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燦燦不情不愿地說：“我今天放假?！?/br>
    “然后呢？”

    “哼……”

    佟燦燦沒走，一點(diǎn)不到的時候，她見到了顧襄。

    于主任帶著顧襄走進(jìn)高勁辦公室，里面正熱鬧，又是昨天那班人，歐陽老太太正讓高勁做數(shù)獨(dú)題。

    于主任說：“你們繼續(xù)，不用管我們。”

    高勁的視線從顧襄臉上滑過，低下頭，繼續(xù)講解：“摒除法是最簡單的一種，我畫下格子……橫排是c，豎排是r，比如這里，r2c4是3，那這里就不再有3……”

    于主任跟顧襄說著話：“這就是你爺爺當(dāng)年的辦公室，朱柏東當(dāng)年也曾經(jīng)來過，我記得那時候跟你爺爺同科室的有個馬屁精，找人做了個朱柏東的雕塑送給他……”

    顧襄開著錄音筆，耳朵聽，眼睛看著墻壁，一心二用。

    她是在這里學(xué)會走路的……

    當(dāng)年那個位置有張沙發(fā)，她曾經(jīng)躺在那里畫畫……

    她什么都想不起來，問：“于叔叔，有當(dāng)年的照片嗎？”

    “有，當(dāng)然有，有很多，就是要回去找找?！?/br>
    邊上護(hù)士長聽到，插嘴說：“高醫(yī)生以前朋友圈里發(fā)過很多老照片吧，你們要看？”

    “哎，那正好，你給她看看?！庇谥魅翁统霾煌Ｕ饎拥氖謾C(jī)，“我先去接個電話，等會兒再過來?！?/br>
    護(hù)士長讓顧襄過去坐，顧襄順從地坐下，隔著寬大的辦公桌，正對高勁。

    護(hù)士長翻出高勁的朋友圈，果然滿屏都是醫(yī)院舊照。

    “你看，這些都是重新裝修前拍的，我們都沒想到這個，還是高醫(yī)生長情?！?/br>
    顧襄低頭翻看，耳朵里飄進(jìn)對面念出的話。

    “r2c1，是4；r1c2，5……那r1c3就是……”

    顧襄一邊滑看老照片，一邊蠕動嘴唇：“r1c3，7；r1c4，4……”

    佟燦燦本來一直站在窗邊默背歌詞，她突然注意到了顧襄的嘴型和高勁的筆無比配合。

    顧襄做了個“7”，高勁剛好在紙上寫“7”，顧襄做“4”，高勁寫“4”。

    她奇怪地摘下耳機(jī)，看見歐陽阿姨拿著標(biāo)準(zhǔn)答案驚呼了一聲：“全對！高醫(yī)生你真聰明，這么快就做出來了！”

    佟燦燦心里嘀咕，應(yīng)該是她讀錯了唇語。

    沒多久，于主任回到辦公室，招呼大家：“志愿者們已經(jīng)都到休息室了，你們還坐這兒呢，趕緊動起來！”

    大家一個個出去，顧襄走在最后，“你們有活動，我就不打擾了?！?/br>
    于主任意外地攔住她：“別別，你也參加一下。”

    “我？”

    于主任說：“那個……對了，今天其實也不是什么大活動，我們中心每個月都有一天是關(guān)懷日，外面的臨終關(guān)懷志愿者會來這里做義工，活動照片都會拿出去做宣傳，你也知道現(xiàn)在這社會什么都看臉。要不你幫忙去充個場面？這兒就你最漂亮，活動結(jié)束我們再繼續(xù)聊?！?/br>
    顧襄不是很情愿，最后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

    休息室里掛著氣球和彩帶，大屏彩電上播放著照片。八位病人圍成半圈，穿著背心的志愿者正大聲唱著經(jīng)典老歌。

    于主任和顧襄靠墻站著，于主任問她：“你要不要也唱個歌？”

    太蠢。顧襄搖頭。

    “那跳個舞？”

    顧襄奇怪地看向他……更蠢了！

    于主任笑了笑：“來來，接著看。”

    兩個節(jié)目后，掌聲雷動。

    高勁脫去醫(yī)生袍，挽起白襯衫的袖子，抱著吉他，坐到一張桌子上。眼鏡沒摘，他輕掃一下琴弦，掌聲更加熱烈。

    高勁單手舉起，朝角落示意：“有請佟護(hù)士為我們帶來一首《故鄉(xiāng)》?！彼聪虮娙?，“今天我是綠葉，掌聲請都獻(xiàn)給她?！?/br>
    佟燦燦在掌聲中站到中央，仰起脖子，高歌：“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

    第一句就走調(diào)，高勁面不改色地跟著她的節(jié)奏走。

    似乎也不是太蠢，顧襄看著白襯衫，想。

    氣氛被炒至高|潮，接下來是互動環(huán)節(jié)，每位老人身邊配一位志愿者或護(hù)士。

    于主任靈機(jī)一動，把顧襄推過去，“你幫忙湊個數(shù)?！?/br>
    顧襄皺眉。

    于主任指了指拿著相機(jī)的護(hù)士，“待會兒要拍照，幫忙撐個場面。你就坐邊上，聽老人說話就行了?！?/br>
    也不是太為難，顧襄坐到了一位老人邊上。老人很和藹，心情似乎也很好，“我姓張……你好……”

