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在這兩年里,謝遲時常因為類似這般的原由跟謝逐謝追謝逢慪氣,方才出言將謝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他們?yōu)楹芜@樣“算計”他,他其實也清楚,誰讓他的身份放在這兒了呢? 所以他一般也就是嗆他們兩句,要么就是自己生會兒悶氣就了了,也不跟他們多較勁。 當下,謝遲便也不想再多為難謝逐了,他面無表情地脧著沈喆,不咸不淡道:“打成這樣,也該長記性了。人你帶回去,御令衛(wèi)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br> 謝逐一訝,看些謝遲:“陛下?” 謝遲心里還是有點氣,便繃著臉不理他,兀自看起了奏章。 沈喆卻在怔然后不依不饒地再度問道:“他死了嗎!謝連死了嗎!” “你住口!”謝逐斥道。 皇帝手里的奏章啪地一合,抬眼睇著沈喆,靜了片刻,說:“死了。御令衛(wèi)發(fā)現(xiàn)飯菜有毒時遲了一步,他已經(jīng)吃了?!?/br> 剎那間,沈喆眼里有分明的異彩綻放。這種情緒謝遲從前見過,他讓元顯放寬了心的那日,元顯就差不多是這副樣子。 這是緊繃的心弦終于松開時的愉悅。他希望在這之后,沈喆也能像元顯一樣脫胎換骨。 但謝逐皺了皺眉頭,他招了招手,示意宦官把沈喆先扶出去,而后上前一揖:“陛下還是別騙他的好的。能進詔獄的人到底不少,若他以后聽到什么風聲……” 若他以后聽到什么風聲說謝連沒死,指不準就又是一場風波。還不如現(xiàn)在跟他說實話,把話說開。 謝遲卻輕然一笑:“朕沒騙他。” 謝逐微滯,繼而在恍惚中輕吸了口涼氣。 謝遲朝劉雙領(lǐng)打了個手勢:“你親自去,把那碗飯給他喂下去?!?/br> 謝連真的該死,他不知父皇當時留了他一條命,是因為念著從前的情分還是有什么別的考慮,但他和謝逐都是早就想殺了謝連。只不過登基之后,他一直在忙,扔在詔獄里的這么一號人,被他拋在了腦后。 “你回去吧,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了,也不會再追究沈喆?!敝x遲風輕云淡道。 謝逐終于察覺出了點……慪氣的味道。他自知理虧,只得悶著頭一揖:“臣告退?!?/br> 他走出殿門,沈喆正在門邊等著,見他出來,有點不安地問:“陛下還怪罪您嗎?” 謝逐掃了他一眼,沒做理會。沈喆怔了一怔,踉踉蹌蹌地提步追他。 走了好一段兒,他終是遲疑著拽住了謝逐的衣袖。 謝逐腳下一頓。 六年前的時候,沈喆八歲。那時他還不叫這個名字,喆字是謝逐的王妃給他改的。 王妃覺得這孩子命太苦。想到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就給他塞了兩個吉,希望他日后能轉(zhuǎn)運。 可是那個時候,沈喆真的很難相處。謝連的折磨讓他受了不少刺激,他的性子一度很暴戾,摔東西、打人,鬧得府里不得安寧。 終于有一天,連謝逐都受不了了。他站在屋門口冷眼看著他摔完東西,忽地轉(zhuǎn)身便走。他想去問問父王,看能不能給沈喆安排個別的去處。 但沈喆好像察覺到了什么,他突然變得很安靜,踩上鞋就追了出來。他一路都不敢出聲,就那么緊緊地跟著,直至謝逐到了七王的院門前,沈喆才鼓起勇氣,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謝逐回過頭,看到他滿眼的驚魂不定,一下子心軟了下來。 他想沈喆那時大概是很害怕的。因為這個世界于他而言已經(jīng)太黑,如果他們再把他掃地出門,他可能真的會活不下去。 謝逐到底停住了腳,嘆著氣跟他說:“我知道你被壞人傷害過,可是,我們是救了你的好人啊。你不能拿對他的憤怒傷害我們,對不對?” 現(xiàn)在六年過去,這孩子長大了。府里的孩子跟他關(guān)系都很好,尤其是小他一歲的長子,跟他簡直比跟親兄弟都親。 