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城墻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來。

    士兵們面面相覷，他們的將軍竟與這位素來得寵的小公子起了爭執(zhí)，這實在是……罕見吶！

    許是察覺到周遭人異樣的目光，司空堇宥眉頭一蹙，一把拉過黎夕妤的手腕，拽著她下了城墻。

    他的力道很大，抓得她手腕生疼。

    “少爺，你做什么？”黎夕妤吃了痛，一邊掙扎，一邊問。

    司空堇宥不曾回話，卻將她一路拽至城墻下，面色難看至極。

    此時，城門處正有源源不斷的傷兵被送入，哀嚎聲震天，血腥氣四溢。

    軍醫(yī)為數(shù)不多，此時已忙到焦頭爛額。

    辛子闌也跟了下來，見到傷兵后立即便沖向前去，醫(yī)者的慈善心腸一時間泛濫。

    黎夕妤瞪大了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少爺，這……”

    她正想說些什么，卻突然被他扣住肩頭，而后下巴被他挑起，迎上他深邃冰寒的眸子。

    “看見了嗎？”他開口，周身散著寒意，“這便是戰(zhàn)爭。殺戮的代價，是死傷！你不在營中好好待著，來此處湊什么熱鬧？”

    黎夕妤凝望著他，感受著來自于他的氣息，熟悉中帶著冷冽。

    他的指尖仍是那般冰涼，可她卻不解，“可是少爺，我只是站在城墻之上觀戰(zhàn)，并未上陣殺敵！如何會死？如何會傷？”

    此言一出，扣在她肩頭的手掌便驀然緊了幾分，司空堇宥雙眸微瞇，沉聲反問，“你站在城墻上，敵軍便看不見嗎？”

    敵軍……自然看得見！

    黎夕妤心頭一顫，竟在頃刻間，了然。

    原來司空堇宥不準(zhǔn)她觀戰(zhàn)，是為了……保護(hù)她！

    倘若夜里便罷，敵方視線受阻，未必能看清她?？扇缛羰前兹?，敵軍將領(lǐng)記住了她的樣貌，便保不得會將她視為障礙，從而想方設(shè)法來對付她。

    可是……

    “可是少爺，即便如此，我也不怕！”她定了定心神，堅定地開口，“少爺身為三軍統(tǒng)帥，沖鋒陷陣，尚不懼刀槍。而我，我無法與你并肩作戰(zhàn)，僅僅只是站在高處觀望著，倘若能夠幫助你，哪怕僅是少許，我便也覺欣悅?！?/br>
    司空堇宥目光一頓，話語柔和了幾分，“你只用留守在營中，替我出謀劃策，便已然能夠助我。”

    “若不能審時度勢，不能依據(jù)戰(zhàn)事情形定謀略，那與紙上談兵又有何異？”黎夕妤反問，眼底溢出幾分光彩。

    司空堇宥被問得啞然，緩緩松了雙手，背對著她而立。

    黎夕妤望著他的身影，深吸一口氣，道，“少爺，我如你一般，是個固執(zhí)的人。我心中做的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更改！我曾經(jīng)同你說過，我的身上，不缺膽量與氣魄！”

    黎夕妤頓了頓，似是想到什么，神色驀然便暗了下去。

    “況且，”她的聲音極輕極緩，帶著幾分自嘲之意，“你當(dāng)初留我在身邊，不就是為了利用我？”

    她說著，便垂下了腦袋，渾身上下都散著悲涼。

    可她未曾瞧見的是，司空堇宥的身形，在這時……顫了一顫。

    “堇宥啊，怎會有如此多的傷者？”突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了來，分外熟悉。

    黎夕妤立即轉(zhuǎn)眸，便見司空文仕正在聞人玥的陪同下，慌忙走來。

    “爹，您怎么來了？”司空堇宥大步走去，雙眉一擰，連忙道，“此處不是您該來的地方，快回營中去！”

    “少爺！”聞人玥拱手行禮，道，“屬下已將諸事辦妥，卻見老爺正匆忙趕來，便隨著一同來了?！?/br>
    “堇宥，你可有受傷？”司空文仕一心掛念著孩子的安危，緊張地打量著司空堇宥。

