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收回思緒，也連忙動(dòng)身，追了上去。

    司空堇宥特意選在此時(shí)離開，便是為了悄無聲息，方便隱藏蹤跡。為此，就連聞人兄妹與史華容，都不知曉他們今早離開的確切時(shí)辰。

    眼下已時(shí)至晚秋，天氣漸漸轉(zhuǎn)涼，黎夕妤穿了厚實(shí)的衣物，卻仍有陣陣寒意侵體，令她忍不住打了個(gè)寒顫。

    竺商君跑得并不快，司空堇宥便始終行在她身側(cè)。

    天邊亮起一抹魚肚白，黑夜?jié)u漸退散，紅日初升，也不過于轉(zhuǎn)瞬間。

    朝霞萬里，伴著陣陣暖意，照在黎夕妤的身上，照在人世間。

    前方是遼闊疆土，一眼望去荒蕪一片。本該是寂寥蕭條的景象，可因著身側(cè)之人，卻顯得那般柔和。

    黎夕妤的一顆心輕輕顫動(dòng)著，頷首垂眸，唇角卻總是忍不住地勾起。

    此程去往榮陽(yáng)城，卻不想……只有他們二人同行！

    奔走在邊關(guān)黃土之上，待天色徹底亮起，他們已行出十里地。

    卻突然，遠(yuǎn)方道路正中，出現(xiàn)了一人一馬的身影。

    起初因相距甚遠(yuǎn)，黎夕妤看得并不真切。

    隨著她與司空堇宥的逐漸靠近，前方的身影便也清晰了起來。單看身形，那是一男子，正背對(duì)著他們，靜靜地站在馬旁，似在等著誰。

    黎夕妤本以為此人只是個(gè)路人，卻不曾想司空堇宥竟向他沖了去，而他也立即轉(zhuǎn)身，望了來。

    男子回眸間，黎夕妤瞧見了他的面容，心頭卻猛然一震。

    這個(gè)人，她記得！

    正是兩月前偷襲蠻州防守薄弱地帶的敵兵，是那唯一一個(gè)不愿歸降的少年！

    少年俊肖的眉宇間仍舊凝著nongnong的堅(jiān)毅，他默然而立，面目如常，卻比之初見時(shí)，多了幾分沉穩(wěn)之氣。

    而此刻少年的手中抓著一把佩劍，只是淡漠地站著，卻令黎夕妤心頭一緊。

    她仍舊記得當(dāng)初這少年說過的話語，他說倘若能夠活著，那么下次再見，必然不會(huì)放過司空堇宥。

    那么他今日刻意守在此處，該不會(huì)……是為了與司空堇宥決斗？

    思及此，黎夕妤心頭一沉，不免有些緊張。

    而司空堇宥卻已然到得少年身側(cè)，猶自坐在馬背上，俯視著少年。

    黎夕妤憂心不已，催促著陌央，命它加快速度。

    待她終是漸漸靠近時(shí)，卻見那少年驀然俯身，單膝跪地，竟拱手向著司空堇宥行了一禮。

    “屬下荊子安，見過少爺！”少年非但恭恭敬敬行了禮，更是自稱“屬下”，臣服于司空堇宥。

    瞧見這一幕，黎夕妤驚愕萬分，竟有些不敢相信。

    這個(gè)少年……他不是古陽(yáng)國(guó)的士兵嗎？當(dāng)初他寧死也不愿歸降，為何此番竟甘愿拜倒在司空堇宥腳下，甚至恭敬地喚一聲“少爺”！

    而在司空堇宥身側(cè)，但凡是他所重用之人，對(duì)他的尊稱總是“少爺”?？扇缛糗娭袑⑹浚銜?huì)喚他一聲“將軍”。

    如此看來，這個(gè)少年，終究不曾以士兵的身份，歸降于蠻州大軍。

    黎夕妤正驚嘆間，司空堇宥突然開了口，“荊子安，你無須拜我，因?yàn)槿蘸竽阈枰S的人，不是我?！?/br>
    聽了這話，少年面露疑惑，“少爺命我等候在此，莫非還有他意？”

    司空堇宥轉(zhuǎn)而望向黎夕妤，神色如常，卻道，“你要看清楚，也要記清楚，這位阿夕姑娘，她才是你將要追隨守護(hù)的人！”

    此言一出，那少年立即望向黎夕妤，眼底盡是驚愕，似是不曾想到她竟會(huì)是個(gè)女子！

    而黎夕妤，她本就驚愕，此刻聽了司空堇宥的話語，更是瞠目結(jié)舌。

    而司空堇宥卻不理會(huì)二人的神態(tài)，猶自說著，“阿夕不會(huì)武，卻又身處紛亂與危難間，我要你時(shí)刻守在她的身邊，無論將來發(fā)生何事，你都要將她的性命放在心尖第一處，哪怕是犧牲自己，也務(wù)必要保全阿夕，你明白嗎？”

