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坐在屋里看電視的母親去開了門，雖然民風(fēng)淳樸，大晚上的，王玉麟還是不放心，打開門走了出去，想看看是誰晚上拜訪。

    “玉麟，是你萬嬸嬸，想讓你開車去一趟s城?！?/br>
    王玉麟一出去就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想拒絕，雖然他平時在村子里也干點跑車的活，但大晚上的，真不想跑遠(yuǎn)。

    看出兒子的拒絕之意，他母親又望向希冀看過來的萬友蘭，幫著說好話，“警/察找過來，說你萬嬸嬸家的孩子找著了，現(xiàn)在就在s城，她找了這么多年，這可是大喜事，你就幫幫忙吧?！?/br>
    “玉麟，我知道這大晚上的不方便，你把錢三倍給你，你就帶我走一趟吧?！比f友蘭眼巴巴的望向年輕人，生怕他不答應(yīng)。

    三倍的錢是絕對不能收到，王玉麟小時候雖然不常見萬嬸嬸，但只要她回來，見到了肯定是發(fā)了糖給他的，對于那時候的王玉麟來說，萬嬸嬸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更何況，村子里都知道她和鐵叔找孩子找了二十多年，現(xiàn)在難得有個結(jié)果，這么大的事，他必須幫忙。

    王玉麟轉(zhuǎn)頭開了車來，路上怕自己打瞌睡，還跟后面坐著，精神振奮完全不困的萬友蘭聊天。

    “嬸，我哥現(xiàn)在是干什么的??？”

    他比衛(wèi)明言小半歲，雖然家里人都說以前他們還總在一起玩，王玉麟?yún)s記不清了。

    他從有記憶起，鐵叔和萬嬸就已經(jīng)在漫天的找孩子了，兩人為了有錢找孩子，拼命打工，難得回來一趟也是為了給老母親掃墓。

    村子里的孩子最喜歡的就是他們，因為他們每次回來都會買一袋糖，見著小孩子了就發(fā)一些。

    那時候王玉麟只覺得糖好吃，現(xiàn)在想想，他們是在記掛著自己的孩子吧。

    “警/察說他是醫(yī)生，就在a城工作，聽說還是在第一醫(yī)院……”萬友蘭滿腦子都是孩子找著了的興奮，聽見王玉麟問，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出來。

    “醫(yī)生好啊，醫(yī)生好……”

    王玉麟嘴上夸著，心中卻擔(dān)憂起來。

    雖然說子不嫌母丑，兒不嫌家貧，可從小沒在家人身邊長大，要是過的貧窮也就算了，他叔嬸肯定不嫌棄自家兒子，可是個醫(yī)生，這個職業(yè)賺錢不多但絕對體面，突然冒出來一對父母，他能接受嗎

    王玉麟不看好還有一個原因。

    s城距離村中雖然不算很遠(yuǎn)，但也絕對近不到哪里去，母子相認(rèn)，為什么要讓患有疾病的母親趕過去，光是從這一點來看，他這個從小被人販子搶走的哥哥，絕對不怎么看重父母。

    在王玉麟這樣想著的時候，衛(wèi)明言結(jié)束了今天的第七臺手術(shù)。

    他已經(jīng)不眠不休的在手術(shù)臺前站了將近六個小時，雖然對于醫(yī)生來說這些時間不算什么，但不停判斷著新的傷口，進(jìn)行各種類型的縫合，再加上一點停歇都沒有，怎么可能不累。

    同樣站在手術(shù)臺前的護士已經(jīng)從不熟悉變?yōu)榱司磁澹L時間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她見過，但是像衛(wèi)明言這樣，不停換著病人，卻連手都沒抖一下的醫(yī)生，真的非常罕見了。

    “剪刀?！蹦腥耸冀K保持著冷靜沉穩(wěn)的磁性聲音響起，她連忙遞了過去，看著衛(wèi)明言將多余的線頭利落剪斷，終于也跟著松了口氣。

    “衛(wèi)醫(yī)生，現(xiàn)在加急病人都已經(jīng)處理完了，您去休息一下吧?！?/br>
    衛(wèi)明言沉默著點點頭，出去摘下手術(shù)服，里面的白色襯衫已經(jīng)被汗打濕，后背更是直接濕淋淋的一塊。

    他洗完手，擦干凈后才用修長指尖揉了揉疲憊的眉心，微微皺著眉，拖著沉重身體往外走去。

    “明言！”

