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梅和張大山?jīng)]本事，嫁妝肯定是沒有，翠姐兒也認命了，只等著成親以后過好日子。結果到了那天她才知道對方哪是什么有本事做生意的漢子，而是個年紀大又胖又老，還是個跛子的賴跛子。

    翠姐兒覺得自己受到委屈了，聽著動靜柳爻卿來了，便想著讓他幫自己做主。

    若是嫁過去，那肯定得她當家，若是不嫁，也得讓賴跛子拿銀子！

    心里算盤打的啪啪響，翠姐兒就等著柳爻卿看在親戚的份上，幫個忙。反正對柳爻卿來說，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不是什么大事。

    可偏偏當時柳爻卿根本沒主動露面，翠姐兒想了想，嫁過去憑借自己的手段，掌家應該不難，她便嫁了。

    心底里，翠姐兒還是舍不得賴跛子家中的生意和家財。

    但她太高估自己，嫁過去之后不但生意沒拿到，手頭沒有嫁妝也沒有銀子，吃吃喝喝都得看賴跛子的臉色。

    賴跛子胖、丑、矮，還是跛子，翠姐兒是一萬個不喜歡，她心中憋屈，認為這都是因為柳爻卿不幫忙。

    等到后來生孩子，柳爻卿還是沒主動幫忙，只是叫她別死了。

    翠姐兒恨上了柳爻卿，覺得都是因為他，要不然她就是賴跛子家中的掌家太太，若是再能去山上某個差事，當上管事，日子過得必然不比村里的富戶差。

    “你但凡想想你爹娘和兩個弟弟，我都不會這樣絕情。”柳爻卿當時這么說。

    翠姐兒不以為意，“我自個兒都過不好，哪能顧得上別人?！?/br>
    她想不明白，當時自己在賴跛子家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一開始雖然吃得好穿得好，可賴跛子為人實在是可惡，她半點都不喜歡，怎么有空閑幫著自家人？

    所以拿了賴跛子家中的東西送了去，那賴跛子豈不是得發(fā)瘋？

    翠姐兒不想給自己找不愉快，也沒打算管過家人。

    他們沒有能力讓翠姐兒過上好日子，找到體面的婆家，她憑什么反過去管他們？翠姐兒想的很明白，自己過得好才行，旁的人再怎樣也沒用。

    從賴跛子家中逃出來，翠姐兒那時候已經(jīng)沒多少力氣，但她還是強忍著往前走，再不想回頭。

    一連生了兩個孩子，都沒好好吃雞蛋什么的補補，翠姐兒很瘦，臉上有了皺紋，皮子松松垮垮的，不如以前好看了，她穿著破破的衣裳，就這還是她的孩子偷來的。

    她能跑出來，也是小哥兒偷偷放的人。

    城里繁華，翠姐兒去了城里，她一開始替人漿洗衣服，換幾個大錢買個煎餅，湊合著一天就過去了。沒得地方睡，便隨便找個背風的地方窩著。

    城中也有窮苦人家聚集的地方，翠姐兒便去了那邊，很快找到住處，一天給兩個大錢就成。

    過了些日子，翠姐兒攢了點大錢，準備尋摸別的法子，她不甘心一直過這樣的日子，她想做人上人，想做有丫鬟伺候的太太。

    附近有個老光棍看上翠姐兒，想娶她。

    翠姐兒想了好幾天，回頭再見到老光棍便答應了，兩個人也沒怎么正式成親，就在一塊兒了。她沒有路引，想正兒八經(jīng)的成親總得叫人明白她的身份，這可不行，還不如這么稀里糊涂的。

    又過了些日子，翠姐兒忽然獨自出城，再沒回來過。

    那老光棍有些日子沒出現(xiàn)，家里也鎖著門，鄰居們實在是好奇，再加上聞到一股子臭味兒，便砸開門看了，這才發(fā)現(xiàn)老光棍早死了，尸體都發(fā)臭了。

    尸體就埋在院子里，因為埋的太淺，臭味這才冒了出來。

    衙門來了人，調查之后懷疑翠姐兒，便滿天下的找她。

    柳爻卿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是因為翠姐兒跑到很遠很遠的村里，手頭拿著老光棍一輩子的積蓄，把自己打扮成小有家產的寡婦，還又跟個老實的莊稼漢成親，懷了身子。

    那莊稼漢雖然老實，可是有個正兒八經(jīng)在縣里當主簿的哥哥，家產更是十分豐厚，這些年都沒成親是因為年輕時說親，結果那小娘子成親那天猝死了。

    旁人都覺得莊稼漢克妻，不敢給他說親，就一直拖到翠姐兒出現(xiàn)。

    柳爻卿和哲子哥從山上出發(fā)，路上走了好幾天才到地方。

    衙門的人也在，那莊稼漢已經(jīng)知道情況，心里正難受著。

    “按照律法，翠姐兒需得殺人償命。”

