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個多月以來一直住的小地方，突然來了大院子還不適應(yīng)。

    曉年走下臺階，往宮墻那邊走動，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剛剛還不覺得，等他走到了宮墻跟前，能明顯感覺到它與普通院墻的不同之處。

    那種高聳的感覺，帶給人了一些壓迫感，少了些人情味。

    在皇家園林中，牡丹常與玉蘭、海棠、桂花相配而植，有“玉棠富貴”的好寓意，而遠(yuǎn)安原本就以牡丹而聞名，是以這個時節(jié)的院中已經(jīng)有花可賞了。

    但不知為何，當(dāng)曉年看到只有小虎崽在院中嬉戲，和沿著院墻精心培植的花草，卻并不覺得有多熱鬧。

    那青瓦高墻能夠?qū)⑸厝A殿和外面徹底分開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聽不到外面的動靜，比安靜的煜親王府，還要孤寂幾分。

    第70章 鯨海

    不知道為什么, 曉年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了一些場景……如果沒有他，劉煜和小虎崽，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呢？

    ——煜親王是否還在湖心船上, 獨(dú)自一人；乖乖和崽崽是不是還在小林居, 無人可以接近……

    但現(xiàn)在劉煜已經(jīng)走下了湖心船, 乖乖和崽崽也離開了小林居……

    如果現(xiàn)在他不在了, 他們是會繼續(xù)如今的生活, 還是又會回到過去那般？

    這莫名其妙涌進(jìn)腦海的想象讓人感到非常不舒服, 曉年抬頭看向高大的宮墻, 心里愈加沉重。

    不過很快的, 這種感覺又消失了。

    因為他眼看到小虎崽向這邊跑過來, 然后屁顛屁顛地在自己腳邊繞圈圈，相互追逐，是不是扒在他的衣擺上，蹦蹦跳跳，活潑得像兩個小陀螺。

    “嗷嗚嗷嗚～”“嗷嗷嗷嗷～”小虎崽雖然喜歡大的院子，但更喜歡和哥哥在一起, 所以它們“盛情邀請”曉年參與它們的追逐。

    曉年蹲下來摸摸它們的小腦袋：“乖乖和崽崽先玩, 哥哥看著你們。”

    小家伙用小爪爪扒他的腿, 膩歪了一陣之后才跑開, 只是時不時回頭看看他，確定曉年還在旁邊，才放心大膽地繼續(xù)玩。

    小老虎毛茸茸的觸感還在指尖徘徊，曉年這時候再去看陽光灑落墻角的花叢上, 鮮艷燦爛，生機(jī)勃勃，就覺得好像又沒有剛剛那種奇怪的感覺了。

    曉年雖然沒有加入小虎崽的“追逐戲”，但還是跟在它們后面走動起來。

    ——剛剛自己突然矯情那么一下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想這么不吉利的事情，趕緊呸呸兩下，把不好的東西呸掉！

    大概是因為遠(yuǎn)安靠海，所以晚膳中的食材多偏海產(chǎn)，好在曉年吃得慣，不僅不覺得腥，反而覺得味道很鮮美。

    這時候天氣轉(zhuǎn)暖，運(yùn)輸不易，哪怕是在京城，想要吃到新鮮的海貨，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現(xiàn)在滿桌子都是，讓人感到幸福的同時也生出對居住在沿海地區(qū)的百姓的羨慕。

    “今日我們出去探路，漁民都說今年水暖，收獲頗豐，看來北境三郡中，至少遠(yuǎn)安的百姓過得還算不錯?！?/br>
    這兩天自家殿下要帶簡大夫和小公子去海邊游玩，蔣長史當(dāng)然要親自帶人去鯨海海岸尋找合適的地方。

    這地方要隱秘一些，又要風(fēng)景優(yōu)美，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到的。

    他們在尋路的時候遇到了很多歸返的漁船，蔣長史動用自己優(yōu)異的溝通能力，很快就從漁民口中得知了幾個合適的位置，順便聊幾句的時候，就知曉了這個值得高興的事情。

    當(dāng)初瑥親王突然病故，又沒有明確的繼承人——或許更加準(zhǔn)確地說，是他喜歡的繼承人和朝廷希望的郡王，不是同一個人。

    瑥親王歿了，留給北境的，是懸而未決的雪主之位和潛藏的亂象。

    一旦興安雪嶺的兩位真正對峙起來，變成你死我活的局面，苦的可是普通百姓。

    “遠(yuǎn)安的海岸雖不是很長，但這周圍的居民都是靠海吃海，哪怕不是出海打漁，也會做跟海有關(guān)的工作，比如曬鹽?！?/br>
    鹽，每日看似用得不多，但卻必不可少。