    “爹，我沒事，您無需掛念。”司空堇宥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眸看向黎夕妤，“阿夕，還不快陪爹回去！”

    此番，有了司空文仕這突如其來的出現(xiàn)，黎夕妤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留在此處了。

    遂，她快步走向司空文仕，伸手?jǐn)v扶著他，安撫道，“伯父，您別擔(dān)心，少爺他英勇神武，不會出事的。咱們還是先回吧！”

    “阿玥，你送他們回去，今夜務(wù)必要保證他們的安危！”司空堇宥又吩咐著。

    “是！”

    一路回了主帥營帳，三人皆無睡意，便坐在木椅上，坐成了一排。

    燭光搖曳不休，將三人的影拉得極長。

    這一夜，注定太過漫長。

    “也不知這戰(zhàn)事何時才能休止，堇宥他……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如何承受？”司空文仕面露悲戚，開口打破了沉寂。

    黎夕妤同樣也擔(dān)憂戰(zhàn)事，更擔(dān)憂司空堇宥。可她此刻所能做的，卻只是出聲安撫，“伯父，您放寬心，少爺他做事向來都有分寸！何況他智勇雙全，必定能夠大獲全勝！”

    “可他傷勢未愈，便又要上陣殺敵，實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啊！”司空文仕長嘆連連，眼中面上盡是對司空堇宥的擔(dān)憂。

    “老爺，阿夕說的沒錯，您且放寬心，少爺他……從未叫人失望過！”聞人玥在這時開了口，同樣出聲勸道。

    黎夕妤不由得轉(zhuǎn)眸，望著聞人玥。

    但見其勾唇一笑，眼底有光芒閃爍，眼眸中滿是對司空堇宥的信任。

    她便如同她的兄長聞人貞那般，時時刻刻都對司空堇宥堅信不疑。

    一時間，黎夕妤高高懸起的一顆心也不由得落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氣，再度望向司空文仕。她自知單是言語的安撫只會見效甚微，便打算另辟蹊徑，轉(zhuǎn)移司空文仕的注意力。

    “伯父，對于少爺?shù)倪^往，我一無所知?！敝灰娝_口，道，“不知您能否，跟我講講年幼時的少爺，是怎樣的？”

    果不其然，聽了黎夕妤的請求，司空文仕眸光一轉(zhuǎn)，立時便陷入了回憶。

    “呵呵……”只聽他輕笑一聲，開了口，“堇宥自年幼時，便很是固執(zhí)。我記得有那么一回，他為了給他的娘親慶生，便兀自爬上府中的杜鵑樹，想要摘幾顆果子?？烧l曾想，非但果子沒摘下，他自己也從樹上摔了下來，摔破了皮！我問他是否知錯，他卻一口咬定自己沒有錯……”

    司空文仕回想著，面上愈發(fā)地慈善，“他那時僅有三歲，還那么小，本不該爬上爬下。為了讓他認(rèn)識到自己的過錯，我便罰他跪在院中，何時肯認(rèn)錯了，何時才準(zhǔn)起身?？赡阒绬?？他竟寧愿跪上整整一夜，都不肯承認(rèn)自己有錯……”

    黎夕妤靜靜地聽著，只覺自司空文仕口中描述出的幼時的司空堇宥，實在惹人憐愛。

    待司空文仕話音落后，黎夕妤忍不住道，“想不到少爺年幼時，便已那般懂事。尋常孩童，興許要待五六歲時，方能懂得為父母慶生?！?/br>
    “是??！”司空文仕點點頭，似仍舊沉浸于回憶中，“堇宥他自幼便很喜愛他的娘親。只可惜……”

    只可惜后來發(fā)生了那樣悲慘的事，硬生生便毀了一個本該幸福美滿的家庭。

    黎夕妤心生悲涼，暗自嘆息。

    “丫頭，若是可以，伯父希望……你能夠永遠(yuǎn)陪在堇宥身邊。”突然，司空文仕竟一把抓過黎夕妤的雙手，如此道。

    黎夕妤聞言，倒是有些驚奇，“伯父，您此言……何意？”

