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都沒見過謝遲，不過這位勤敏侯近兩年在洛安名聲大噪，誰都清楚。能入得了陛下的眼的人，一定比他們這個任性的弟弟強(qiáng)！

    廳門關(guān)上，謝逢復(fù)又瞅了瞅謝遲，又問了一次：“怎么回事？”

    謝逢牙關(guān)緊咬地沉默著謝遲等了會兒，卻見他忽地抬手抹了把眼淚。

    然后他拽著謝遲往外去：“走，我?guī)憧纯茨蠈m氏，你再勸我。”

    “？！”謝遲連忙頓住腳，“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去見南宮氏像話嗎？！”

    他來王府見世子的女眷算怎么回事啊！

    謝逢拽不動他，咬了咬牙，又負(fù)著氣坐回去：“南宮氏的孩子，沒了?！?/br>
    “啊？！”謝遲愕然，旋即明白過來，“是你的正妃……”

    謝逢點(diǎn)點(diǎn)頭，竭力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可眼淚還是一直在流：“昨天你走后，我便到各處都看了看，便發(fā)現(xiàn)南宮氏在和旁人一樣吃齋守孝。我問了問，聽說是胥氏要她守……不過好在也就剛吃了幾天，我就趕緊讓廚房重新備了膳給她，跟她說孩子要緊，父王會體諒的。結(jié)果……”

    他臉上的恨意驀地猛了一陣：“我和胥氏說好，讓她在靈前讓我盯兩個時(shí)辰，我稍微睡一睡再去換她。誰知她竟趁機(jī)讓南宮氏去盯著……南宮氏跪了不到一個時(shí)辰就昏過去了，靈堂里一地的血?！?/br>
    孩子沒了，南宮氏傷了身子，事情又出在靈前驚擾了父王，謝逢真是忍無可忍！

    謝遲滯了良久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謝逢紅著眼睛看向他：“若這事出在嫂子身上，你能忍嗎？”

    謝遲眉心微跳。

    謝逢又繼續(xù)道：“我也并非因?yàn)槠珜櫮蠈m氏才這樣沖動。我雖不喜歡胥氏，可我一直是體諒她的，她不喜歡南宮氏我也理解?？伤趺茨芟逻@樣的手！父王沒虧待過她，未出世的孩子沒招惹過她，就連南宮氏都對她沒有過不敬，她怎么能做這種事！”

    “……謝逢?！敝x遲想勸，一時(shí)卻又不知該怎么勸。

    平心而論，他也覺得這位正妃太惡毒了。府中妻妾相爭的事不少，可會算計(jì)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的終究有限，她卻不止是害了南宮氏腹中的孩子，還直接讓事情出在了四王靈前。

    謝遲很想附和著他罵上兩句，然而不行。

    他只能說：“別鬧，便是民間百姓要休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又是世子，休妻得經(jīng)陛下準(zhǔn)允，這折子上去小心給自己惹事?！?/br>
    “可等我承繼了親王位，要廢王妃只會更麻煩！”謝逢?duì)幍馈?/br>
    都說家丑不外揚(yáng)，可陛下的旨意廢王妃的旨意下來，不外揚(yáng)怎么可能？到時(shí)傷及的是天家顏面，朝中乃至民間都會當(dāng)笑話看，陛下輕易不會準(zhǔn)這樣的事的。

    謝遲喟嘆著搖了搖頭：“可你這折子上去，要么陛下不準(zhǔn)，要么就是準(zhǔn)了你休妻卻也生你的氣。你要想好，你的親王位還沒承下來、你的兄弟們更是等著陛下另冊爵位，幾位翁主郡主的婚事也還要陛下做主。你此時(shí)此刻較這個勁，若牽連了他們，你心里可過意得去么？”

    “我……”謝逢喉中梗住。

    有那么一剎，他真希望自己和兄弟姐妹關(guān)系不好，若是那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顧忌他們了?？蔁o奈事實(shí)卻是他們雖非一母所處，卻都親厚得很，謝遲這么一說真讓他虛的慌。

    他憤惱不已地又道：“你別在這兒說冠冕堂皇的話，我只問你，若這是出在嫂子身上，你怎么辦？”

    “不會?！敝x遲道。

    謝逢一時(shí)不明，鎖著眉看他，他說：“我不會讓你嫂子出這種事，哪怕她是妾室?！?/br>
    妻妾身份重要么？或許重要，或許意味著許多不同?？筛匾氖?，她是他珍而重之的人。

    她和容萱的家世并沒有差那么多，當(dāng)時(shí)宮里賜婚時(shí)，二人的身份要對調(diào)一下也完全可能。但他相信她就算是妾，他們也還是會情投意合，那難道他能因?yàn)樗擎陀芍苓@種傷害嗎？他決不允許。

    謝遲拍了拍謝逢的肩頭：“胥氏是惡毒，這一點(diǎn)上我絕不跟你和稀泥。可是你說，你自己就沒責(zé)任么？你那么喜歡南宮氏，為什么不保護(hù)好她？”