    在加上這時候的食品儲藏主要依靠用鹽腌制，所以控制鹽產(chǎn)，就等于控制了民生。

    最初，尤其是在九州內(nèi)陸，除了在天然鹽井取鹽，人們獲得食用鹽的方法主要是煎鹽。

    但這種獲得鹽的方法費(fèi)工費(fèi)力不說，還要耗費(fèi)大量的柴木，以至于有些井鹽區(qū)因為煎鹽，將周圍的樹木全部砍伐殆盡，不僅造成了極其嚴(yán)重的環(huán)境破壞，最后也使得鹽井因缺乏燃料而停產(chǎn)，得不償失。

    之后，海水曬鹽的發(fā)現(xiàn)，讓這種情況悄然發(fā)生變化。

    一開始由于技術(shù)的限制，曬出來的海鹽質(zhì)量并不太好，所以在冀州的大部分地區(qū)，煎鹽仍多于曬鹽。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經(jīng)驗的不斷累積，技術(shù)也在逐漸完善，海鹽各產(chǎn)區(qū)大都改進(jìn)了曬制之法，讓曬鹽的效率和海鹽的品質(zhì)得到了提高。

    于是在內(nèi)陸還是不可或缺的煎鹽，在沿海的區(qū)域變得越來越少，直到完全被海水曬鹽所取代。

    大概的過程是用經(jīng)過太陽曬干的海灘泥沙澆海水過濾，制成高鹽分的鹵水，再將鹵水存在池中，在陽光下蒸發(fā)結(jié)晶成鹽。鹽工會反復(fù)這樣的步驟一遍又一遍，直到曬出鹽來。

    現(xiàn)在整個冀州大概有三分之一的用鹽來自海岸，它們被制出之后由朝廷委派的鹽官統(tǒng)一收走，然后再送往內(nèi)陸的方向。

    由于海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于原料上幾乎沒有成本，所以說這門“生意”可以說是一本萬利。

    鹽鐵專營，對于九州五國來說，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國策。

    但在這種情況下，有人為了利益鋌而走險，也不足為奇。

    哪怕冀州有明文規(guī)定，“刮堿煎煉私鹽，所犯一斤以下，徒三年，配役；一斤以上，并決重杖一頓，處死”，私鹽依然禁而不止。

    提及曬鹽的工作，蔣智順便提了一句私鹽的事情，稱最近有鹽工頻頻離開鹽場，估計是有貓膩。

    曉年想到了什么，不禁問道：“他們是如何過得層層關(guān)卡，把鹽運(yùn)走的呢？”

    因為劉煜的封地靠海更多，照理說走私鹽的情況會更嚴(yán)重，但攝政王的地盤管得緊，反倒沒只有一處產(chǎn)鹽區(qū)的遠(yuǎn)安走私鹽這么囂張。

    瑥親王不在之后，雖然依然有兩位擁有“魂魄之力”的皇族在北境、能夠震懾妖魔，但劉炫和劉葵卻震懾不了人群中的魑魅魍魎。

    這些藏在暗處的人，正趁著新的北境之主還未確定，加緊時間作亂。

    蔣長史把自己知道的幾種方法告訴他，讓曉年驚奇不已。

    難怪有偉大的思想家曾說，資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著被絞死的危險……這放諸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道理。

    “殿下來遠(yuǎn)安，是否要徹查私鹽的事情？”曉年覺得，作為煜親王心腹的蔣長史不會無緣無故與漁民聊起海鹽的事情。

    但劉煜卻搖了搖頭：“我們不查，等他們自己去查?！?/br>
    煜親王在北境巡視，并非要真的做出什么，而是要作為皇族的代表，在北境諸郡中產(chǎn)生一種威懾力，讓那些蠢蠢欲動或者已經(jīng)冒出的勢力收斂一些，不至于太過猖獗。

    但劉煜本人并不打算真的摻和進(jìn)北境的事務(wù)。

    冀州皇帝為何要派他來興安雪嶺，劉煜心知肚明。

    徐家因徐氏的事情元?dú)獯髠?，需要一段時間“休養(yǎng)生息”，攝政王在京中不僅讓帝王感到不安，也同樣讓徐家和徐太后生出忌憚。

    恰好這時候北境不穩(wěn)，讓煜親王離京，既可以穩(wěn)定北方諸郡，又可以讓很多人稍微松口氣，所以多方“協(xié)作”，促成了此事。

    能夠帶曉年到遠(yuǎn)方走走，這次離京對于劉煜來說其實(shí)不算壞事。

    事實(shí)上他每天都在想著曉年一行到了哪里、什么時候才能夠去接對方，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過京城里的人和事。