    藍(lán)雪早就等著了，見戀人出來，滿臉歡欣的走上前，打算告訴他這個驚喜。

    “我跟你說……”

    她張張嘴，正要將王鐵就在醫(yī)院這件事告訴衛(wèi)明言，卻見眼前的男人以極快的速度拿下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退了一步，像是在隔離一般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

    看清了他略微泛紅的耳尖，藍(lán)雪當(dāng)然不會以為這是戀人嫌棄她，她好奇的看了看男人那修長干凈，就連指甲都修剪齊整的白皙雙手，“怎么了？你沒洗手？”

    “不是?！毙l(wèi)明言略帶局促的將手藏在身后，明明該是冷淡的聲音硬是讓藍(lán)雪聽出了幾分窘意，“我身上都是汗味?！?/br>
    汗味？汗味怎么了？

    見戀人迷茫著還想靠近自己，衛(wèi)明言白凈的臉上急出淡淡的紅來，他連番的后退，站在自認(rèn)為安全的距離上，才低聲道，“臭?！?/br>
    雖然平時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可作為一個男人，他真的不想讓自己喜歡的人聞見他身上有臭味。

    雖然他說的小聲，藍(lán)雪還是聽的清楚，她哭笑不得，不顧男人的小力掙脫，挽住了他的手臂，故意做出嗅聞的樣子，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沒有臭味啊，香香的，根本不臭?！?/br>
    她說的是實話，藍(lán)雪對男性的認(rèn)知來自于自己的堂哥表哥們，這些能夠在打了一下午籃球一身臭汗后還堅持不洗頭不洗澡不換襪子再打一晚上游戲的奇葩生物們給了藍(lán)雪非常不好的體驗。

    但在衛(wèi)明言身上，她感受到的永遠(yuǎn)都是清清爽爽的青草香味。

    抱著戀人的手臂，藍(lán)雪道，“明言，我看到你爸爸了！”

    “他就是來找你的，你們沒有錯過?！?/br>
    “恭喜你呀?！?/br>
    女孩溫柔的蹭了蹭他，“你不是被拋棄的，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找你?！?/br>
    剛剛還因為戀人貼近不好意思起來的年輕醫(yī)生身子僵住。

    五分鐘后，他來到了病房門口。

    與病床上神色激動，眼中帶淚的王鐵對上了視線。

    第63章 不孝兒/鳳凰男（10

    兩人沉默著對視了很久, 藍(lán)雪看看王鐵，又看看衛(wèi)明言，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病房里的人很多，也很吵鬧，可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環(huán)境，王鐵的緊張反而緩解了一些，局麻已經(jīng)過了，疼痛漸漸染上，忍著疼，他擠出了一個局促的笑，“坐吧?！?/br>
    衛(wèi)明言坐在了床邊椅子上，他面上一向是看不出神情的，藍(lán)雪坐在他身后，將戀人緊張攥起的手看的清清楚楚。

    王鐵一直在望著面前的青年, 他長相是很好看的，跟記憶中的父親很像，都是斯斯文文，像個知識分子。

    他很熱心腸, 將自己從車中背了出來, 他也很優(yōu)秀，做手術(shù)的時候認(rèn)真又仔細(xì), 還非常敬業(yè), 看的出來，他成長的很好。

    “我一直以為……你們不要我?！毙l(wèi)明言聲音澀著, 在嘈雜的病房中，落入了王鐵耳中。

    “沒有?！敝霸僭趺磁θ套〉难蹨I在自己找了這么多年的孩子面前，到底還是沒有忍住。

    他紅著眼，說，“你是被人販子搶走的，我們沒有不要你……”

    衛(wèi)明言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神色，聲音卻啞了起來，“你們……一直在找我嗎？”

    “一直在找……”

    聽了他的話，剛剛還垂著頭的醫(yī)生將頭抬了起來，王鐵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也紅了，沒有落下淚，只是執(zhí)拗的看著自己。

    “就不怕，找不到嗎？”

    他們兩人就像是一問一答般，衛(wèi)明言問，王鐵答。

    “你丟的時候，才五歲大，粘人的年紀(jì)，不找，怕你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吃苦?！?/br>
    對著這個分離了二十年的兒子，王鐵是膽怯的，他想過很多父子相認(rèn)的場景，想著要怎么彌補自己的孩子，可看著穿著干凈光鮮，已經(jīng)成為一個優(yōu)秀大人的他，又不敢認(rèn)了。

