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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南禪在線閱讀 - 第14節(jié)

第14節(jié)

    “……我要鳴冤?!卞X為仕抖聲說道。

    “你欠了錢為仕的錢!你老母突發(fā)急癥,柜上支不出銀兩,你便去求了錢為仕。他給你借了五十銅珠,沒立字據?!鳖櫳钅笾夹?,逼問伙計,“是也不是!”

    伙計驚怖不已,面色如土。

    “因為沒有字據,所以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這錢便不必還了?!鳖櫳钍种讣贝俚攸c著桌面,“你給老子怎么說的?‘小的從不借錢’,若非他給你借的這五十珠,你拿什么救你老母!”

    “小的……”伙計口齒不靈,結巴道,“為、為了辦案……”

    “放你娘的屁!”顧深說,“你打的什么主意,還要叫我再說一遍?”

    “不、不敢!”伙計急遽地跪下,慌張膝行,“小的、小的確實借了他的錢……卻、卻沒想叫他死!府衙辦案,小的豈敢胡謅?他……他、他的確常帶著陳草、草雨……若他沒鬼,府衙如何能找出那些證據!”

    “你假托證詞混淆視聽。”顧深點著他的眉心,“你他媽的找死!”

    伙計慌不擇人,拖著顧深的腿求道:“小的與這案子當真沒干系!顧、顧大哥!顧大哥明鑒!啊,小的就是害怕,怕與這案子扯上干系,那我、我娘……”

    “他好歹救了你娘一次?!鳖櫳畲箍此?,“你便用假話搪塞來做以報答?”

    “錢都能還,能還!”伙計扒緊顧深,急出淚來,“可要是牽扯入了獄……那就……那就……”

    顧深踹開他,難以釋懷。

    冬林由知府親自提審,投入獄中,結案待斬。錢為仕受了幾日牢獄之苦,卻能安然無恙地出去。他跨出衙門時,見得顧深。

    顧深權職不夠,之后的種種審查都與他沒有干系。捕快看似威風,實際尚不如大人身邊倒夜壺的來得得寵。他今日早早蹲守在這里,就是為了等錢為仕。

    “我昨夜見著了陳草雨,我有些話仍想問夫子?!鳖櫳钫f道。

    錢為仕緩緩回禮,似是洗耳恭聽。

    “若是冬林不來,你便逃不了一場門前斬?!鳖櫳畈妊┳呓?,舊襖磨短,肘部露出些棉屑。他其實與錢為仕也有相同之處,就是邋遢間隙余出的那一點寂寞。他說,“我冥思苦想,覺得你這人有意思。這條街上孩子少說也有十幾個,你偏偏要盯著陳草雨,為何呢,如有隱癖,怕不該找這么個面容平平的小姑娘。我輾轉反側,索性倒過來想,似乎明白了些真假。”

    顧深呵出些熱氣,面容藏于空茫后,說:“孩子瘦成那般模樣,不是病的,是餓的。阿鴻道你與陳仁搏斗,不是因為你對陳草雨做了什么,而是你覺察陳仁對孩子做了什么。錢夫子——陳家人到底對她如何?”

    錢為仕抄著薄袖,手指在汗?jié)n中擰得發(fā)疼。他幾次欲要開口,都因顫抖而模糊下去。

    “……陳家人死有余辜?!卞X為仕啞聲低語。

    第20章 冬林(上)

    蒼霽圍觀陳草雨,忍不住咋舌:“好小,連塞牙縫都不夠。”

    凈霖繞過桌子,走近床鋪。他見被中昏睡的小姑娘,一張臉不足巴掌大,瘦得見形。他手指虛虛拂過小丫頭的眉目,見到她烏黑的小辮,耳邊便回蕩起銅鈴聲。

    “我見過她?!眱袅卣f,“在夢中?!?/br>
    氤氳煙霧被漸漸撥開,露出陳草雨持鈴嬉戲的背影。她雀躍地蹦跳在前方,時?;厥讓袅貜澭圩餍?。周遭一切倏忽倒退,凈霖聽到銅鈴“叮當”一聲響,緊接著他清楚地聽見冬林對陳草雨說。

    “留心腳下?!?/br>
    “冬叔。”陳草雨招手,銅鈴作響,她喊,“你又要去別處了嗎?我也想去,冬叔,帶上我好不好?”

    冬林的手落在她頭頂,凈霖覺察到那種厚重又堅實的情感,它們像是一直盤踞在冬林的內心深處,因為曾經的過錯,所以在這時,盡數給了陳草雨。這感情太過沉重,讓凈霖不自覺倒退一步。

    似乎他也曾受過。

    銅鈴嘈雜地響,吵得凈霖頭痛欲裂。他見得陳草雨面容漸褪,變作了另一個他熟悉的臉。那小丫頭不再叫“冬叔”,而是持鈴喚著“九哥”。

    “凈霖?”背后猛地壓來重量,蒼霽繞臂到他面前晃了晃,“你呆什么?

