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華點點頭，“那也只能這樣了。這孫偉也真是的，非得把張桂蘭折騰到這兒來。我爸媽也是挺開明的人，住在家里根本不會說什么，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他不是怕你爸媽，是怕村子里的村民知道了對她指指點點，人都接來了，不說那些了?！?/br>
    程曉艾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回趙家村和在學(xué)校宿舍住，好像沒什么太大區(qū)別，就是過年的時候會冷清。

    不過，沒有父母在身邊，沒有爹爹，在哪兒過好像都一樣。

    在程曉艾看來，張桂蘭每天渾渾噩噩的，她打回來飯，她就吃，吃了就睡，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程曉艾愁得不行，“桂蘭姐，你這樣對孩子不好，你高興點兒，孩子生出來也活潑?！?/br>
    一提到生孩子，張桂蘭開始掉眼淚，“曉艾，我不想生孩子，我害怕，魏淑芬、魏淑芬生了孩子就死了，她死了?！?/br>
    程曉艾一怔，“桂蘭姐，嫂子那是特殊情況，你不會的，而且他們?nèi)メt(yī)院去晚了，等你快生的時候，我跟孫偉說，咱們提前就去縣里的醫(yī)院，指定沒事兒?！?/br>
    張桂蘭抬起頭摸著剛剛有些隆起的小肚子，“可是我不想生孩子，我又不敢去打胎，你知道嗎，現(xiàn)在打胎是要開介紹信的。我害怕，也不敢讓家里人知道。曉艾，我完了。”

    原來張桂蘭還想過要打胎，可是看孫偉的模樣，這孩子就是孫偉的，他們?nèi)绻皇钦嫘南鄲郏趺磿惖揭粔K兒去，張桂蘭不愛這個孩子嗎？

    不過說來也是麻煩，沒結(jié)婚生了孩子，又是在農(nóng)村，這孩子可怎么養(yǎng)。

    第四十三章

    自從張桂蘭來了以后，程曉艾不僅要忙著上課，學(xué)習(xí)，還得承受著張桂蘭各種念叨。

    程曉艾覺著張桂蘭整個人都不對勁兒，雖然看上去身體好好的，飯也都按時吃，但是隨著孩子月份變大，還是日漸消瘦，整個人好像魔怔了一樣。

    要不就望著外面發(fā)呆，要不動不動就開始掉眼淚。

    程曉艾想了很多辦法，比如給張桂蘭講孩子們的趣事，帶她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周末的時候縣里有來放免費電影，程曉艾也會拉著張桂蘭去看。

    但是無論程曉艾做什么，張桂蘭對生孩子的恐懼一點兒都沒減少，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

    “曉艾，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會死，我真的會死。你知道嗎，魏淑芬生孩子就死了，她就死了！”這是張桂蘭每天都會說的一句話，程曉艾除了耐下性子安慰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只有在孫偉來的時候，張桂蘭的狀態(tài)才會好一些。

    會說些正常的話，還會笑一笑。程曉艾看在眼里，或許，他們倆是真的互相喜歡的。

    也不知道孫偉去做什么了，隔上一兩個月，就會給程曉艾送一次錢。

    程曉艾也不會單獨留著這個錢，換了糧票，隔三差五地給張桂蘭弄些雞蛋啊，rou啊的，補(bǔ)一補(bǔ)。

    她雖然沒生過孩子，但是也知道孕婦吃的好壞直接影響孩子的身體，雖然張桂蘭不正常，但是不能讓肚子里的孩子跟著受罪不是？

    放寒假的時候，程曉艾把趙志華宿舍里的火盆也弄到了自己屋里，這天一下雪，太冷，她自己還好些，不能讓張桂蘭凍著。

    因為不能回趙家村，意味著這兩個月的時間里，程曉艾是沒工分可以賺的。孫偉跟程曉艾說這兩個月的工分錢，他出，但是程曉艾哪里能拿孫偉的錢。

    正巧放假之前，班里有個叫苗金華的孩子衣服破了，大冷天的，程曉艾就幫那孩子補(bǔ)衣服。這衣服穿回去被苗金華的母親看見了，直夸程曉艾手藝好。

    臨放假的時候還特意跑到學(xué)校謝謝程曉艾，還問程曉艾假期的時候有沒有時間，想讓程曉艾幫忙去自家開的裁縫鋪幫忙。

    這個時候哪里能允許私人開裁縫鋪，都是偷著開的，根本不敢大張旗鼓的請人。

    如果不是苗金華天天回家念叨程老師有多么好，再加上苗金華的母親看到了程曉艾的手藝，也是不敢直接找程曉艾的。

    程曉艾自然是答應(yīng)的，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份兒收入。

    程曉艾每天起早將火盆弄好，就悄悄地跑去苗金華家做工。苗金華她母親看程曉艾人好，做活又細(xì)致，提出中午供一頓飯，被程曉艾拒絕了。

    她有的吃了，張桂蘭怎么辦？

    程曉艾的手藝好，沒多久，太平鄉(xiāng)里就傳開了，苗金華她們家這兩個月收入簡直翻了好幾倍，開學(xué)之前，苗金華她母親還多給了程曉艾十塊錢，為了感謝她。

