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謝我……”他在心下，回應(yīng)著她。

    隨后，他便又舀起一匙湯藥，向她遞去。

    這一次，她很快便將其咽下，卻并未因此而顯得舒適些。

    不知為何，她今夜的話，竟有些多。

    “我知道，你來照顧我，我將來總歸是要還你這個人情的……”她空洞的目光望著他，話語中透著nongnong的絕望，“可我如今已淪落至這般，又要如何報(bào)答你……你不如早些離開，沒必要將心思浪費(fèi)在我的身上，不值當(dāng)?shù)摹?/br>
    她說著，眼眶泛了紅，未見淚水。

    而下一刻，她幾近崩潰地低吼出聲，嗓音中滿是哭腔，“我如今……看不見了呀！我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看不見……”

    她撕心裂肺的吼聲傳進(jìn)他耳中，令他也險(xiǎn)些控制不住。

    因著手臂的劇烈顫抖，碗中的湯藥終歸是灑出了些許，卻皆灑落在地，并未濺至她身上。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將她緊緊地?cái)堖M(jìn)懷中。

    可終究只是搭放在她的肩頭，緊緊地握著。

    而她依舊無助，茫然無措地望向他，身子顫抖著。

    在這一刻，他的天地間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光亮，那驟然傾塌的天，劇烈下陷的地，令他墜入深淵，卻抓不住任何。

    他愿意用一切來交換，縱是剜下他的雙眼，只要能夠帶給她光明，他什么都愿意。

    可是在那之前，他尚有一件事情還未完成。

    在這艱難險(xiǎn)阻不斷的路途中，在唯一的親人離世時(shí)，他都不曾有過動搖。

    可到了此時(shí)此刻，他坐在她面前，她的眉眼分明生得那般好看，卻再也看不見他……

    他的心中，當(dāng)真想放下一切，就此將她攬?jiān)趹牙?，帶她遠(yuǎn)走高飛。

    可他不能如此做，更沒有回頭之路。

    故而，他終是松開扣住她肩頭的手掌，轉(zhuǎn)而輕輕拍了兩下，希望如此能夠帶給她些許力量與勇氣。

    她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意，竟緩緩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極其苦澀的笑。

    那樣的笑容，生生刺痛了他的雙眼與心田。

    “謝謝你?！彼p聲道謝。

    “你也不必為我擔(dān)憂，我這身子骨雖有些脆了，可若是運(yùn)氣好些，也終究能撐個三年五載。若是運(yùn)氣不好，至少也還能活個一年半載……”她笑著，凄慘又絕望。

    “我說過，你會好好活著，絕不會先我而去?！彼僖淮?，于心底，回應(yīng)著她。

    突然，她竟陡地握緊了雙拳，唇角的笑意褪去，目光雖空洞死寂，可臉上卻透著幾分決然。

    “我會好好活下去，為了伯父，為了文彥……”她渾身上下充斥著悲痛，咬了咬牙，又道，“伯父曾說過，我不輸于這世間的任何一個男兒，縱然是伶仃一人，我也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堅(jiān)強(qiáng)……”

    “更何況，為了讓我活下去，他們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她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他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滯，周身也散發(fā)著悲痛，卻繼續(xù)執(zhí)起湯匙，喂藥與她喝。

    無論如何，她有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再好不過。

    可就算，“為了我……你也理應(yīng)好好活著……”

    回復(fù)(3)

    第一百八十五章：佛緣

    文彥的荼毗法會在黎夕妤昏迷的第三日進(jìn)行并完成，依照佛門的規(guī)矩，他的尸身需得入佛龕，置于法壇上焚燒。

    當(dāng)黎夕妤得知此事后，展現(xiàn)地十分淡然。

    文彥既已入了佛門，那么他的身后事，理應(yīng)依照佛門的規(guī)矩來辦。

    雖說最終他什么也未留下，但那張稚嫩明媚的小臉，永遠(yuǎn)都會印在她的腦中，一生也不敢忘。

    自轉(zhuǎn)醒后至如今，已有三日光景。

    可這三日于她而言，并無半點(diǎn)分別。

    她不知曉當(dāng)下時(shí)辰，不知曉每日里來看望她的究竟是何人。

    她的天地間，從此后只剩下黑暗，無論她還能活多久，都再也瞧不見半點(diǎn)光亮。

    世人皆言，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而她的窗戶永遠(yuǎn)地合上了，卻連一扇門扉也瞧不見。