    凈霖如夢方醒,大汗淋漓。他甚至顧不得蒼霽湊來的腦袋,怔怔道:“我明白了……不是冬林偷走了銅鈴,而是銅鈴找到了冬林。”

    蒼霽一驚:“我竟沒察覺,它也長了腿?”

    蒼霽欲繼續(xù),卻覺得臂間人轉過身來,接著腰間一緊,他竟被凈霖先抱住了。蒼霽險些咬到舌頭,縱使他說得放肆,卻從未經人抱一抱。他的自負之下,仍是干干凈凈的空白。

    “我看見了冬林的故事。”

    凈霖話音一落,蒼霽便聽到了銅鈴聲。眼前景象碎成螢光,又在一瞬間重組成相。

    他也看見了。

    深秋霜夜,冷雨不絕。

    冬林拖著灌漿般的雙腿,滑栽在橋洞邊緣。他蓬頭垢面,氣息奄奄。雨水淌成簾布,蓋在背部,使得他喘息斷續(xù)。冬林眼神逐漸渙散,意識飄忽。他這樣伏著身,手腳泡得泛白。

    冬林死咬著一口氣,喉中陸續(xù)地延出哭聲。他面部埋在泥污冰水間,好像要將眼淚也一同藏進去,讓人誤以為是雨聲在吵。他哭得用力,致使暴露在雨中的脊背在無盡雨水抽打中不斷地起伏。

    這場雨下了一宿,他便在此哭了一宿。

    清晨時宿雨初晴,牛車碾過他的上方,撩尾撅下幾坨新鮮的濕物,蓋著他半臉。冬林心如死灰,并不動彈。牛車經過,哨聲與晨光并驅,驚動了一鎮(zhèn)生靈。冬林始終沒有合上紅腫的眼,他乏力地等死,對過來過往的任何人都沒有期待。

    一條瘦犬顛步來嗅,從冬林的背嗅到他的頭,下口舔了牛糞。溫熱蕩開在面部,喚起一點生意。瘦犬拱偏冬林的頭,拖著他的肩往橋洞底下去。地上堆積著污泥臟物,幾塊舔得發(fā)亮的骨頭擠著冬林的臉。這犬要把他當做食糧,啃干凈跟骨頭擱一塊。

    冬林在濕腥的垂涎中合上眼,感覺瘦犬撕拽著他的肩頭布料,刨著他的皮rou。利牙抵進rou里,痛得冬林悶聲做笑。他張口沙啞地哄著:“咬斷脖頸再刨……”

    瘦犬急不可待,卻又老牙無力。即便啃到了rou,也撕拽不下來,急得哼聲甩尾。冬林給它一巴掌,趔身爬動。

    “用點力?!倍挚ㄗ∈萑暮箢i,摁向自己,“往此處咬,張口。”

    瘦犬被捏住后頸,瑟縮地不敢再造次,一個勁兒地搖擺著尾巴,舔舐著冬林的眼和鼻。

    冬林推開它:“滾……”

    他倒回骯臟中,抹了把殘存的牛糞。他等著死,卻聽河中“撲通”一聲掉下個人來。冬林不想管,那與他沒干系。他聽著人落入水中,除了最初濺起的水花,連點反應也沒有。

    “掉下去啦?!睒蛏铣涞穆啡藦埻斑€是跳下去的?”

    “沒瞧清?!睌[攤的小販縮回頭,“七八歲的小姑娘,怪可憐的……”

    他們話音未落,便聽橋下劃出水聲。那臟得發(fā)臭的叫花子撲進水里,一個猛子扎下去,不消片刻,拖抱出個小丫頭。

    冬林將小丫頭抱上岸,他抹著臉,拍著小姑娘的頰面。這丫頭的臉還沒他手掌大,他稍微重一些,便能拍疼她拍傷她。冬林猶疑一瞬,改成雙指輕拍。

    “沒人與你說不要玩水嗎?”冬林凍得抽氣,他抱住雙肩,“這么冷的天,下回沒人搭理你。”

    陳草雨哆嗦著爬起身,她瘦得驚人,抱起身體時還不如只野貓有份量。冬林伸手欲拉她一把,她立刻抱頭瑟縮,怕得啜泣。

    冬林看著她,收回了手。兩廂無語,這丫頭自始至終沒再放下手臂。

    冬林說:“常被打嗎?!?/br>
    陳草雨從雙臂縫隙中窺探他,用力地搖搖頭。

    冬林目光掃過她雙腕,見腕骨往上,皆是杖痕,打得兇的地方爛到凍瘡,就是方才的那條瘦犬,也比她看著像樣。冬林移開目光,消寂下去。陳草雨冷得齒間磕絆,丟了一只鞋,赤著只腳踩在泥濘中。冬林不出聲,她便不敢動。

