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她心跳加快,江忍。 江忍這年頭發(fā)是燦爛的銀色,穿著黑襯衫和夾克外套,外套敞開,有幾分不羈。他沒有規(guī)矩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更高的扶手,腿肆意曲起,腳踩在旁邊男生的軟座位上。 那同學(xué)被踩臟了座位卻不敢吭聲,只能僵硬坐著。 賀俊明看著臺上,嘴巴張大,半晌回過神:“她是我們學(xué)校的???”他心里嘟囔,不像啊。 利才職高是有錢子弟的天堂,一群人成績死爛,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真還沒這種感覺的女生。 怎么說呢,純?nèi)桓蓛舻貌幌裨?,把他們秒殺成小混混似的?/br> 方譚也嘖嘖稱奇,忍不住看了眼江忍。 江忍點了根煙,也沒抽,夾在指尖。覺察到方譚的視線,他把煙叼唇間:“看老子做什么?你還真信那些傳言?” 方譚怕他生氣:“不信?!?/br> 他們清楚,江忍其實最討厭這種女生了。 因為忍哥的母親嫌棄他父親一身銅臭粗鄙無知,看忍哥和他父親永遠(yuǎn)只是像在看臟東西。 這種女人,永遠(yuǎn)都是心比天高。也不想想,沒有錢哪里堆得出她的衣食無憂和高雅。 江忍離得遠(yuǎn),看不清她長什么樣。然而琴確實彈得好,他雙指取下煙。目光仍是落在她身上。 孟聽垂下長睫,她最敏感的,就是江忍的目光。這回她可不傻,手指按下去,她右移了一個鍵,刻意彈錯了一個音。孟聽少彈了好幾個黑鍵,下面觀眾這才沒了這股子驚艷感,嘰嘰喳喳開始吵鬧起來,各玩各的。 舒蘭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孟聽怎么彈錯了? 江忍嗤笑了聲,這種也敢出來丟人?他移開了目光,讓賀俊明重新洗牌。 孟聽不想讓舒爸爸難過失望,但是也不會再幫舒蘭。上輩子就是因為今天太過矚目,讓舒蘭成了學(xué)校的名人,報出李代桃僵的事,影響才會那么大。 她彈完鞠了個躬,撐著澀疼的雙眼退了場。舒蘭趕緊把她拉到更衣室:“你怎么彈錯了……” 孟聽摸索著戴上墨鏡,光線這才讓她好受些。她并不回答舒蘭的話,舒蘭更急別的事,也不在意:“我們快把衣服換回來。” 兩姐妹換好衣服,舒蘭忍住腰線緊繃的感覺,囑咐孟聽道:“你記得要從后門走?!?/br> 孟聽猛然拉住她的手臂:“舒蘭,你討厭我嗎?” 舒蘭神色僵硬了一瞬,半晌笑道:“姐,你想什么呢,你那么好,我怎么會討厭你。舒楊不喜歡你,可是我一直很喜歡你啊?!?/br> 孟聽放開了她的手,無力地閉了閉眼。撒謊。 重活一回她才懂,舒蘭和舒楊這對龍鳳胎兄妹,一個表面喜歡她,卻恨不得她去死。一個表面冷淡,卻愿意籌錢幫她治療燒傷。人心隔肚皮,偏偏要付出太多代價才能懂。 只遺憾她前世還沒來得及長大就死去。 但這輩子不會了。 重回高二這一年,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孟聽目送著舒蘭提著裙擺匆忙往外走,她知道她要去找江忍。前世因為江忍漫不經(jīng)心說了句不錯,舒蘭就興奮到不行。這回呢?江忍還會對冒牌貨舒蘭感興趣嗎? 