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幾日日日在宮中啼哭，雖然皇帝要降她的位份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可是這種晦氣的倒霉事兒誰敢在淑妃的面前提及，大家都當不知道。因此等到皇帝的旨意到了淑妃的面前，淑妃還帶著幾分期盼。

    她聽說皇帝與皇后大封后宮，這叫她的心中多了幾分渴望。

    雖然貴妃位上已經叫人給占據，可是鄭妃娘娘這幾日隱隱聽見有人說起大封后宮，心中還是有了幾分期待。

    她……雖然這段時間與皇帝之間感情有了波折，可是憑借這么多年的盛寵，她還是覺得皇帝不會將她撇在一旁。她陪伴他這么多年，他曾經為了她荒廢六宮獨寵她一個，甚至那個時候，連皇后與貴妃都要退一射之地的。更何況她給他生了兩個兒子，這對皇帝與皇家都有功。無論是情分，還是子嗣，還是資歷，她怎么也能進位了不是？

    她看著一個板著臉的皇帝身邊的內侍捧著旨意進來，用力咬了咬嘴角。

    ……說起來，貴妃之上，若是皇帝有心去為了真愛遍尋前朝舊歷，就知道，從前的一個已經淹沒在史書之中的皇朝，那個王朝之中，其實后宮是還有一個比貴妃更高的地位的。

    貴妃之上，還有夫人。

    若是皇帝當真對她好，封她做夫人也是好的……

    因見到了圣旨，鄭妃滿心的忐忑頓時就定下來了，她臉上露出絕美的微笑伏在地上迎接圣旨，本以為是叫自己晉升的圣旨，可是在聽到一半兒的時候，淑妃猛地仰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內侍，只覺得雙耳嗡嗡作響，眼前發(fā)花，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都冰涼了起來，伏在地上問道，“你說什么？陛下，陛下貶了我？！”

    她沒有想到當后宮全都晉封，就算是那陳年角落里不得寵的小透明都晉封的時候，自己這唯一得帝王盛寵的高位嬪妃得到的不是升遷，竟然是貶斥。

    “無德？我怎么無德了？怎么無德了？！”鄭妃驟然生出幾分力氣霍然站了起來，一把搶過了那內侍手中的圣旨驚慌地說道，“不可能！陛下不可能這樣對我，他說過，說過永遠都不會叫我受委屈的呀！”

    她一邊說，一雙美眸之中眼淚都落了下來，卻見圣旨上的確是皇帝的字跡……寫個貶斥皇帝真愛的圣旨只能皇帝陛下自己干這事兒，皇后才不接手呢。鄭妃就看見了圣旨之上那熟悉的筆墨，只覺得心口一痛。

    “陛下呢？我要見陛下！”

    鄭妃惶恐地對內侍說道。

    當闔宮升遷之有她一個人被降位，這叫她怎么立足于宮中？

    如今，只怕這后宮都在看自己的笑話，若是自己不能尋皇帝問個公道，那自己日后在后宮的日子怎么過。

    “娘娘，陛下不想見您。”內侍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道。

    “不想見我？他如今不想見我？我不信，你是不是皇后派來的？是不是皇后在陛下面前說了什么？！”鄭妃如今口不擇言，若是從前，她絕不敢把皇后提在嘴邊兒的，畢竟她一向都要做出溫柔懂事，聽從皇后的樣子。

    這一次她的聲音尖銳，那內侍都震驚地看著她。可是鄭妃此刻卻顧不得這些了，一把推開這內侍跌跌撞撞地就往皇帝的前殿去，她渾身無力，又渾身血液都在沖入心臟，冰涼入骨，去了前殿，聽說皇帝去了皇后的宮中，她又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

    皇帝給貴妃封號為純。

    他這是什么意思？

    當她揭露了貴妃與陸城伯有私情之后，皇帝，皇帝竟然就這么忍了，然后還給貴妃封號，陸城伯還好好兒地在京都之中走動？

    “當朕的貴妃與朕的大將軍有私情該怎么辦？”