    聽著司空堇宥的吩咐，黎夕妤的心顫了又顫。

    雖不知這個(gè)名為荊子安的少年究竟為何會(huì)臣服于司空堇宥，可她卻清楚地知道，從此后，她的身邊便多了這么一人，而這人存在的意義，也只是守她安危、護(hù)她周全。

    半晌后，但見荊子安驀然起身，眼眸凝望著她，神色肅穆，認(rèn)真極了。

    可荊子安卻突然拔了手中之劍，右手握著劍柄，左手扔了劍鞘，轉(zhuǎn)而抓上劍刃！

    黎夕妤見狀，赫然瞪大了眼，瞧著鮮血自荊子安掌心流出，卻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隨后，荊子安的掌心自劍刃間劃過，便見鮮血染紅了劍身，刺得黎夕妤眉眼生疼。

    而那陣陣血腥之氣，更是令她微微蹙眉，頗感不適。

    卻突然，荊子安竟上前兩步，一把抓過她的手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shì)，執(zhí)劍在她掌心也劃了一道！

    陡然間，劇痛鉆心，鮮血汩汩涌出，順著她掌心的紋路滴落而下，落在地面，滲入土壤。

    “你做什么？”黎夕妤輕喝出聲，眉頭緊擰，大為不悅。

    察覺到她的憤怒，荊子安將劍刃上的血跡擦拭干凈，收回劍鞘后，便再度跪地，向她拱手。

    “夕姑娘請(qǐng)恕罪，屬下并非有意冒犯?！敝宦犌G子安改了口，如此道，“這把利劍，乃是少爺所贈(zèng)之物，先前從未出過鞘。而方才染了你我二人的血，此后便只會(huì)認(rèn)你我二人為主?！?/br>
    聽荊子安如此解釋，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轉(zhuǎn)而望向司空堇宥，以眼神詢問著：少爺，這是什么奇怪的說法？

    司空堇宥卻自袖中摸出一塊絹布，扔給了她，以眼神回：這都不懂，你可真夠蠢的！

    黎夕妤接過絹布，替自己包扎著掌心的傷口，卻兀自撇嘴。

    她自然不懂得這諸多規(guī)矩，卻也是曉得的，荊子安這把劍，此后必定還會(huì)沾染敵人的血液，那到時(shí)敵人豈不也成了這劍的主人？

    突然，她想到了“羽暉”，連忙問出聲，“少爺，既然利劍有此說法，那寶刀呢？”

    “諸如刀劍的利刃，在初次嘗過鮮血后，會(huì)變得尤為鋒利?！彼究蛰厘堕_口，同時(shí)解答了黎夕妤心中兩個(gè)疑惑。

    而他又一眼便看透了黎夕妤的心思，“所以你也無須再擔(dān)憂焦慮，‘羽暉’飲的第一口鮮血，確是你的！”

    聽他如此說，黎夕妤先是一怔，轉(zhuǎn)而想起當(dāng)初在那片瘴林，她為了使自己清醒，便在手臂上劃了一刀。

    想不到司空堇宥將“羽暉”送給她之前，竟從未曾動(dòng)用過！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不時(shí)以眼神互動(dòng)，卻全然將荊子安晾在了一旁。

    遂，荊子安揚(yáng)了揚(yáng)聲，又道，“夕姑娘，從此后，屬下定會(huì)衷心追隨，守護(hù)在你左右。”

    黎夕妤包扎好傷口后，于心下思索了片刻，仍舊不去理會(huì)荊子安，仍是望向了司空堇宥。

    而她只是朝他望去，他便一眼又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輕點(diǎn)頭。

    他點(diǎn)頭間，眼底是深邃一片，意為：荊子安此人，可信。

    既然司空堇宥都如此放心了，黎夕妤便也不再去猜度荊子安的衷心，卻又問，“少爺，他日后既是我的人了，那是否我命他做什么，他便會(huì)做什么？”

    司空堇宥攏了攏衣袖，回道，“在確保性命無虞的情形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別的事情?！?/br>
    聽了這話，黎夕妤心中生出幾分喜悅來。

    從前在黎府，只有司桃衷心侍奉她，后來司桃不知所蹤，她的身邊便再無侍奉之人。

    如今，這荊子安雖是個(gè)少年，但他星眉劍目、氣宇軒昂，又是司空堇宥親自挑選之人，日后留在她身邊，必定是個(gè)得力的手下！

    “荊子安，起來吧！”黎夕妤開了口，有模有樣地吩咐著，“我們此程要去往榮陽(yáng)，路途迢迢，需得早些趕路才是?！?/br>
    “是！”荊子安立即起身，利落地上了馬，倒有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之感。

