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雪，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我每年假期都會去加拿大訓練，也會參加當?shù)氐囊恍┍荣??！?/br>
    “當然記得，你總是能贏回來很多獎品?！碧难┱f著，癟癟嘴，有點委屈。黎語冰哪是來安慰她的，根本是在炫耀。

    黎語冰聽棠雪這樣說，低頭笑了笑，“那是小學。小學畢業(yè)以后，情況完全不一樣了?！?/br>
    “哦？”

    北美的小孩學冰球，12歲是一個分水嶺。12歲以前，不允許身體沖撞，冰場上的競爭主要以技巧為主。黎語冰的技巧學得很棒，跟外國的同齡人打球如魚得水，經(jīng)常用技巧壓制對手，占住上風，贏多輸少。

    這種順風順水的情況，在他12歲那年終結(jié)了。

    12歲，冰球場上開始允許合理的身體碰撞。黎語冰發(fā)現(xiàn)，他所有的技巧，戰(zhàn)術(shù)，都被那些看似野蠻的沖撞克制住了，完全發(fā)揮不出來。他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用技術(shù)去統(tǒng)治比賽。這片賽場，不再是他所熟悉和理解的賽場。

    棠雪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一直對冰球有誤解。這項運動的核心不是技巧，而是勇氣，是看你有沒有膽量在四十五公里的時速中迎頭沖上去，去對抗敵人，同時也是對抗你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和怯懦，對抗你自己。從此之后我試圖改變打球的方式，嘗試利用身體碰撞，這個過程有點艱難。因為我天生并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你也知道，”黎語冰說到這里，聲音放低了一些，“我小時候有多軟弱。”

    “黎語冰……”

    黎語冰突然抬起食指，壓在了她的嘴唇上，擋住她后面的話，“噓——”

    棠雪感受著嘴唇上那帶著薄繭的指尖，心跳快了一些，眨著眼睛看他。

    “我已經(jīng)告別了曾經(jīng)那個軟弱的我，現(xiàn)在的黎語冰是勇敢和自信的黎語冰，現(xiàn)在，讓我……”他說著，抬手按在她的頭頂上，語氣嚴肅得很，眼里卻帶著一點溫柔的笑意，“讓我，把黎語冰的勇氣傳給你?！?/br>
    他給她傳功的樣子仿佛一個神棍，棠雪想笑，可是心房柔軟得不像話。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勇敢的，無所畏懼的棠雪。記住，只要你足夠勇敢，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

    棠雪勾著嘴角，“好哦?！?/br>
    黎語冰放下手臂時，棠雪看到他肩膀上落著粉白色的花瓣，她一陣好奇，眼珠朝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他們此刻正站在一棵西府海棠下，路燈里的海棠花簇熱烈奔放，如煙如云，香氣濃郁。

    海棠更遠處是滑冰館的后門，倆人相當于繞著滑冰館走了一圈。

    黎語冰立在海棠的花影下看著棠雪，“再給你一個擁抱。”

    “不……”

    她的拒絕還沒說出口，他已經(jīng)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棠雪愣了愣，反手環(huán)住他的后背。

    她心跳快得要命，臉埋在他胸口，閉著眼睛感受著他溫暖寬闊的懷抱。有的時候，她也挺需要一個懷抱的。

    “棠雪?！崩枵Z冰在她耳邊喚她。

    “唔？”

    “在我眼里，你永遠是那個會發(fā)光的棠雪?！?/br>
    棠雪心里酸酸漲漲的，埋在他胸前低聲說道，“你這話講得相當客觀了?！?/br>
    黎語冰笑了一下，說：“明天賽后，我在這里等你?！?/br>
    “好?！?/br>
    ——

    晚上棠雪回到酒店，看到張閱微已經(jīng)被人送回來了，她正靠在床上看手機，床邊立著根拐杖。

    褚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把這對見面就掐架的冤家安排在一個房間。

    棠雪心情挺好的，哼著跑調(diào)的小曲兒走進房間，一進門，就問張閱微：“嘿，小微微，看什么呢？”

    “關(guān)你什么事?！?/br>
    “喲喲喲，囂張勁兒，要不是你腿受傷了，我就把你腿打傷?！?/br>
    “你在說什么鬼……”張閱微見棠雪要走過來，連忙把手機頁面關(guān)掉，眼看著棠雪笑容蕩漾，她越想越氣，說道，“別以為滑第二棒是好事兒，你覺得自己能滑得起嗎？到時候拖了全隊的后退，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哈？”棠雪一愣，反應過來張閱微是誤會了，她搖搖頭解釋道，“我沒笑這個，我是……”

    張閱微沒吱聲，但是盯著她，一臉洗耳恭聽的樣子。

    棠雪說：“我問你，你說，運動員最大的浪漫是什么？”

    “拿金牌？”

    “錯！”棠雪笑嘻嘻地，走到她床邊坐下。

    張閱微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

    棠雪說，“運動員最大的浪漫就是，拿了金牌，然后——”說著，左手抬起來假裝里面有塊金牌，右手把張閱微的肩膀一摟。張閱微嫌棄得要命，可是膝蓋受傷又拗不過她。棠雪盯著左手里的“金牌”，說：“然后，告訴自己喜歡的人，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br>
    張閱微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那你加油吧?！?/br>
    她竟然沒有罵棠雪，棠雪有點不適應了，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張閱微神色暗了暗，“我就是覺得，你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你，是一件很幸運的事?！?/br>
    ——

    第二天的男女接力決賽是最后兩場比賽，都在下午。

    棠校長沒上課，棠mama請了假，然后棠雪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來他們家了，六個人齊聚一堂，早早地坐在電視機前，電視臺調(diào)到北京體育頻道。