    “當然是原諒她??！”

    鄭妃想想這么個劇情就覺得眼前發(fā)黑。

    這背后代表了什么，她都不敢想。

    等到她手腳冰涼，跌跌撞撞地推開了求自己回去自己宮里的宮女一路到了皇后的宮中，卻聽見皇后的宮中傳來了孩童的笑聲。她恍恍惚惚地走進去，就看見此刻皇后的宮中氣氛非常溫馨快樂。

    一只大團子得意洋洋地領著一群小團子，搖搖擺擺毀成一排在皇后的面前遛彎兒，那團子里有太子的兒子，有大皇子的兒子，要緊的是竟然還有鄭妃的兒子十皇子。他們都嘻嘻哈哈地一個揪著前一個的小衣裳跟在阿菀的身后，看起來和睦得不得了。

    鄭妃看著十皇子這個反骨仔。

    親娘被陷害降位，可是十皇子卻在仇人的面前嬉笑。

    “鄭妃？”皇后正看著這群小家伙兒，看見太子妃的次子都已經能邁著小胖腿兒跟在十皇子的身后奶聲奶氣地叫，“早起的小鳥有蟲吃！”，卻見門口突然沖進來一個女人。

    她披頭散發(fā)的，看起來狼狽又瘋癲，可是露出的半張臉卻還是叫皇后認出了鄭妃。見鄭妃衣冠不整，一雙眼睛赤紅，她想到了這次降位的事兒，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叫狗皇帝自己上……又不是皇后娘娘的真愛，憑啥總是叫皇后娘娘背鍋呢？

    她只是叫幾個小家伙兒到自己面前來。

    十皇子回頭看了看親娘，又看了看胖團子，扭了扭小身子把小侄兒塞進大侄兒的懷里，站在一旁沒有往皇后的面前去。

    神坑也是怕刺激老娘的。

    可是鄭妃卻只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將目光含著眼淚落在了皇帝的身上。她哽咽了一聲，匆匆地往皇帝的面前走去，也不提恭敬地給皇后請安了，撲到了皇帝的面前就伏在他的膝上聲音凄厲地叫道，“陛下，陛下怎么可以這么對我？！”她一把把圣旨摔在皇帝的懷里，也顧不得柔弱嫵媚，就在皇帝的懷里扭著皇帝的衣裳哭著質問道，“我做錯了什么，叫陛下給我這樣沒臉！陛下，陛下是想要逼死我么？！”

    皇帝簡直叫鄭妃給逼死。

    “你夠了！”

    ……眼淚也就算了。

    可是鼻涕抹在皇帝陛下尊貴的大腿上是怎么個意思？

    第251章

    別的嬪妃就算降位也不敢在皇帝陛下面前來鬧，這不就仗著是皇帝的真愛么。

    皇帝從前沒見過鄭妃這么不成體統的樣子，今天真是叫真愛給開了眼了。

    是真愛，就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呢。

    是真愛，就受著唄。

    “陛下您怎么可這樣對我？”鄭妃今日一定要跟皇帝陛下說清楚的節(jié)奏。

    見皇帝冷冷地看著自己，其實內里已經被震撼得無動于衷了，鄭妃攥緊了皇帝的衣擺仰頭哭著問道，“陛下當年是怎樣對我許諾的，難道都忘了不成？海誓山盟猶在耳畔，可是陛下你卻這樣狠心，難道當真變了心不成？！”當年她何其畏懼宮廷，是皇帝板著她的肩膀告訴她，她不必害怕，他能把自己給她的一切都捧給她。