    轉(zhuǎn)了年，到了三月末，孫偉突然背著包來找程曉艾。

    “桂蘭姐在宿舍呢。”程曉艾看著滿頭大汗的孫偉說道。

    “我知道，曉艾，我這次來是專門來找你的。”孫偉擦擦額頭的汗。

    “什么事兒啊？”孫偉來找她不是張桂蘭的事兒，還能是誰。

    “我托了人開了介紹信，想回家一趟，我聽說最近辦理知青回城的不少，想回去看看。過了這段時間怕是來不及?！睂O偉也沒什么好瞞著程曉艾的。

    “可是桂蘭姐下個月就要生了??！”程曉艾是不贊同孫偉這個時候離開的。張桂蘭本來就沒有安全感，這么緊要的關(guān)頭，孫偉再離開，如果出了什么事兒，可怎么辦吶！

    “曉艾，最多二十天，我指定回來，這是我這段時間賺的錢，你拿著?！睂O偉從懷里拿出錢塞進(jìn)程曉艾手里，“曉艾，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求你，千萬別跟桂蘭說我離開的事兒，我怕她承受不了。我也是沒辦法才想到回城，如果能回城，我和桂蘭就能結(jié)婚，而且孩子快生了，不能等了?！?/br>
    程曉艾皺著眉頭心里嘆了一口氣，都是生活所迫，“那你注意安全，一定要早點兒回來，桂蘭姐等不起。”

    孫偉走后，張桂蘭像是魔怔了一般，整日的問程曉艾孫偉怎么還不來，程曉艾哪里敢說，只說最近村子里忙，可能脫不開身。

    張桂蘭身子越來越重，再加上從懷孕狀態(tài)就不好，整個人病怏怏的。

    孫偉離開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可就是不見回來的蹤跡，程曉艾心里急的不行。

    一轉(zhuǎn)眼，孫偉已經(jīng)走了二十天了，可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因為快要生產(chǎn)，張桂蘭全身浮腫，開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程曉艾除了上課的時間，基本全都在陪著她，根本不敢離開。

    四月底，沒有等到孫偉，卻等來了張桂蘭的臨盆。

    張桂蘭發(fā)動是在傍晚，程曉艾剛下課，打了飯往宿舍走，老遠(yuǎn)就聽見宿舍內(nèi)張桂蘭在叫，程曉艾嚇得差點兒沒把飯盒扔了，趕忙往屋里跑。

    “曉艾，我肚子疼，我要死了?！睆埞鹛m皺著眉頭，手抓著床板，額頭上全是冷汗。

    “你堅持堅持，咱們現(xiàn)在就去縣里，就去縣里生。”程曉艾放下飯盒去找趙志華。

    趙志華在學(xué)校借了平板車，倆人將張桂蘭抬上車，拉著車往縣城趕。

    為了減輕車上的重量，程曉艾一邊在后面推車，一邊鼓勵張桂蘭。

    張桂蘭疼狠了，就叫兩聲，一會兒又沒動靜了，把程曉艾和趙志華弄得一驚一乍的。

    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終于趕到了縣醫(yī)院。

    張桂蘭疼得越來越厲害，等到護(hù)士將她推進(jìn)產(chǎn)房的時候，程曉艾看到張桂蘭躺著的褥子全濕了，還有血絲兒。

    “趙二哥，她，她不會真的出事兒吧！”程曉艾嚇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趙志華擦擦額頭的汗，心里也沒譜，他嫂子生二蛋的時候是在家里，好像挺容易就生了。生小靜的時候他來晚了，連他嫂子最后一面都沒見到，這時候他才知道生個孩子這么恐怖，好好的大活人，竟然說沒就沒了。

    趙志華想伸手去拉程曉艾，手伸出去了才想起來程曉艾從來不跟除了沈瀟以外的男人接觸，才將手收回來，“曉艾，地上涼，你先起來?？h醫(yī)院設(shè)施齊全，你要相信大夫。”

    程曉艾把著車沿站起身，面色煞白，比抬進(jìn)去生孩子的張桂蘭沒好上多少。

    趙志華將平板車放好，和程曉艾一起在產(chǎn)房外等著。

    等到了天邊都泛白了，產(chǎn)房內(nèi)還是沒人出來。

    “趙二哥，怎么辦，怎么還不出來？”程曉艾這一宿就折騰地瘦了一圈，趙志華也沒好到哪兒去，眼珠子通紅。

    “再等等，大夫還沒出來呢?！?/br>
    趙志華話音剛落，產(chǎn)房內(nèi)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清脆響亮。