    二十年里，他們沒有在一起，喜怒哀樂，都沒有感受，他沒有分享到自己孩子的人生中，又怎么敢在他已經(jīng)成人后，又站出來自認(rèn)為父呢。

    聽了男人的話，衛(wèi)明言抿了抿唇，輕聲道，“我沒吃什么苦，他們對我很好，也不瞞著我是收養(yǎng)的?！?/br>
    “那就好，那就好……”

    王鐵笑著笑著，笑出了淚，喃喃的說著，“這樣就好，挺好的……”

    他一直掛心，想著孩子會不會受苦，會不會遭罪。

    找孩子的時候，他找錯了一個又一個。

    那些孩子，瘦骨嶙峋，身上有著被人毆打出來的傷口，這些都是想逃跑孩子的待遇。

    人販子們簡直就是畜生不如，他們控制小一點的孩子，就是喂安眠藥，孩子睡著了，自然不會哭鬧，也就不能引來他人懷疑。

    大一點的孩子懂了事，膽小的只敢縮起來，膽大的想反抗，就要被結(jié)結(jié)實實的暴打一頓。

    這些人仿佛都沒有良知一般，都是爹娘生的，將來都會要孩子，卻對這些嫩娃娃們用盡了所有手段，有一次，他聽說救回來一個男孩，年齡對的上，脖后卻被人燙了傷疤，看不出有沒有痣。

    王鐵連忙趕了過去，看到的卻是一個奄奄一息，渾身傷口，幾乎瘦成排骨的孩子。

    這孩子已經(jīng)記事，腦子聰明，卻又不會在人販子面前掩飾這種聰明，那些人知道他記住了他們，當(dāng)然不會放他走。

    那孩子成了殺雞儆猴的雞，暴打只是小事，拿煙頭燙，端水時被guntang的水潑一身，強迫跪下吃地上的泥土。

    他們早已不是人了，而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沒有能力，沒有膽子去傷害同等年齡的大人，反而對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下手。

    看著病床上需要氧氣才能呼吸，奄奄一息的孩子，王鐵隔著玻璃窗祈求。

    是祈求這是他的孩子，還是不是他的孩子，他也說不清。

    他很想找到自己的孩子，可如果現(xiàn)在這個簡直受盡了人間最大苦厄的孩子是他的兒子，王鐵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結(jié)果出來了，那不是他的孩子。

    王鐵心里沉甸甸的，不可抑制的想，他的孩子，會不會也在受著這樣的苦難……

    那孩子真的很聰明，他將自己記下的東西交給了警方，人販子的巢xue被搗毀，里面的孩子被挨個解救了出來。

    他們被嚇壞了，被警/察抱著，知道自己安全后，這才敢哭出來。

    在場的幾個警/察沒有多少成家了的，他們用著不太熟練的孩子抱著孩子們，輕輕拍著背哄著。

    哪怕被抱的可能不舒服，但潛意識里，小孩子們知道這是對他們好的人來了，癟著小嘴，抓住警袖放聲大哭。

    王鐵到的時候，小孩子稚嫩委屈的哭聲一片，被通知的孩子家長們欣喜若狂，接過孩子又哭又笑，不停感謝著警方。

    王鐵不在此列，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兩對夫妻驚慌的詢問，等得到答案后，眼中猛然爆發(fā)出的巨大悲滄后，便知道他們得到了什么。

    人販子不會對孩子多上心，年紀(jì)大的還好，年紀(jì)小一點的，只要稍微疏忽便能染病，孩子病了，他們只給自己的醫(yī)生看，看不好，就不治。

    那孩子，自然也就沒了。

    他們寧愿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咽氣，也不愿意冒那么一點的風(fēng)險帶去醫(yī)院，哪怕孩子的父母愿意舍全部家當(dāng)換取他的健康，在他們眼里，這也只是一個貨物。

    王鐵不是唯一一個在尋找自己孩子的父親，這二十年來，他見了很多，也聽了很多。

    越是找，心里就越是涼。

    每次有了什么消息，他趕過去，知道不是后，當(dāng)天晚上就合不上眼。

    他寧愿減壽，寧愿用自己的命來換取自己的孩子平安。

    哪怕找不到也好，哪怕一輩子不相見也好，只要平安，平平安安……

    而現(xiàn)在，他的孩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