    “伯父看得出，堇宥待你很是不同?？伤宰庸缕В植粫磉_(dá)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其實許多時候，他待你粗暴也好、冷漠也罷，都不過是為了能夠更好的保護(hù)你?！彼究瘴氖艘贿呎f著，一邊握緊了黎夕妤的雙手。

    黎夕妤的一顆心卻輕輕一顫，她想起司空堇宥曾舍命護(hù)她，想起山洞中的那兩日悉心相照。

    卻同時，也想起他冰冷絕情的話語。

    一時間，心底涌起無數(shù)紛亂思緒，逼得她心口一陣抽痛。

    她不愿再思索下去，卻也不忍見司空文仕失望，遂開口道，“伯父，我自然知曉少爺?shù)男宰?。這不，我近日已將那枚斷裂的玉簪補好了，只是眼下膠尚未干，待過兩日膠干了，我便送還給少爺。”

    司空文仕聽后，果然面露喜色，“如此便是再好不過，堇宥既肯將玉簪交予你，便足以證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這……真的嗎？”黎夕妤有些不敢相信，輕聲問。

    “自然是真的！”司空文仕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轉(zhuǎn)而望向聞人玥，“不信你問阿玥，她跟隨堇宥已有數(shù)年，自然是懂得堇宥的心思的。”

    黎夕妤遂將目光移向聞人玥，卻見她的目光一頓，而后扯出一個牽強的笑來，“是啊，老爺說的沒錯，少爺待阿夕的心思，自然是不同的?！?/br>
    聞言，黎夕妤終是緩緩垂首，輕輕點了點頭。

    她的心……便在這一刻，悸動不休。

    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著，實則身在營中，心卻早已飄去了營外的戰(zhàn)場。

    這漫長的一夜，終究還是過去了。

    紅日初升，伴著美到令人心醉的朝霞，迎來了全新的一日。

    司空文仕終究撐不住了，便在黎夕妤與聞人玥的攙扶下，進(jìn)入內(nèi)室歇息了。

    待司空文仕睡下后，聞人玥抬腳便要走出營帳，黎夕妤見狀，立即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阿夕，你也留在帳中好生修養(yǎng)吧?！甭勅双h停下步子，對黎夕妤道。

    黎夕妤卻堅決地?fù)u頭，“聞人姑娘，我要去找少爺！”

    聞人玥沉默地望著她，良久不語。

    黎夕妤一時間有些錯愕，她不知聞人玥在思索些什么，便也直勾勾地與其對視。

    卻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帳外響起，片刻后便見一身銀盔鐵甲的司空堇宥掀開帳子走了來。

    他出現(xiàn)的那一刻，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泛著七彩的光芒。

    黎夕妤心頭一動，竟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可司空堇宥卻連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只是吩咐著聞人玥，“阿玥，城外有三處兵力薄弱帶遭到了敵人的偷襲，你這便去往城西，靜待時機?！?/br>
    “是！”聞人玥立即拱手，應(yīng)下了。

    司空堇宥吩咐完，便與聞人玥一前一后地離開了。

    黎夕妤無半刻遲疑，也立即跟隨。

    卻見二人正去往馬廄方向，步伐雖快，卻穩(wěn)健如斯。且似是未曾察覺到她的默默跟隨。

    黎夕妤近乎是一路小跑，然待她到得馬廄外時，司空堇宥與聞人玥卻已然上了馬，欲離開。

    司空堇宥似是這才瞧見黎夕妤，俯視著她，冷冷啟唇，“回去?！?/br>
    僅僅只是兩個字，卻是不容回絕的命令口吻。

    可黎夕妤卻執(zhí)拗地站著，目光堅決，“少爺，我要隨你同去！”

    司空堇宥眉頭一蹙，似是有些惱火，“莫要添亂，立刻回去！”

    “少爺為何總認(rèn)為我會添亂？”黎夕妤也隨之蹙眉，目光殷切，“我會努力做得很好，如同聞人兄妹那般，成為你的羽翼！”

    司空堇宥聞言，眼底的寒意散了幾分，卻直直地坐在馬背上，不言不語。

    黎夕妤以為他這是鐵了心不讓她跟隨，便又道，“少爺，你阻止不了我，我會駕著陌央，即便跟不上你的步伐，但我相信陌央能夠識得竺商君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