    大夫每日替她診過脈后，總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姑娘的眼睛只是暫時(shí)看不見了，老夫正潛心鉆研治療之法，相信不久后便會有所收獲。故而，姑娘無須太過傷心，只管安心養(yǎng)傷便是。”

    黎夕妤自然聽得出大夫言語中的勸慰之意，故而也并未將其放在心上。

    三日的時(shí)間，她已全然接受雙目失明的事實(shí)。

    起初，她尚且會傷心到痛哭流涕，可是如今……她心中一片死寂，再也生不出任何情緒。

    甚至，這日未時(shí)，她獨(dú)自一人離開屋子，循著記憶中的方位，磕磕碰碰，摔了一跤又一跤，最終在一名侍衛(wèi)的攙扶下，方才成功抵達(dá)天王殿。

    她如此堅(jiān)決要來天王殿，并非是為了前來叩拜。

    而是，她要見一位高僧——空明。

    “女施主，還請您稍待片刻，貧僧這便去將空明師父請來。”得知她來意后，有僧人將她請至偏殿內(nèi)室，便轉(zhuǎn)身去為她尋人了。

    她站在屋內(nèi)，遣走了始終陪同的侍衛(wèi)，獨(dú)自一人等待著高僧。

    約莫半柱香的時(shí)間后，她終是等來了高僧。

    “不知女施主前來尋找老衲，究竟有何貴干？”高僧站定在黎夕妤面前，雙手合十，出聲問道。

    黎夕妤看不見他的身形，卻聽得出他的聲音，轉(zhuǎn)而也合起雙手，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禮。

    “空明大師，我欲出家為尼，不知可否？”

    ……

    拜別高僧后，黎夕妤獨(dú)自一人踏上了來時(shí)的路。

    此番，她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助，循著記憶中的路線，緩緩而行。

    她伸開手臂，茫然地于空中揮舞，腳下步伐緩慢至極，身形卻微微顫抖著。

    至她的住處距天王殿間的距離并不遠(yuǎn)，平日里只需半盞茶的時(shí)間便能走完。

    可此番，半盞茶的時(shí)間過去后，她竟只走出了天王殿的院落。

    她走得小心翼翼，雙眼雖大睜著，卻空洞無光，形同虛設(shè)。

    她本想沿著墻壁走，以雙手摸索著，可最終卻是作罷。

    這一條歸路，她同樣磕磕碰碰，中途不知摔了多少跤。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尋求任何幫助，她倔強(qiáng)地從地上爬起，在一遍遍的跌倒中，總結(jié)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并將此處牢牢記在腦中。

    她已漸漸適應(yīng)黑暗，即便前路不知盡頭，不知應(yīng)去向何方，她也不曾想過要退縮。

    回到自己的住處后，她靠坐在床邊，定定地望著正前方，雙眸一眨也不眨。

    她分明什么也看不見，可盯得時(shí)間久了，竟也會覺得眼眶干澀，疲累難耐。

    她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抵在墻壁上，輕輕合上了雙眼。

    她便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待到日暮西陲，待到有人闖入，為她送藥來。

    來人是大夫，如今與她說話的口吻卻是愈發(fā)慈祥，“姑娘，該喝藥了?！?/br>
    黎夕妤卻輕輕搖了搖頭，嗓音沙啞，“大夫，今夜喝不下，拿走吧。”

    大夫卻是一驚，頓時(shí)便慌張了起來，連忙伸手探來，欲為她把脈。

    黎夕妤輕笑了一聲，并未拒絕大夫的好意，卻道，“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僅僅只是今夜，今夜一過，明早我必會好生服藥。”

    大夫診過脈后，確是不曾發(fā)覺任何異樣，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他見黎夕妤態(tài)度堅(jiān)決，便也不做強(qiáng)求，“既是如此，姑娘早些歇息吧，若是夜里突覺身子不適，可大聲呼喊?！?/br>
    黎夕妤沖著他所在的方向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唇角扯出一抹笑意，顯得苦澀且凄涼。

    大夫無聲輕嘆，一邊搖頭，一邊端著湯藥離開。

    屋中便只剩下黎夕妤一人，她突然伸手，撫摸著那一頭烏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