    城里的老光棍是在晚上睡夢中給勒死的，翠姐兒做的并不多么高明，找到她基本案子也就破了。只是她懷了身子，莊稼漢年紀也大了還沒個孩子，再加上哥哥是衙門的人，所以這事兒有些棘手，便叫柳爻卿知道了。

    聽人說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柳爻卿道：“問問他想不想要孩子，想要就叫翠姐兒生下來。不過殺人償命，翠姐兒還是得去大牢，等孩子生下來再去?！?/br>
    “他自然是想要孩子的?！毖瞄T的人嘆氣道，“我看他是涼了心，這輩子不打算娶媳婦了?！?/br>
    “回頭我叫賴跛子帶著孩子來看看?！绷城湎肓讼胝f，“到底是兩個孩子的親娘，最后一面總得見見。”

    或許也能瞞著孩子們，但柳爻卿覺得那樣并不妥當。

    孩子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但是往后的日子卻可以自己選擇。他們的親娘是翠姐兒，總不能一輩子不知道。

    臨走前柳爻卿去看了眼翠姐兒，白了胖了，穿著綢緞衣裳，梳著婦人發(fā)髻，挺好看，就是眼神冷漠刻薄，透著十二分的危險。

    上了馬車，等周圍沒人了，柳爻卿才嘆氣道：“人人心中都有一頭野獸，殺過人的人就相當于放出心中的野獸，若是不能控制，便會慢慢的變成野獸?！?/br>
    殺人有很多種情況，軍士殺敵，那是為了保衛(wèi)身后的家，劊子手殺人，那是因為那人犯了死罪，若是平白無故的殺人，那不是失心瘋，就是徹底地控制不住心中的野獸了。

    當初還沒分家時，柳全錦想的都是親爹和大哥，柳全福天天樂呵呵什么都不干，卻吃好的穿好的，柳老頭稀里糊涂，偏心偏的沒邊。

    每回想起來，柳爻卿都想恨不得一下子把他們弄死算了，一了百了。

    只是他不敢那么做，若是頭一回成功了，那么往后若是遇到讓他不順心的事，他會不會也會用這種方便又極端的手段？

    不敢冒險，對自己的底線沒有信心。

    柳爻卿尚且如此，更何況翠姐兒？

    怕是翠姐兒心中也曾無數(shù)次想過，若是有機會定要對付賴跛子，甚至……對付柳爻卿吧。

    所以盡管柳爻卿來了 ，卻只是偷偷看了翠姐兒一眼，沒有讓她知道自己來過。

    第286章

    馬不停蹄的回到上谷村, 柳爻卿沒有歇息，直接和哲子哥去了賴跛子家中。

    “舅，喝熱水?！毙「鐑耗樀凹?，眼睛大大的，十分機靈，見著柳爻卿來，趕忙去灶房端了熱水出來。

    小漢子歪在墻角, 手舞足蹈的, 臉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眼神空洞。

    小哥兒湊過去跟哥哥小聲說話，拿著帕子擦干凈哥哥嘴角流出來的唾液。看得出來他經(jīng)常這么做，盡管年紀小小，卻已經(jīng)不亞于一個大人。

    賴跛子年紀大了，在加上村里人去鎮(zhèn)上方便, 并不只是來他家打酒，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糧食倒是不缺，但銀錢卻賺不了多少。

    去了外面說翠姐兒的事, 柳爻卿剛說完，賴跛子便皺緊眉頭。

    “我早跟孩子說了，他們娘已經(jīng)死在外面。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翠姐兒的事, 也不想讓他們見最后一面。”賴跛子道, “卿哥兒我知道你能耐，可這事……”

    便是其他人家出事的, 基本都會瞞著孩子。

    柳爻卿也知道這一點，他想了想說：“你覺得旁人家會瞞著孩子，那是因為孩子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那樣自然不會有事。但我看小哥兒可比尋常孩子聰慧多了，他能自作主張把翠姐兒放走，難道不會偷偷打聽？與其讓他自己打聽，還有可能被人歪曲事實的說，倒不如親自告訴他?！?/br>
    “小哥兒聰慧，有自己的主見，明事理，不然我也不會叫他知道?！?/br>
    孩子遠比大人想的有能耐，而且孩子的成長并不只是因為某一件事而改變。就像小寶，到死都是沒心沒肺，他知道自己應該孝順，應該干活，可是從小到大就是這么過來的，即便是到了山上，大火燒身的時候，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做法。

    像柳全福，一輩子被柳老頭捧在手心，過的是少爺?shù)娜兆?，即便是到最后柳老頭自己被火燒著，還是想護著他，他也不會有所動容。

    見著賴跛子還是猶豫，柳爻卿干脆敞開了說，“這事兒你自己看著辦，我不會幫你做決定?，F(xiàn)在我是看著小哥兒不錯，沒壞心眼兒，若是他長大以后還這樣，我會想法子幫幫他?！?/br>
    賴跛子有些心動，他跟翠姐兒實在是沒什么感情，這些年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小哥兒都看在眼里，等他長大了，若是知道自己故意瞞著翠姐兒的死，怕是會有別的想法。