    于是，這一程，黎夕妤本以為只是她與司空堇宥兩人的同行，如今多了個(gè)荊子安，便又成了三人同行。

    好在荊子安沉默內(nèi)斂，不似辛子闌那般吵鬧，只是默默地跟在后方，存在感頗低。

    她們一路去往京城的方向，不曾走官道，卻時(shí)常穿行于鬧市間，走過無數(shù)的城鎮(zhèn)村莊，走過深秋，迎來初冬。

    接連十?dāng)?shù)日，三人走走停停，于坊間逗留歇腳，于茶樓看戲烹茶，日子過得頗為瀟灑。

    而司空堇宥從不提及軍中之事，黎夕妤更是將心底的仇恨暫且拋卻，他們此行，倒真像是在游山玩水。

    越向京城行進(jìn)，山水便也越發(fā)壯美。

    此番行至綠水青山處，幽幽峽谷水花激蕩，并未因寒冬的到來而凍結(jié)。

    黎夕妤裹了厚厚的衣衫，甕聲甕氣地開口，“少爺，此處景致雖美，可天寒地凍的，我們還是繞道吧！”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兀自下了馬，“你可知這峽谷間有處泉池，池中水溫?zé)?，有?qū)寒避疾之功效。如今你的身子在辛子闌的調(diào)養(yǎng)下確是大有好轉(zhuǎn)，然此番既然途經(jīng)此處，那泉池自然不可錯(cuò)過！”

    黎夕妤聞言，倒是有些驚異，便問，“少爺莫不是特意帶我來到此處？”

    司空堇宥的神色于頃刻間有了變化，卻是有些窘迫。他兀自抬腳，向峽谷中走去，留給她一道筆挺的背影，以及這樣一番話，“并非是為你，那泉池有益，我與荊子安自要前往。你若是怕冷，可以留在外！”

    黎夕妤撇了撇嘴，卻乖乖下了馬，一路小跑著追上了司空堇宥的身影。

    荊子安將三匹馬拴在樹干上，便循著二人的蹤跡，追了上去。

    黎夕妤走在司空堇宥身后，踏入峽谷的那一刻，她只覺周遭氣溫驟然下降，令她忍不住直打哆嗦。

    而四處皆是水聲潺潺，叮咚作響，倒是清脆悅耳。

    如若此刻是炎夏之季，黎夕妤必定會(huì)十分歡欣，然她雙耳被凍得通紅，上下牙床咯咯作響打著架，只盼著能夠早些到得那所謂的“泉池”。

    而前方的司空堇宥，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無半點(diǎn)異樣，竟是絲毫不懼嚴(yán)寒。而他顯然曾來過此處，行走間輕車熟路，所過之處皆平穩(wěn)堅(jiān)實(shí)，無半點(diǎn)危險(xiǎn)的氣息。

    她不由再回首去看身后的荊子安，卻見其也同樣神色如常，步伐穩(wěn)健。

    一時(shí)間，她無聲嘆了口氣，心生幾分挫敗之感。

    卻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陣奇異的聲響，細(xì)聽去，確是水聲無疑，卻“咕嘟咕嘟”，似是沸騰著。

    司空堇宥帶著她繞過一座山峰，又穿過一條山中甬道，眼前的景象便驀然一變！

    但見眼前是一汪泉水，四周山峰環(huán)繞，山頭處甚至有皚皚白雪。

    而那泉水卻不時(shí)冒著泡，“咕嘟咕嘟”的聲響不停歇，水面之上浮著裊裊白氣，大有煙霧繚繞之感。

    “少爺，這便是你口中所說的‘泉池’嗎？”黎夕妤上前兩步，站定在泉水邊，出聲問道。

    而她良久也不曾等到司空堇宥的回話，卻聽聞一陣悉碎聲響傳來，便轉(zhuǎn)眸望去。

    卻見司空堇宥正兀自解開腰帶，竟在脫衣！

    黎夕妤瞪大了眼，連忙問，“少爺，你要做什么？”

    司空堇宥不理會(huì)她，迅速脫了外衫，而后又是三兩下便將上身的衣物褪盡。

    一時(shí)間，黎夕妤的眼珠子都瞪直了，她咽了咽口水，卻覺一股燥熱自心底升起，伴隨著悸動(dòng)的心跳，直直上涌。

    司空堇宥突然抬腳，竟向著黎夕妤步步走去，他雙眸微瞇，鬢角凌亂的發(fā)絲貼著臉頰，這模樣竟有些攝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