    程曉艾激動地站起來，就往門口跑。沒多一會兒，護(hù)士抱著用小棉被包好的嬰兒走出來，“張桂蘭家屬？”

    “我們就是?！背虝园B忙答應(yīng)。

    那護(hù)士看了趙志華一眼，眼中滿是贊賞，“你這丈夫當(dāng)?shù)牟诲e，你媳婦兒胎位很正，只是生的慢，折騰了一宿，快來看看，是個女兒，挺漂亮的?！?/br>
    趙志華一怔，順手將孩子接過來，護(hù)士笑了笑，“產(chǎn)婦還得等一會兒出來。”護(hù)士說完回了產(chǎn)房。

    程曉艾湊過去，說實話，她是真沒看出來這孩子漂亮，皺皺巴巴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像誰也看不出來。

    不過孩子生了，張桂蘭也沒事兒，真是大好事兒，程曉艾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來，一屁股坐在長椅子上，“謝天謝地，總算沒事兒，嚇?biāo)牢伊恕！?/br>
    趙志華抱著孩子都不敢動，“曉艾，你快來接我一下，這孩子要掉下去了。”

    程曉艾抬頭一看，趙志華僵硬著胳膊，身子都是斜的，脖子僵著，好像除了敢張嘴說話，敢眨眼睛，其他地方像被施了法術(shù)，一動不動。

    程曉艾“噗嗤”一聲笑了，眉眼彎彎，好看極了。

    “快給我吧，孩子不是這么抱的。”要是以前，程曉艾也不會抱孩子，但是去年在家里幫徐蘭照看小靜，倒是學(xué)了不少心得。

    程曉艾接過孩子，趙志華才敢伸伸胳膊，“這孩子可真軟，嚇?biāo)牢伊??！?/br>
    這還是程曉艾頭一次看到趙志華如此窘迫的模樣，“是啊，小孩子長大真不容易?！笨粗@孩子，就讓程曉艾想起了二蛋和小靜。

    沒多久，張桂蘭被推出來，程曉艾以為她是睡著的，沒想到張桂蘭眼睛瞪得老大，看上去還挺精神。

    “曉艾，我的孩子呢？”張桂蘭回到病房后看到程曉艾就問孩子。

    程曉艾笑著把孩子放在張桂蘭旁邊，“桂蘭姐，你看，是個女兒?！?/br>
    張桂蘭轉(zhuǎn)過頭，看著還在睡著的孩子，眼淚洶涌而出。

    “你可不能哭啊，徐嬸子說了，坐月子的人哭對眼睛不好，將來是要落下病的?！背虝园吹綇埞鹛m這樣，趕緊勸。

    張桂蘭抬起手，抽抽搭搭，使勁兒把眼淚往回憋，“我……我不哭?！?/br>
    說完還有些不好意思，“這段時間謝謝你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br>
    張桂蘭特別真誠地向程曉艾道謝，程曉艾反倒覺得不太習(xí)慣。

    “沒事兒，只要你和孩子沒事兒比啥都強(qiáng)?！背虝园瑹o所謂地擺擺手。

    張桂蘭看著這孩子，突然笑了，“你知道嗎？懷她這段時間我過得渾渾噩噩，現(xiàn)在想想，跟以前都不是一個人。你說我這個人，啥時候能多愁善感了。我都不想要這個孩子了，我每天都在害怕。”

    “在產(chǎn)房的時候，疼得撕心裂肺，我都想死了，一頭撞死。然后我就聽見那大夫喊，孩子頭出來啦，用力！就這一聲，我突然不想死了，這是我的孩子，我辛辛苦苦懷著的孩子，我怎么都要把她生下來?！?/br>
    “等我聽到孩子啼哭的時候，突然覺著，做母親真好。我打算好了，日子再苦，再難，我都要把孩子養(yǎng)好?！?/br>
    第四十四章

    程曉艾聽著張桂蘭的話，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掉下來了。十九歲的她，如果還在柳林縣，恐怕也是孩子的母親了，開始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不會有這么多想法。

    如今在這個地方，從最開始的陌生到后來的接受，她似乎經(jīng)歷了太多，這不到兩年的時間，好像比她曾經(jīng)的十七年還要精彩，她看見了太多生活上的無奈與辛酸。

    但是身邊的人，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品性如何，都在努力的生活著。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攔他們努力腳步。

    這些人，雖然路不同，想法不同，但是都在一點一滴地感染著她，讓她不斷的向前。

    眼前的張桂蘭就是最好的例子，可以說，這個孩子改變了她。只有她和孫偉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這個孩子的到來，無疑讓張桂蘭變成了一個好母親，一個懂得為了孩子付出的女人。

    眼前躺在病床的女人，眉眼間閃爍著柔和的光，那就是母愛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