    那個時候帝王的眼底有著灼熱的深情，仿佛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會保護她。

    可是如今卻成了這樣。

    “朕沒忘?！被实劭粗薜锰闇I恒流的鄭妃，眼底露出幾分晦澀，緩緩地說道，“朕當年答應過你會善待你，難道你的日子過得還不夠好？朕當年發(fā)誓，把自己能給你的一切都給你，難道朕沒給你？淑妃的高位，兩個皇子，朕的寵愛，還有這潑天的富貴，后宮的榮寵與輝煌，都匯聚在你的身上，你難道還不知足？該給你的，朕都給你?？墒请蕻斈暌矊δ阏f過，給不了你的，朕也不會給你?！?/br>
    就算是真愛，可是皇帝也沒想把一切都給自己喜歡的女子。

    除了這國祚與后宮的安穩(wěn)，他已經盡力叫她得到了這世間的一切。

    除此之外，他不能給她的，也早在她進宮的時候就已經告訴過她。

    這么多年，她安居妃位，皇帝以為她是一心一意陪伴自己，他們日后也會兒孫滿堂?？墒钱斷嶅谧约旱拿媲疤峒百F妃的時候皇帝就驚愕地發(fā)現，鄭妃的眼底已經多了叫他無法忽視的欲望。這些欲望叫皇帝覺得心里冰涼，也正是因這樣才想冷一冷她，叫她再一次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去奢望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更何況……皇帝晦澀地看著曾經與自己真心相愛過的女子。

    貶斥她，這又何曾不算是保全？

    他從未想過要廢太子，那么七皇子，十皇子日后不如給太子做一個老老實實的弟弟。

    叫鄭妃這個時候急流勇退，或許并不是不好的事。

    犧牲了鄭妃的榮光，卻可以叫前朝對七皇子與十皇子的關注都不再如同從前那樣灼熱，叫兩個皇子從此褪去寵妃之子的身份，只做尋常嬪妃的皇子，不再能夠被人利用他們的聲勢去在太子的面前蹦跶，這如今看起來是可憐，可是來日他駕崩……看在朝中沒有太多人擁護七皇子與十皇子，朝中安穩(wěn)，那新君自然也會樂意兄友弟恭。

    這有什么不好？

    皇帝的眼底多了幾分疲憊，他看著面前用一雙帶著怨憤的眼看著自己的美人，哼笑了一聲，心里卻膩歪了起來。

    他的確曾經深愛她。

    可是他寵愛的，是沒有野心，不會覬覦皇位的女子。

    鄭妃既然心大了，他就只能不再想她有什么可憐，而是該去想想七皇子與十皇子是多么的可憐。

    用鄭妃如今的落魄換兩個兒子的日后，算是賺了。

    “陛下，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么？臣妾冤枉！臣妾真的什么都沒有做過！”鄭妃還以為是皇后在皇帝的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皇帝卻只是搖頭。

    他不會將鄭妃在自己面前狀告貴妃與陸城伯有私情的事說出來，不然叫貴妃的心中憋悶，若傳出去，日后貴妃就不必做人了。因有純貴妃的事兒，皇帝忍了忍，這才對鄭妃緩緩地說道，“你沒有做過，你meimei為什么要尋死？將朕陷入不義，令天下人恥笑，日后你還叫陸城伯怎么想朕？”

    他眼底冷冷地看著鄭妃。

    鄭妃卻霍然看向純貴妃。

    胖團子都看著這一點兒都不閉月羞花兒了的鄭妃娘娘驚呆了。

    說起來，正妃變得這么瘋狂，她還是第一次見。

    “陛下難道不知道，我都是為了陛下？陛下，若是陛下覺得我錯了，我認錯就是?？墒潜菹聻槭裁匆獙ξ疫@樣絕情？”鄭妃想要說點什么，卻哽咽了一聲，許久之后垂淚哀哀地說道，“陛下就算不為了我，也要為了小七與小十。臣妾被降位，他們很有體面么？陛下叫他們兄弟在京都如何做人？臣妾心里委屈，也為小七與小十委屈。”她嗚咽了一聲，從瘋狂就轉變成了哀兵，皇帝卻有些無動于衷的木然。

