要重視，讓津郁隨漸尤上岸，有幾分這個意思在。

    在見到劉煜之前，津郁是萬般不愿意的——在她看來，冀州的男子除了溫順，一無是處。

    只是見到了煜親王之后，她的心境的確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

    鮫人要想在岸上生存會非常麻煩，可煜親王不可能時常待在海邊，所以她做不了人類的王妃，但這并不代表她可以允許漠睢用這種語氣挑明。

    就在兩人要繼續(xù)針鋒相對的時候，坐在上手的高大鮫人說了一句“閉嘴”，成功讓漠睢和津郁不敢再說話。

    第115章 進(jìn)宮

    鮫人皇的脾氣不好, 與他同一祖父的漸尤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輩，在鮫人族里素有兇殘之名，漠睢和津郁不敢違抗他，只能各自忿忿、安靜了下來。

    然而漸尤卻并沒有繼續(xù)對他們說什么, 而是徑直往外走去。

    幾只鮫人不明所以, 卻不能讓他單獨行動, 于是趕緊跟上前去。

    只見身形高大的鮫人停在了湖邊，蹲下身去用手捧起水來，然后用舌尖嘗了嘗, 立刻滿臉嫌棄地潑了去。

    漠睢見狀, 知道他心情不好、想入水中卻發(fā)現(xiàn)這水令鮫難以忍受。

    他馬上道：“好歹也是冀人君王的行宮, 卻是連一點活水都打理不好，真是晦氣?！彼f的鮫人之語, 也不怕隔墻有耳，所以說話起來肆無忌憚。

    昌隆雖然屬于懷安三郡的大城, 靠海不說又有行宮，但到底不是鳳溪這般的郡府, 所以煜親王不常來住。

    人們蓄湖通常是為賞景, 又非飲用, 哪怕是喜水又有潔癖的煜親王也挑不出這湖水的毛病, 但放在鮫人這里，卻是完全不過關(guān)的。

    他們乃是水中霸主，對冀人大多看不上眼，也不尊重, 只覺得他們要是入了海中，也絕不是鮫人的對手，所以凡事就帶上了幾分偏見，篤定他們什么都做不好。

    原本還想著有個淡水湖算聊勝于無的鮫人徹底熄了在湖中暢游、發(fā)泄一些精力的念頭。

    “咱們干脆到處走動走動，反正煜親王也不可能拘著我們，說不準(zhǔn)走出去就能碰到漸尤看中的小美人了?！?/br>
    那男孩子介于少年和成年的模樣，既帶著青澀又有幾分大人般的穩(wěn)重，最是可人的時候……漠睢心里也惦記著那個漂亮的小美人，但漸尤已經(jīng)表示對其感興趣，他就不敢再表露出來、與之爭鋒。

    不過他嘴里還是繼續(xù)調(diào)侃道：“若他見識了漸尤的功夫，怕是要哭著求著、非要跟我們一起回少海了。”前提當(dāng)然是，漸尤“溫柔”一點……

    在見到煜親王前，津郁對漸尤有些想法，此刻聽到漠睢開口閉口就是那個冀州人，完全不將她放在眼里，于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就想駁他幾句。

    然而，當(dāng)她見漸尤表情越來越陰沉，實在怕自己再說什么，又要惹他生氣，只能按下不表。

    沒有與之針鋒相對的人，漠睢說了幾句倒覺得沒有意思了，于是也沉默下來，等著聽漸尤做出接下來的安排。

    他們這次上岸，其實并非真的像之前自己和濟欒所說，可以“為所欲為”。

    鮫人一族的“改朝換代”，一向充滿了血腥暴虐。

    湛夷殺死了垂垂老矣的前代鮫人皇，然后取而代之，之后為鞏固自己的地位，不斷追殺原本圍繞在鮫人皇身邊的鮫人，很快就在少海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本也有可能成為新一代鮫人皇的鮫人因此受了重傷，如今下落不明。

    其年幼的弟弟乃是罕見的黑發(fā)、黑眸、墨尾，在眾多族人的犧牲相護(hù)之下逃到了黃海，不知道是藏進(jìn)了荊國，還是已經(jīng)被黃海的鮫人所殺，總之同樣不見蹤跡。

    不管是撲殺的、還是被撲殺的，損失皆為巨大……經(jīng)此一役，少海的鮫人數(shù)量大大減少。

    此前幾月雖有新的鮫人皇庇護(hù)了族中的雌性鮫人產(chǎn)崽，但等新生的鮫人幼崽成長起來還需要漫長歲月，所以在此之前，對冀州的皇帝表示表示友好，與自己的“鄰居”好好相處，顯然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們鮫人一族并非冀州屬國之奴，自然不用對冀人卑躬屈膝，但這次卻委實有求于冀州，所以不能忘乎所以。

    相較于遠(yuǎn)在天京的皇帝，他們更需要親近煜親王。

    畢竟立陽三郡占了少海大半的海岸線，劉煜本身又擁有壓制妖魔的能力，若是能夠在來年的二月伸出援手，對鮫人一族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