    如果劉炘不再作妖，劉煜想：也許徹底離開天京，接曉年回封地，然后再不管朝中事情，只做一方閑王，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聽起來似乎也挺美妙的。

    不過深涉入北境事宜，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嫌。

    這樣新的郡王受封，他才能全身而退，帶他的小大夫回京城，或者去他自己的封地。

    ……

    煜親王最后確定的位置，在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

    那里因有高崖在旁，只要人占據(jù)高地，就可以看到周圍情況，所以一旦有陌生人靠近海灘，劉煜的親衛(wèi)就能發(fā)現(xiàn)，并用煜王府特殊的方式示警。

    曉年他們下了馬車又走了一段才抵達(dá)目的地，等真正身臨其境，才知道遠(yuǎn)處影影綽綽看到的景致遠(yuǎn)不如眼前的景象。

    把小虎崽放到沙灘上，曉年輕聲道：“寶貝，我們到了喲。”

    就跟第一次看到大海被震撼到一樣，起初小虎崽站立在砂石之中，一動不動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爪子下的白沙，小腦袋瓜子都是空的，半天回不了神。

    爪子下的細(xì)沙比它們在其它地方踩過的砂石要軟上許多，稍微用點(diǎn)力就往下陷進(jìn)去一點(diǎn)。

    它們甚至有些害怕，萬一自己動了，不小心被沙子給吃了怎么辦？！嗷嗚～

    感覺到小家伙的顧慮，曉年脫掉了鞋襪，也跟它們一樣光腳站在沙灘上，感覺到太陽曬在上面已經(jīng)有些溫度，十分的舒服。

    他蹲下身來，抓起一點(diǎn)沙子，埋住了乖乖和崽崽的一只小爪子。

    小家伙一臉蒙圈地看看自己被埋住的爪子，再看看哥哥，然后再看看爪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等曉年假裝無事卻又把它們所有的小爪子都給埋住了，才忍不住笑起來：

    “哥哥給你們堆一個大兔子?！?/br>
    曉年說完就開始“創(chuàng)作”，很快就堆了一坨東西出來，小虎崽湊過去，左看看右看看，臉上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

    這下簡大夫笑不出來：“……”他堆的明明就是兔子?。‰m然抽象一點(diǎn)，但不代表它不是兔子！

    煜親王在旁圍觀了整個過程，實(shí)在不想曉年因為兩個不懂事又沒有品位的小崽子傷心，于是上手抹了兩下。

    他親手為曉年雕過冰兔，放在從曉年臥房走到主臥的走廊邊上、好陪曉年夜晚來回，所以他對兔子的構(gòu)造十分清楚（霧），削起形來自然得心應(yīng)手。

    “嗷嗚嗷嗚～”“嗷嗷嗷嗷～”小家伙見狀立刻激動了起來，圍著那只趴在沙灘上的“肥兔子”來回轉(zhuǎn)悠。

    小虎崽還時不時沖著曉年叫一下，扒弄扒弄他的腳踝，示意曉年看兔子。

    劉煜見曉年更加郁悶了，于是在沙兔子的旁邊又堆起了什么，曉年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劉煜竟然在旁邊堆了一只迷你版的白虎。

    站在遠(yuǎn)處的蔣長史只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自家殿下在海灘上堆沙子玩！

    第71章 海水

    雖然是一個迷你版的白虎, 但從它身體的比例來看，明顯不是小虎崽那種“三頭身”的渾圓狀，而是成年白虎威武霸氣的樣子, 可見煜親王進(jìn)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是以誰作為參照。

    小虎崽斜著眼睛瞄了一眼“大家伙”堆的沙虎, 撇撇嘴, 然后一門心思地撅著屁股看旁邊的沙兔, 非常專注。

    “因嫉妒而變得丑陋”的曉年用手指在沙兔的臀部戳了一個洞, 立刻引得小家伙焦急地叫喚起來。

    一看小虎崽炸毛了, 闖禍的曉年只能趕緊用手抹一抹, 小心翼翼地把小洞給填回去, 并主動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

    經(jīng)過一番努力好不容易哄好了小虎崽, 曉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看向劉煜：“殿下以前一定堆過很多次沙子吧?！?/br>
    ——煜親王的封地不是有很長的海岸嗎，他肯定經(jīng)過了多次練習(xí)，才能得到這樣的技藝！

    可惜煜親王看著對方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入了迷，沒能及時領(lǐng)會曉年話中有話的意思，痛失一次討好小大夫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