    “你日后閉門思過。小十……叫七皇子日后撫養(yǎng)，朕不會叫他回到你的宮中?！币娻嶅羧惶ь^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皇帝平靜地說道，“朕當年答應過你的事，就算是日后也不會忘記。給你榮華富貴，可是更多的東西，你不要想。”

    他看著自己曾經心愛的女子流著眼淚看著自己，卻沒再多說什么，見十皇子遠遠地站著，他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問道，“小十，叫你日后住在你七哥身邊，你愿不愿意？”

    “愿意！”十皇子急忙大聲說道。

    他猶豫了一下，扭著小身子對著胖手指說道，“會進宮來給母妃請安?！彼X得哭成這樣的生母有點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特別是那一雙眼睛……雖然他多少已經忘記了很年幼的時候的事，可是卻總是忍不住想起曾經那雙在一旁用一種愧疚卻孤注一擲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的黑暗的色彩叫他害怕，叫他畏懼這雙眼睛的主人，哪怕她是他的生母。

    可是這些話，他從小就知道，不能對別人說。

    他不能狀告生母，因此只能遠遠地避開。

    “你看，小七與小十日后都會孝順你。朕該給你的，也從未失言?！庇羞@兩個兒子，鄭妃日后就不必發(fā)愁。

    那就這樣吧……

    皇帝的眼底突然生出幾分懷念。

    曾經在春風細軟的垂柳之下，水眸瀲滟對他嫣然一笑，會惶恐地問他會不會一直對她好的女子，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子，如今想來，或許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他心里有些惆悵，也不想再和鄭妃多說什么，看見鄭妃不敢置信地捂著心口流著眼淚看著自己，仿佛是不敢相信他竟然會這樣狠心絕情，竟然會辜負了他們的誓言，皇帝垂了垂眼睛，只覺得意興闌珊，起身，將自己的衣角從淑妃纖細的手掌之中慢慢地拉出來，不再多看她一眼，仿佛是把她直接丟給皇后支持滿不在乎，抬腳就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鄭妃仿佛鳳凰泣血，哀叫了一聲，“陛下！”

    這一聲聽起來叫人覺得悲涼。

    阿菀都忍不住抖了抖小身子。

    她覺得皇帝似乎一下子對鄭妃的熱乎勁兒都沒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當真是沒有預兆。

    仿佛不久之前，皇帝還深愛鄭妃深愛得恨不能挖心掏肺，那眼底的深情是騙不過人的，可是就一夕之間的事，他就變了。這男人的心原來變起來，完全不需要糾結與猶豫，一轉眼，他就換了模樣，陌生得叫人心里發(fā)涼。

    這叫阿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見一向雍容溫煦，對滿宮的嬪妃都很和善照顧的皇后已經慢慢地走過來，走到了匍匐在地上流淚，狼狽又可憐的鄭妃的面前。

    鄭妃如今被皇帝丟在皇后的宮里，心里已經害怕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仰頭看著皇后。

    皇后眼底的冰冷叫她渾身發(fā)抖。

    “學明白了么？”皇后冷冷地問道。

    她不復從前的和善與溫煦，鄭妃不由慘笑了一聲問道，“陛下不在，娘娘就露出真正的面孔了？”從前對她那樣退讓容忍，可是如今她才失寵，皇后就忍不住來踩她一腳。

    她心里怨恨，可是皇后卻哼笑了一聲平和地說道，“本宮從不在意你在陛下面前是得寵還是失寵。不過是個嬪妃，叫本宮如臨大敵，你是高看了你自己。事到如今，你竟然還不如本宮明白陛下的心，與陛下的堅持。你也配說自己與陛下情深義重？”

    不了解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這種貨色算什么真愛。

    若當真是皇帝的真愛，怎么會看不明白皇帝從不想為了一個心上人就廢后廢太子，也不愿叫后宮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