她拿起自己的盲人手杖,推開后門走出去,一瞬間十月金秋落入眼簾,眼前卻是一片灰色。鳥鳴聲清脆,有幾分秋天的冷意,路兩旁花兒盛開,有種雨后淡雅的香氣。 太陽出來了,孟聽閉上眼,慢慢向前走去。手術(shù)很成功,還有兩個月,她就可以重新看看天空和陽光。這輩子什么都來得及。 “忍哥,看那里?!辟R俊明一臉欲言又止。 休息室窗外看下去,天空碧藍(lán)如洗。一個穿著七中校服的女生,拄著手杖往校門外走。 江忍手搭在窗臺,目光順著賀俊明的手指看過去,落在孟聽纖弱的背影上。 第2章 瞎子? 賀俊明驚疑道:“瞎子?還穿著七中校服。” 江忍嚼著口香糖,她跌跌撞撞找路,頗為狼狽可憐。似乎這個七中的少女對他們這所職高地形并不熟,慢慢消失在他們視野里。 賀俊明過了一會兒就沒在意了,想起一件事曖昧笑了笑:“剛剛彈琴那個女生你記得吧?她大大方方過來說想交個朋友?!?/br> “你喜歡?那就玩玩啊。” 賀俊明聳了聳肩:“人家找你啊忍哥,你這么說像話么?” 江忍想起臺上驚鴻一瞥:“成啊,讓她過來?!?/br> 舒蘭眼睛亮亮地走過來,看見江忍的一瞬間紅了臉:“江忍同學(xué)。” 白色禮帽被她拿在手上。 一張妝容精致的臉,長得也還不錯。江忍看了舒蘭一眼,懶洋洋出聲:“喜歡我?” 舒蘭沒想到他這么直白,臉一瞬間紅了,心跳飛快,有些激動,她克制住自己的反應(yīng),保持住優(yōu)雅的人設(shè):“江忍,我只是覺得你很優(yōu)秀?!?/br> 江忍笑出了聲:“你倒是說說我他媽哪里優(yōu)秀?” 舒蘭還沒來得及回答,江忍點了根煙:“抽煙打架優(yōu)秀?還是殺人放火優(yōu)秀?還是說前兩天把老師打進(jìn)醫(yī)院優(yōu)秀?” 舒蘭臉色白了白:“我相信有誤會,你不是這樣的人?!?/br> 江忍翹著腿:“看過我檢驗單沒,暴躁癥是什么懂不懂?” 舒蘭哪里知道這些,她只知道江忍脾氣差,但是沒想到他有病。她臉色變來變?nèi)?,最后堅定道:“我不在意!?/br> 江忍彈了彈煙灰,語調(diào)譏諷:“缺錢缺到這地步了?但我介意啊,你太丑了。再怎么也得長隔壁七中沈羽晴那個樣子吧。沒看出我先前在耍你?滾?!?/br> 沈羽晴是隔壁七中?;ǎ谀罡叨?。 傳言是江忍現(xiàn)在的女朋友,然而很多人不信。再說,即便是,這世上新人換舊人的時候還少嗎? 舒蘭被羞辱一通趕出來,偏偏還知道江忍乖戾惹不起,不敢吭聲。 心中的火氣忍不住埋怨在了孟聽身上,要不是她彈錯了琴…… 然而轉(zhuǎn)眼一想,舒蘭想起那句比沈羽晴還漂亮的話,她愣了愣。 她知道誰比沈羽晴好看,是孟聽。那種骨子里純?nèi)徽鸷车拿利悾呀?jīng)因為眼睛受傷默默斂去了好幾年光芒。 孟聽從小就是大家關(guān)注的存在,舒蘭至今都記得第一面見到十歲的孟聽,那種讓人難忘的驚艷精致感。漂亮無垢,生來就是讓他人自卑的。 約莫是所有人都想觸碰又向往的水晶禮物那種感覺。 她咬牙,一方面心想比起孟聽,沈羽晴算什么?一方面又想,還好江忍不認(rèn)識從前的孟聽。 ~ 孟聽從利才職高走出去,隔壁七中已經(jīng)放學(xué)了。 兩所高中毗鄰,左邊是國立七中,里面都是成績好的優(yōu)等生,右邊的利才卻是私立的一所職高,里面管理混亂不堪,但是有錢人很多。那里是紈绔子弟的天堂。 