    如果他是帶兵出征遠(yuǎn)在千里之外，對府里的事鞭長莫及，那南宮氏遭遇不測也就罷了。可父親去世，他就是再忙，不也沒理府嗎？誠然他會傷心，會傷心得無法自持，但歸根結(jié)底，是不是他留了空子給正妃鉆？

    謝逢不吭聲了，面色慘白地坐在那兒，一個字也說不出。

    謝遲苦笑：“當(dāng)下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就別搭上一大家子人去置這口氣了，就算是為給南宮氏出氣，也出法也不對——若當(dāng)真觸怒天威，陛下晾你幾年再給爵位，這幾年你讓她怎么辦？她再知道這些事都是因她起的，你要她自盡以謝全家么？”

    謝逢悶悶的，半晌悶出一句：“那南宮氏的孩子……”

    “你日后護(hù)好她，別再出這樣的事?！敝x遲頓了頓，又說，“也別記恨你的正妃?！?/br>
    謝逢的眼風(fēng)一下蕩過來：“你方才還說不和稀泥！”

    “你聽我說。”謝遲把椅子拉得離他近了些，“咱上回辦的那喬州官學(xué)的差事，其實(shí)是你嫂子給我出的主意，這你知道吧？”

    謝逢鎖著眉頭：“我知道啊?！?/br>
    “我當(dāng)時(shí)把這事說給顧先生聽，顧先生說了一句話，他說，‘你夫人怎么不是男的??？’?！?/br>
    謝逢撲哧笑出聲。

    謝遲又道：“你別笑，你想想看，許多時(shí)候，府里的女眷們是不是也挺有本事的？可是這天下，在朝為官的是男人、做官經(jīng)商的也是男人，大多數(shù)女人有本事也沒處使，只能悶在深宅里靠男人養(yǎng)——那她們已經(jīng)很委屈了好嗎？一身的榮辱都系在你身上，自然難免要為自己精打細(xì)算，不顧旁人的死活是不是很正常？”

    謝遇堂堂一個王府世子，還為了名位權(quán)勢想挖坑摔殘他呢。謝逢的世子妃離了謝逢什么都沒有，做出糊涂事，算得什么出人意料？

    “當(dāng)然了，胥氏還是歹毒，這話我不怕再說一遍?！敝x遲強(qiáng)調(diào)之后續(xù)道，“我只是覺得，若你能休妻，那沒問題，有本事大大方方的按律治罪那也可以?？裳巯录热欢疾荒埽憔筒灰?yàn)橛浐匏^而便在府里磋磨她。你一個要當(dāng)親王的大男人，對妻妾干這種事兒可太丟人了?。　?/br>
    謝逢：“……”他覺得謝遲的話有道理，又覺得這道理很古怪，說古怪吧他又反駁不來，憋了半天，他神色復(fù)雜地打量起謝遲來，“你……這么想嗎？女人們在深宅里你覺得很委屈？”

    “……我就替你嫂子委屈一下。”謝遲笑笑。其實(shí)他就是瞎琢磨過一陣，現(xiàn)下正好能拿來勸謝逢就拿來勸了，葉蟬自己都未必那么想過。

    “反正我勸你冷靜些，多掂量掂量再拿主意?！敝x遲道。說完這句，他覺得該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便準(zhǔn)備開溜，“我走了啊……”

    “我送你?！敝x逢想盡盡地主之誼，謝遲擺了擺手：“你琢磨你的事，別瞎客氣?！毖粤T不由分說地就徑自走了。

    等他回到府里的時(shí)候，葉蟬已經(jīng)美美地吃完晚膳了。

    她哪兒知道他方才拿她演了多大一出苦情戲？滿心想的都是今晚那道紅棗山藥粥不錯。紅棗去了核剝了皮，熬足時(shí)辰后就成了棗茸融在粥里，把切得細(xì)碎的山藥都染得香噴噴甜滋滋的，吃起來胃里特別舒服。

    于是她一看他回來，就讓青釉先去廚房端一碗這粥給他，至于晚膳可以先熱著，不著急。

    然而謝遲卻徑直走向她，不由分說地要拉她下榻：“走，咱們出去走走，散散步。”

    “？”葉蟬一頭霧水，心說你怎么一回來就要散步？你不餓嗎？吃完飯?jiān)偃ハ成⒉讲缓脝幔?/br>
    緊接著倒察覺出了他的情緒。

    她便遂了他的意思下床跟他往外走，青釉趕忙取了件薄斗篷來給她披上。謝遲攬著她往花園去，一路都沒吭聲，進(jìn)了花園的月門她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怎么了？”

    夜色下，謝遲悠長地吁了口氣：“沒事，想你了?！?/br>
    葉蟬：“……？”

    她去和駙馬喝茶外加去四王府總共也就花了半天，就想她了？

    ……府里一天府外一年？

    葉蟬沒正經(jīng)地腹誹了一句，伸手反攬住他的腰：“出什么事啦？有什么不高興的，說出來我?guī)湍惴謸?dān)分擔(dān)？”