    想了幾天，賴跛子總算是下了決定，找到柳爻卿說：“我?guī)е鴥蓚€孩子，去見最后一面吧?！?/br>
    “成?！绷城潼c頭，轉身去安排。

    等見著翠姐兒的時候，小哥兒已經(jīng)知道翠姐兒都做了什么，也知道她懷著身子。

    跪在翠姐兒前面，小哥兒含淚道：“甭管怎樣，你都是我娘。等以后……我會給你上墳。哥哥也會給你上香，娘……”

    翠姐兒神情麻木，眼珠轉動看向柳爻卿。

    “你為何自始至終都不肯幫我呢？若是你能幫幫我，我何至于這樣?！贝浣銉航K于說話了。

    自從她在城里沖著老光棍下手，逃到村里，即便是花了銀子給自己辦了假身份，成功成了親，但翠姐兒知道自己并不想正兒八經(jīng)的過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因為你不夠善良?！绷城涞?，“一個人做人最根本的就是善，若是沒了善，任何人都會害怕的。不過我覺得你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懂，反而小哥兒不但懂，還做得很好。我會幫著照看小哥兒，你就安心吧?！?/br>
    翠姐兒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柳爻卿現(xiàn)在又愿意照看小哥兒了？明明當初一點都不管她的。

    這輩子怕是再也想不明白了，柳爻卿等人走了，越走越遠，他們逐漸消失在翠姐兒的視線中，模模糊糊又似乎出現(xiàn)了似的。

    柳爻卿回到上谷村，心里難受了好幾天。

    他那樣斬釘截鐵的對翠姐兒說，其實自己心中很矛盾。

    “如果一個人處在只有惡的地方，那么他就必須得從里面找到一點善，維持著那點善才能活下去?！绷城湔f著，自己又有些迷茫，“哲子哥，我也不太確定了。人為什么活著，靠什么活著？”

    “卿哥兒說的是良知吧。丟了什么都不能丟了良知，哪怕是十惡不赦的人，若是沒了良知，那就真的是十惡不赦了?！闭茏痈珉y得說這么多話，“新兵第一次殺人之后，有的會恐慌很多天，還有的會痛哭流涕，有的做夢都害怕，會喊爹娘，這些新兵雖然麻煩多，但很正常?！?/br>
    “還有一種，第一次殺人便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反而理所當然一樣。這樣的新兵會被單獨挑出來，若是他們控制不住自己，就只能……讓他們永遠都殺不了人。”

    這么一說，柳爻卿似乎是有些明白了。

    輝哥和風哥兒，還有興哥和果哥兒，終于從外面回來。

    一起的還有其他管事，據(jù)說是管事們自己商量，找大管事要求的，把來賽場看比賽作為福利，就像去仙島泡溫泉一樣的福利。

    這回來的管事不是全部，有的不想來的可以得到一筆銀錢，還有的抓鬮沒抓到的，可以跟不想來的管事交換名額。

    “明哥他們都沒回來啊。”柳爻卿看了看，就只有輝哥和興哥回來了。

    蘇七等兄弟也沒來，知哥兒兄弟也沒來，上谷村其他在外面做管事的倒是來了不少，這會子都趁機回家了。

    “明哥和正哥在學格物，沒空?！迸d哥道，“知哥兒好像看上一個小漢子，正在接觸。顏哥兒不放心，要留下看著?！?/br>
    “哦?！绷城潼c頭，“風哥兒來山上，這回是要定親了？”

    風哥兒無父無母，自己在海邊長大，跟輝哥很是合得來，兩個人在仙島見面的時候就有苗頭了。不過輝哥一直沒空回來，柳爻卿也就沒問。

    這回聽說輝哥要回來，柳爻卿試探性的問風哥兒能不能也來，結果就來了。

    “是準備定親了?！陛x哥笑道，“要是再不定親，咱娘該著急了?！?/br>
    “那可不是，娘天天念叨你。我天天在山上，娘都有些嫌棄了。”柳爻卿笑道。

    一大家子人往里面走，秦靖宇聽到動靜跑出來，見到輝哥便高興的撲過來，就聽著輝哥說：“咱娘最疼的還是卿哥兒呢?！?/br>
    “恩恩。”秦靖宇緊跟著點頭。

    家里的兄弟都很壯，就是輝哥經(jīng)過這些年調養(yǎng)，也很壯實，獨獨柳爻卿，生頭三個孩子的時候，什么名貴藥材都用上了，可還是瘦瘦的，沒長多少rou，力氣也不大，走幾步都累。

    尤其是還有哲子寵著，累了有人背有人抱，根本吃不了苦，以至于柳爻卿現(xiàn)在還跟小孩似的，白白嫩嫩，跟自家兄弟對比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