    冬林手在兜中摸索,觸到幾顆珠。他終是沒有忍住,起身拎了陳草雨的后領,帶著踉踉蹌蹌的小姑娘上了橋,為她買了熱包子。

    陳草雨捧著包子狼吞虎咽,將黃瘦的頰塞得鼓囊。她一邊啜泣著吞咽,一邊用突兀的大眼看著冬林。冬林在這目光里恍如塵埃,他受不住,他只會痛。

    “滾吧。”

    冬林將剩余的包子粗暴地塞到陳草雨懷中,提拎著她的后領將她轉過身,然后輕輕推了一把。

    “回家去。”

    陳草雨仰頭盯著他,捂著嘴不讓包子漏出去。她使勁地咽,連一點rou沫都不肯放過。她在冬林的推力下走了幾步,像是怕極了他,最終撒腿跑進了人群。

    冬林看了一會兒,罵道:“白眼狼?!?/br>
    他胡子拉碴,混著一身臟臭擠進人群,又回了他的橋洞底下等死。隔日晨時,冬林裹著濕衣面壁而眠,背上經人推搡了幾下。

    “滾。”冬林渾身沒勁,燒得渾噩。他半睜著眼,說:“我沒錢再與你買包子?!?/br>
    陳草雨跪爬在后面,往他懷里塞了guntang的紅薯。這薯還不過他手指長,顯然是別家喂牲畜的。

    冬林被紅薯燙得胸口澀,他盯著橋壁,喃喃道:“為何不放過我?!?/br>
    陳草雨縮手依在一隅,吹著氣剝她的薯。冬林翻身坐起,盤腿捏著薯翻看一下,抬手就扔回陳草雨懷中。陳草雨受驚地看著他,又縮了縮。

    冬林靠在橋壁,說:“我不吃?!?/br>
    陳草雨便一并剝了塞進自己的嘴里,冬林打量她,見她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裳,就是不大合身。鞋子也大了些,看著像男孩兒穿的。

    “你有人管?!倍终f,“是不是?!?/br>
    陳草雨置若罔聞。她吃東西時相當專心,專心的讓人覺察到一點遲鈍。冬林挪過身,拽過她手臂,拉直了捋起袖子,見昨日的傷都被人敷過藥。他這樣拽著她,她卻還在吃。

    “既然有人管,便不要再來找我?!倍炙砷_手,說:“跟家人待在一起。”

    陳草雨突然搖頭,拽下衣袖,望著冬林拼命搖頭。

    “啞巴么。”冬林說。

    “沒有?!标惒萦曷暼艏毼茫安皇恰!?/br>
    “那你聽著?!倍终f,“我是惡人,不要跟我待在一塊。滾回家去,別再來了?!?/br>
    陳草雨不動,冬林拽起她,往外搡。她死命地后退,冬林一把就提了起來,要扔出橋洞。陳草雨尖聲哭出來,她扒住冬林的手,搖頭喊:“不回去、不回去!求求你!”

    冬林一言不發(fā)。

    陳草雨蹬掉了大一號的鞋,幾近耍賴般的抵著身體,緊緊扒著冬林的手,哽咽著說:“求求你、求……不回去……”

    冬林心口一窒,他突然收了力。陳草雨滑在地上,又迅速爬回角落。她抱著身,貼著橋壁,哽咽不止。冬林蹲身撿了鞋,給她套上。

    “你……”冬林泄氣般的埋頭于雙臂中,“為何不歸家?!?/br>
    陳草雨擦著眼淚:“疼……”

    “什么?”冬林抬眼,“你爹娘打你嗎?”

    怎么會有爹娘舍得打孩子呢?冬林想,我就不會,我若找的回她,便要捧在掌心里,叫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恨不得將這世間的一切都給她,我連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

    陳草雨不肯再說,她哭得臉上花成貓。冬林想給她擦,又發(fā)覺自己臟透了。于是扯了她的袖子,給她擤鼻涕。陳草雨鼻子被擦得通紅,她忍痛受著。

    冬林趕她不得,她便日日都來。冬林茍延殘喘,卻又多了一點兒掛念。他本以為陳草雨有爹娘管,不過是鬧了一時的別扭。可他逐漸覺察出些不對勁。這丫頭新衣不斷,整日收拾得干凈,可一旦掀開衣袖,便能見到各種杖痕。新傷覆舊傷,有人給她擦藥,便有人打得更狠,像是憑借著那一層光鮮的皮,便可以為所欲為。

    冬林蹲在橋洞下等陳草雨吃完糕點,他說:“家在哪兒?你往回走?!?/br>
    陳草雨呆呆地看著他。

    他站起身,將腥臭的衣物裹上頭,變成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樣。

    “你走。”他說,“我看著?!?/br>
    第21章 冬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