    解說員簡單介紹了一下接下來的比賽，鏡頭在觀眾席上掃了一圈，在某幾個地方停了停。

    黎語冰好巧不巧地，就這么進了鏡頭。

    棠奶奶忍不住感嘆，“這個孩子長得真周正?！?/br>
    棠校長重重地哼了一聲。

    與此同時，體育臺的導播看到鏡頭里的大帥哥，連忙指揮攝像：“倒回去倒回去，多給他幾個特寫！這么好看的人就該讓人多看幾眼?！?/br>
    ……

    女子接力決賽，棠雪她們排第二道，第一道是璐山體大。換言之，璐山體大在半決賽中的成績比霖大要好。

    而半決賽的霖大還是有張閱微坐鎮(zhèn)的。

    璐山體大的王牌選手是龐霜霜，去年也是她帶領璐山體大拿到這個項目的金牌，龐霜霜今年五百米拿了銀牌，一千米拿了金牌，看樣子，女子接力她們也是志在必得了。

    選手們做入場準備時，謝主任和褚霞一起站在教練席，他問褚霞：“為什么是棠雪呢？你賣半天關(guān)子，可以跟我說吧？”

    “當然了。謝主任，沒有張閱微，我們拿金牌很難很難，可以說幾乎不可能，銀牌和銅牌就要努力爭一爭?！?/br>
    “嗯，我知道，你說過的?！?/br>
    “我把她們幾個的成績加加減減算了一下，就看發(fā)揮了，努力保三爭二吧，這是我們的目標?！?/br>
    “可這關(guān)棠雪什么事？”

    “我就是想看看她能到什么程度……她是四個人里頭唯一的變數(shù)?！?/br>
    “……哦？”

    “棠雪的情況很特殊，天分好，訓練時間短，經(jīng)驗不足，很多東西還沒能發(fā)揮出來，但即便是這樣，她進步也已經(jīng)很大了。而且，她是一個天生的比賽型選手，她的比賽成績和訓練成績之間有個比較大的斷層。”

    謝主任呆了呆，“那她……”他指了指棠雪的身影，“她以后會怎么樣呢？”

    褚霞笑了笑，“我也想知道?！?/br>
    說話間，這一頭，選手準備就緒，裁判一聲槍響，比賽開始。

    霖大的第一棒是劉蕓，劉蕓身高沒有棠雪高，但是長得很壯實，推人的力氣很大，適合做第一棒。相比之下，棠雪的身體條件也適合做第二棒，被推的那一個。

    棠雪滑在賽道內(nèi)，視線追著劉蕓，隨時準備交接。她感覺心跳快了些，連血液的流速也仿佛加快了，很興奮。

    劉蕓一圈下來，排在第二，比第一只差一點，棠雪滑到她面前被她重重一推，奮力滑出去！

    這個交接很漂亮，棠雪直接沖到第一了，之后四個隊友配合，前幾圈一直保持領滑。

    看起來形勢不錯，其實不容樂觀。

    看得出來，璐山體大雖然第三，但滑得更輕松一點，和前面的差距也不大，明顯是留了勁兒，打算找機會后來居上。

    謝主任皺著眉問褚霞：“我們的戰(zhàn)術(shù)是不是有問題？”

    “我們不是有問題，我們是沒辦法?！?/br>
    璐山體大敢這么打，是因為他們有個龐霜霜，霖大不敢把寶壓在后面，必須把壓力均攤給四個隊員，前期能早點建立優(yōu)勢就早點建立優(yōu)勢。

    也幸好，她們四個隊員發(fā)揮得都不錯。

    其中棠雪的壓力是最大的。

    她在第二棒，對手也都是最優(yōu)秀的，稍有松懈，三個隊友建立的優(yōu)勢就會在她這里消耗掉，所以她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

    四個人拼盡全力，漸漸地與對手拉開一些距離。

    唯一甩不掉的是璐山體大。

    夠好了，褚霞看著冰面上棠雪的身影，告訴自己，四個小姑娘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

    尤其棠雪，完全超乎她的預期。龐霜霜兩次嘗試反超棠雪，都沒成功，可見棠雪的絕對速度比之前的比賽都有提升。巨大的壓力不僅沒有擊垮她，反而讓她更加興奮，狀態(tài)更火熱。

    “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褚霞感嘆道。

    說話間，比賽進行到最后一輪，競爭開始白熱化，所有人都使出了全部的力氣，一絲也沒有保留。棠雪交接給第三棒的趙瑞芳，之后是第四棒的李環(huán)，然后李環(huán)到劉蕓，最后，劉蕓又交接給棠雪。

    最后兩圈了。

    四個隊的收棒選手都開始提速了。

    目前場上的形勢，總體來說分兩個梯隊，霖大和璐山體大在第一梯隊，另外兩個隊在后邊，和他們拉開一些差距。

    龐霜霜提速，半圈之后超越了棠雪，更可怕的是排名第三位的隊員速度也開始暴漲。

    謝主任覺得棠雪可能是太累了，雖然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可還是很遺憾，他嘆了口氣，“唉，”接著又突然爆粗口，“臥槽！”

    棠雪又提速了。

    似乎是看不得別人超越自己，幾乎就在龐霜霜的身影滑到她前面的同時，她瘋了一樣地加速，和龐霜霜的距離咬在一個半身位，沒再被甩下去。

    “加油！沖刺！沖刺?。　敝x主任拍著教練席的桌子吼道。

    棠雪好像聽到了觀眾席有呼喊加油聲，可又好像什么都沒聽到。

    她好像與外部的世界抽離開，獨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在身后了，只有她，只剩下她，不遺余力地向前沖。

    沖，沖，沖。

    她其實很累，身體里仿佛有個巨大的齒輪在攪動，痛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