兩所學(xué)校自打建立開始,七中的人瞧不起利才的不學(xué)無術(shù)成績垃圾,利才的瞧不起七中的窮光蛋自命清高。 孟聽忍不住抬眸往自己學(xué)校的電子熒幕上看過去。 那年熒幕總是用來播報各種宣傳大事,紅色的字體滾動出現(xiàn)在黑色的屏幕上—— b大著名教授張宏老師演講會,歡迎同學(xué)們參加,地點…… 她眼睛一疼,卻一眨不眨不肯閉眼。 后面的字體滾動出來:今日時間——20xx年,十月十一日19:03,星期四。 不是在做夢,她真是回到了五年前。她短暫人生中轉(zhuǎn)折的這一年。孟聽幾乎有痛哭一場的沖動,最終看著寂寂無人放學(xué)后的校園,她握緊書包帶子往公交站走過去。 她回家的班車并不多,半個小時一班。孟聽從自己包里翻出了學(xué)生交通卡,在站臺前等待。 她等了十分鐘,把每一個停留點都看了一遍。這是回家的路,上輩子無數(shù)次想回家,這輩子終于得償所愿。 然而車還沒來,遠(yuǎn)處卻傳來山地摩托賽車刺耳的聲音,她緊握拐杖,睫毛輕顫。心中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摩托車疾馳,割裂風(fēng)聲。 賀俊明吹了個口哨,喲了一聲:“忍哥,那個在學(xué)??吹降南棺印!?/br> 江忍頭盔下的眼睛掃了過來。 然后車頭一拐彎,在孟聽面前停了下來。孟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風(fēng)吹起她的頭發(fā),孟聽的頭發(fā)別在耳后,額前空氣劉海略微凌亂。 江忍停穩(wěn)了車,把頭盔取下來。 賀俊明和方譚緊跟著停了下來。 孟聽記得這年的江忍。 這年他打了一個耳洞,上面別著黑色鉆石。他銀色短發(fā)張揚不羈,落在別人身上是殺馬特,但是他長得好,江忍長相頗有英氣,不是那種幾年后受歡迎的奶油小生長相,而帶著野性和硬朗。他是實打?qū)嵉牟涣忌倌辍?/br> 賀俊明忍不住嘴賤問她:“七中的高材生同學(xué),你真是瞎子啊?” 孟聽不知道他們怎么就停這里了,聞言頓了頓,輕輕點頭。 江忍低頭看她半晌,目光從她長發(fā)上略過:“七中的,來我們職高做什么?” 孟聽心里一緊,不知道怎么在這里也會遇見他,干脆僵硬著不說話。 方譚挑眉:“還是個啞巴啊?” 孟聽抿唇,安安靜靜的模樣,又點了點頭。 她兩次點頭,都沒有回答江忍的話。他把頭盔往車頭上一掛,彎了彎唇:“高材生,上車我送你回家唄。不收錢,關(guān)愛殘疾人。” 賀俊明差點噴笑,臥槽哈哈哈關(guān)愛殘疾人!要不要扶著過馬路啊。 方譚也憋住了笑意。 孟聽緩緩搖頭,也不和他計較。 她站得很直,因為是秋天,里面一件針織薄毛衣,外面是七中寬大的校服和?;?。雖然看不出她身材,然而露在外面的脖子纖細(xì)皮膚白皙。有種嬌弱的感覺。 江忍從兜里摸出打火機按著玩。 火苗在他眼前跳躍,他看著她,墨鏡占了大半邊臉。她緊緊握住盲人拐杖,有幾分無措的羸弱,她在緊張。 “書包里有什么,拿出來?!苯痰哪抗饴湓谒缬竦氖直成希馨?,黑色的盲杖倒像是成了一塊墨玉。 孟聽不想惹他,只盼著他快走。于是聽話地把書包拉開給他看。她其實也忘了書包里會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