可是這和六年前如出一轍的一幕,竟然又這么出現(xiàn)了。 謝逐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沒事了,回家?!?/br> “……我不會再惹事了?!鄙騿赐蝗缓軕Z,完全沒了方才在殿里不怕死的魄力。 謝逐笑出聲:“走了,回去好好養(yǎng)傷,這事別多想了。” 這事別多想了。 ——謝逐跟沈喆說這話的時候,是真覺得事情應(yīng)該就到此為止了。 然而時隔一天,卻聽聞皇帝因為謝連孌童的事勃然大怒。具體些說,是坊間都在議論,道有個昔年被謝連欺負過的男孩子到皇城門口告了御狀,揭露了謝連更多的罪。 告御狀?沒這事?。?/br> 謝逐在府里正納著悶兒,接著又聽說皇帝下旨讓御令衛(wèi)徹查洛安城中各宗親的府邸,要查明是否有和謝連一樣的人。 謝逐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有。這種癖好在權(quán)貴之間一直存在,只不過沒人揭出來,也就沒人追究而已。 可縱使肯定有,陛下現(xiàn)在突然要查……也還是有點怪啊?陛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總之,御令衛(wèi)就這樣氣勢如虹地查了起來。不僅各府都要搜,而且近前侍候的人要盤問。御令衛(wèi)查案的經(jīng)驗是沒的說的,小半個月過去,二十多個宗親下了大獄。 這二十多人,基本都是親王郡王,也有兩個只是侯位。洛安城中大為震動,宗親間的氣氛更緊張得都要窒息了。 人人都知道,謝連在那“告御狀”的事后就丟了性命。繼而自然覺得,這二十多人大約也難逃一死。 九月初,皇帝對此案下了道旨,旨意中說可以給在獄里的宗親們一個恩典。 這個恩典便是各家可以籌錢贖人,而且明碼標價,親王三十萬兩,郡王二十萬兩,侯十萬兩。 但是,贖人可以,涉案的這些人出獄之后爵位要降一等,食邑也都要減。 除此之外,以后爵位也不再世襲罔替,改回先前傳一次降一等的規(guī)矩,以儆效尤。 當然了,不贖也行。凡事不贖的,來年秋后問斬,爵位就此廢黜,家眷均貶為庶人。 ——一時之間,自然各府都忙著籌錢。不籌錢不僅要喪命,還要徹底失了爵位,可不是只能籌錢嗎? 而且還沒人敢走門路求情。孌童這種事,不僅有違律例還喪盡天良,說起來那是人神共憤。再說九五之尊都氣成這樣了,去求情不是找死嗎? 于是三天之后,戶部就來稟說收到了第一筆罰銀,是一個郡王府上繳的。二十萬兩,分文不差。 然后葉蟬就看謝遲喜滋滋地在榻桌上撥弄起了算盤,開始算大家都繳了罰銀后,國庫能收到多少錢。 “五百七十萬兩?!敝x遲打完算盤之后神清氣爽,“可以把河南所需的賑災(zāi)款撥下去了,還能結(jié)余不少。” “……”葉蟬服了氣了! 她順著他的話夸贊道:“可不止五百七十萬兩,還都降了爵呢,來年也都能省不少錢。以后再傳一代降一次,就省得更多!” “是?!敝x遲悠長地吁了口氣。 在這整個過程里,都沒有人敢說一句這么辦不對。這個口子一開,那件他籌謀已久的事便也可以順著辦起來了。 不過,他要盡量減少震蕩。最好能讓宗親們自愿放棄世襲罔替,省得朝中鬧得血雨腥風。 這當然沒有那么容易,但這兩年里,他也琢磨得差不多了。 是以在寒冬臘月的時候,皇帝突然下了一道詔書,昭告天下。主旨總結(jié)起來就兩個字:哭窮! 詔書的大致內(nèi)容就是:入冬了,百姓不好過啊。還有幾處受了災(zāi),朕十分心痛。 朕前幾天睡不著覺,出城看了一看,見洛安城外餓殍遍地,百姓衣不蔽體,佃戶賣兒賣女,哭聲延綿不絕。 朕也跟著哭了啊,朕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眼了。想到天下蒼生這樣凄苦,朕覺得自己對不起列祖列宗。 嗚呼哀哉,朕真的痛心疾首! ——詔書一下,在宗親們摸清皇帝的心思之前,民間就已經(jīng)有了洶涌的回應(yīng)。 文人們說,是的??!