    謝遲笑了一聲：“真沒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他想了她一路呢！想她沒心沒肺，想她心善人美，想她冰雪聰明。

    葉蟬抬眸望著他的側(cè)臉，夜色下看不出什么情緒，只能看出個好看的輪廓。她暗搓搓地很想踮腳尖兒親他一口，背后卻在此時(shí)不合時(shí)宜地響起一聲咳嗽。

    這咳嗽還顯然不是嗓子不適時(shí)的那種咳嗽，聽起來十分刻意，二人于是一并回過了頭。

    只見身后兩尺遠(yuǎn)的地方不知什么時(shí)候多了個容萱，身后還有幾個侍女，都死死地低著頭。

    容萱福了福身：“君侯?！?/br>
    謝遲隨口問她：“有事？”

    她遲疑了一下，然后開口道：“我有點(diǎn)事要跟君侯說，她們讓我背著夫人，可你們倆總在一起待著，找不著機(jī)會。我就不想等了，主要這事兒太影響創(chuàng)作靈感，君侯您方不方便直接借一步，讓我把話說了？”

    謝遲：“？”

    葉蟬：“？”

    然后謝遲看向葉蟬：“？”

    葉蟬啞了啞說：“你去吧?！?/br>
    謝遲便揣著滿腹疑惑往容萱那邊去了，也沒走太遠(yuǎn)，到了離葉蟬最多不過三丈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

    葉蟬好奇地看著，看到容萱確實(shí)是在很認(rèn)真地說事情，偶爾還比劃比劃，指指北邊什么的，不過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

    那邊，謝遲一語不發(fā)地聽完，有點(diǎn)驚異：“有這事？”

    容萱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君侯不喜歡我——這事之后您也可以繼續(xù)不喜歡我，我祝您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不過這事您幫我解決了，好嗎？”

    她現(xiàn)在的心思全在新開篇的小說上，沒有閑情逸致爭寵，更不想讓自己平白沾上這種嫌疑。

    除此之外，她還很沒工夫在沾上嫌疑之后單獨(dú)抽時(shí)間解釋。

    所以，她選擇一股腦全說清楚，之后謝遲和葉蟬愛怎么辦怎么辦，別來招惹她就行。

    寫小說對環(huán)境的要求可矯情了，餓一點(diǎn)困一點(diǎn)渴一點(diǎn)都寫不下去，她這幾天總被閔氏是不是懷疑她害人的問題煩擾，卡文卡得真心快抑郁了！

    謝遲一壁打量她一壁點(diǎn)了頭：“這事我會查，你不用管了?！?/br>
    他心下十分好奇，覺得容萱和兩年前判若兩人?？伤肓讼胗譀]問，怕問多了反倒再把她問出別的想法來。

    容萱也真沒有多跟他搭話的意思，見他答應(yīng)下來便一松氣，低頭就又一福：“那我回去了。”

    謝遲踱回葉蟬那邊，葉蟬問他怎么了？他半是說笑道：“這容萱……有點(diǎn)奇怪啊。你有機(jī)會問問她怎么回事，是頓悟了還是被附體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葉蟬嗔笑，“到底什么事？怎么還非得背著我？”

    “哦，其實(shí)不用背著你，下人攛掇得她瞎多心?！彼f著又把她摟在了懷里，“不過也不是什么好事，咱們再散一會兒，睡前我跟你說?！?/br>
    第85章

    四王府。

    謝逢在謝遲離開后又獨(dú)自冷靜了好一會兒，然后沉默地去了南宮氏的院子里。

    南宮氏身體還虛著，大夫讓好生臥床休養(yǎng)些時(shí)日。不過見謝逢過來，她還是撐身坐了起來：“殿下……”

    “……你歇著。”謝逢趕忙道，南宮氏往里挪了挪，騰出地方讓他坐。

    謝逢坐在床邊，悶了好半晌才道：“孩子的事……”

    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謝遲的話是有道理的，那樣做，的確是對闔府都好，按長遠(yuǎn)計(jì)，也的確對南宮氏也好?？墒牵脱巯聛碚f，等同于南宮氏的孩子白死了。

    他于是沉了半晌，握住了她的手：“是我沒保護(hù)好你。勤敏侯說得對，不管有什么事，我都該護(hù)你周全，日后這種事不會再出了。至于孩子……”

    “孩子還會有的?！蹦蠈m氏忽地道。她的語氣里有一種微妙的堅(jiān)定，令謝逢一怔。

    然后她又重復(fù)了一遍：“孩子還會有的?！?/br>
    “……是，自然?！敝x逢遲疑著附和。

    南宮氏垂下眼簾，抿了抿唇：“所以殿下您，不要請旨休妻。”

    謝逢懵了一下。縱使他已決定不休妻，卻沒想到這話會從南宮氏嘴里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