    顧襄頓了頓，“你好，我姓顧?！?/br>
    一名護(hù)士走到中央，柔聲說道：“今天的互動環(huán)節(jié)，讓我們做一件非常簡單，但又非常難的事。我們今天坐在這里，其實是需要巨大的勇氣的，因為我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直面死亡，我們清楚的知道，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家人和朋友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假如生命還剩下十分鐘，你們會對自己的親人或者朋友，留下什么話？今天，讓我們來做一次嘗試，假如你們還剩十分鐘生命，你們會留下怎樣的囑咐，請把這句囑咐，告訴你身邊的人，讓他（她）用紙筆記下來，保管好，然后你可以托付給對方，可以交給你的親人，也可以在離開這個房間之后，讓一切消失。”

    護(hù)士說得很長很動聽，總結(jié)起來不過一句話——請寫遺囑。

    顧襄拿起筆，看向邊上的張姓老人。老人靜默許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

    護(hù)士長跟于主任站在一道，好奇地問：“你怎么讓顧襄也參加活動了？”

    怎么會讓她參加？

    于主任想起之前的那通越洋電話。

    褚琴在電話里對他說了三件事——

    “老于，香香失憶了，但她不喜歡同情和驚訝，你可以順其自然地對待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給予她一定的幫助，但不用太刻意?！?/br>
    “我知道她性格早熟，從小就不像同齡人，這是我的失職，我沒有給她一個溫暖和諧的家。但她出事之后，話越來越少，與從前的朋友也基本不再接觸，其實她除了失憶，可能更在乎的是失去了另一件……她也許有點(diǎn)自卑了，我很擔(dān)心她會得自閉癥，你能否讓她多接觸一些朋友？”

    “關(guān)懷日活動？那很好，可以讓她接觸到各種年齡背景的人……她不肯參加？沒關(guān)系，你只要跟她說，她長得最漂亮，需要她撐場面，她一定會‘不情不愿’的答應(yīng)的?！?/br>
    于主任回憶完，笑了笑，道：“不可說，不可說?！?/br>
    活動順利結(jié)束，于主任又有事要忙，跟顧襄另行約定見面時間，顧襄道了謝。

    走到電梯口，剛好碰到白襯衫醫(yī)生。顧襄在同母親發(fā)信息，跟在他后面進(jìn)了電梯。

    門將要闔上時，一只手突然伸了進(jìn)來，一個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說：“高醫(yī)生，高醫(yī)生，我爸剛才在遺囑上寫了什么？他有沒有提到他有多少錢？他錢怎么分配？”

    聲音耳熟，顧襄想起了自動販賣機(jī)。

    高勁朝顧襄看了一眼，“唔……”他對男人說，“等待就好，好好孝順你父親?！?/br>
    男人“心領(lǐng)神會”，心頭大石落地。

    電梯門順利闔上，顧襄摸到第一個按鍵，按下樓層。

    高勁雙手插在醫(yī)生袍口袋里，盯著光亮的轎廂門，輕輕嗆了幾聲。

    他視線往右斜，右邊的人目不斜視。他又看回轎廂門，門上倒映著兩人的身影。

    他再次輕咳，合唇掛起微笑，側(cè)頭道：“你是老顧醫(yī)生的孫女？”

    顧襄看向門上男人的身影，沒吭聲。

    她不理人，高勁若無其事地又合唇笑了一下。

    電梯門打開了，高勁走出去，腳步頓了下，轉(zhuǎn)身扶住正要闔上的門，盯著顧襄，親切和藹地說：“你如果需要老照片，可以問佟燦燦要?！比缓簏c(diǎn)了下頭，算是跟她說再見。

    ***

    回去后，顧襄將采訪資料發(fā)給褚琴，又坐在電腦前寫了一會兒東西。

    每個字打出來都很困難，她閉上眼，回憶著那些老照片。

    你如果需要老照片，可以問佟燦燦要……

    顧襄睜開眼，有些累了，她躺到床上去。

    休息了一會兒，側(cè)身看到其中一只行李箱，想了想，她又爬起來。

    打開箱子，她取出里面的東西。

    三本上鎖的日記，一本《利瑪竇的記憶之宮》。

    《利瑪竇的記憶之宮》破舊不堪，上面還印有”青東大學(xué)圖書館“的印章。這本書她已經(jīng)翻閱過數(shù)遍，它更像一本故事書。

    三本上鎖的日記，一本上都是涂涂畫畫，顯然那時她還不識字；第二本是拼音加文字。

    第三本，她的字跡已見雛形。

    翻開第一頁，她跳過日期。

    “……日，晴。

    今天開始，我要訓(xùn)練自己，明天先去爺爺?shù)尼t(yī)院吧，我要開始建造宮殿了！”

    接下來的每一篇日記，除了簡單的文字外，還有極簡的圖案。

    或正方形，或圓形，或三角形，或不規(guī)則。

    她不知道它們具體代表著什么，但能肯定，這些圖形最后拼成的圖案，就是她的記憶宮殿1。

    她用她曾經(jīng)最熟悉的地方，建造而成的宮殿，在那次愚蠢的意外中，徹底消失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1記憶宮殿：我大概解釋一下。我把最熟悉的家當(dāng)成宮殿，主臥放什么，次臥放什么，衛(wèi)生間放什么?；蛘甙逊秶鷶U(kuò)大，你上學(xué)的路，上班的路，所有你熟悉的空間，都可以被利用起來。就是用這樣一種記憶宮殿記憶法，記憶超級多的內(nèi)容，短時間記數(shù)字撲克圖案什么的，當(dāng)然可以記憶更多的東西，比如三年高考五年模擬。

    話說，開頭都沒寫完人就跑光啦，哎呀寂寞哎呀寂寞哎呀寂寞呀~~~~~

    感謝霸王票和營養(yǎng)液~

    ☆、05

    顧襄拿著日記本，坐在地板上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