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 百姓們說,沒錯?。嗉Z的時候我們不止吃樹皮,有時候連土都要吃!收成差些的地方,哪個村兒沒出過賣兒賣女的事情?我們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然后文人和百姓還都說:陛下您圣明——! 這種呼聲從臘月一直持續(xù)過了年關(guān)。于是二月二龍?zhí)ь^的時候,真龍?zhí)熳铀K于抬起頭說了:“我們議一議世襲罔替的問題,眾卿看行不行?” 第184章 椒房殿后頭的宮人居住的小院兒里,夏繁歌正躺在床上悶悶不樂。 一晃眼,她到皇后娘娘跟前侍奉,也有小半年了,可她著實不太喜歡這個差事。 怎么說呢?單就理智而言,這確實是個好差事。近前侍候的女官宮女都不做什么重活,平日里能得的賞賜還比在小廚房多,皇后娘娘待人又好,從來不拿宮人出氣。 可是,大約是因為她是皇長子開口調(diào)進殿的緣故,幾位作為待選皇子妃進來的女官,是看她非常不順眼的。 尤其是陳氏。夏繁歌時常覺得,如果目光能傷人,她大概已經(jīng)被陳氏剮得體無完膚了。素日里的排擠自然也是不少的,可陳氏的身份又比她高,她也只能忍著。 因為這樣的原因說不喜歡這差事,外人聽來或許都會覺得可笑??蛇@樣的日子真的太難過了,她和女官們低頭不見抬頭見,每天都過得心神緊繃。 所以,夏繁歌愈發(fā)覺得,自己寧可回小廚房干活去。小廚房有些臟活累活有什么要緊?至少沒人視她為敵??! 夏繁歌兀自出神間,幾個出去閑散的女官也折回來歇息了,陳氏尖刻的聲音便傳了進來:“這趟去避暑,那夏氏最好是別去,免得礙眼?!?/br> 話聲未落,房門猛地被推開,褚氏滿臉不快地進了屋,又啪地拍上了房門。 褚氏閨名堇宸是五個女官里年紀最小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不跟夏繁歌較勁的。她原來的同屋幾個月前犯了錯被送回了家,夏繁歌來后便正好住了進來——也幸虧是跟她住,不然繁歌的日子準定更不好過。 見她不高興地兀自坐到了床上,繁歌就爬了起來,坐到她身邊去,問她:“怎么啦?她們欺負你?” “我真看不慣她們那副樣子,簡直沒事找事!”褚堇宸知道方才陳氏那話是成心說給繁歌聽的。她咬了咬牙,又說,“避暑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懶得跟她們待在一起!” “……”繁歌啞了一啞,笑著勸她,“別跟她們較勁,你進宮是為了當皇子妃的。不喜歡她們,你不理就行了,為此躲得連皇子殿下的面都見不到,不就本末倒置了嘛!” “嘁,我還真不稀罕嫁給皇子呢!”褚堇宸越說越來氣,“如今這一個個正經(jīng)的官家小姐都這么尖酸刻薄,來日要是皇子府里添個小戶人家的妾,不是說話更難聽?我還不如自己尋個好人家嫁了,圖個耳根子清凈!” “……別生氣別生氣!”繁歌拿她沒招了,想了想,道,“我拿點心給你吃!” 褚堇宸賭著氣說不吃,沒胃口,吃不下。但等繁歌把點心端過來,她嘗了一嘗,心情也就好轉(zhuǎn)了。 然后她又問繁歌:“避暑你到底去不去?” “……”繁歌無奈,“我是宮女??!得聽姑姑們的安排不是?” “哦……”堇宸打了蔫兒,又吃了一塊點心,就打水盥洗去了。夏繁歌這天是晚值,又歇了會兒便去了椒房殿。 殿里,皇后正教訓(xùn)幾個皇子呢。 “過年玩了幾天,把心都玩野了是不是?”葉蟬在羅漢床上正襟危坐,面前六個皇子誰也不敢吭氣兒,連坐在她身邊的敏熙公主都顯得分外乖巧,宮人們更是無比安靜。 輪值的宮女們進殿后便也安靜無聲地站在了一邊,盡量讓自己不引人注意。 葉蟬拿起放在手邊小案上的幾頁大字罵元晨:“你看看,你這寫的都是什么?就想著趕緊寫完出去玩是不是?” 說著又拿了另外一頁:“還有元暉,你這張是你自己寫的嗎?這是你的字嗎?” “……”元晨不敢吭聲,元暉囁嚅道:“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