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麗太后想死,又舍不得自己這幅花容月貌,想活吧,肚子一天天的大了,活不得,死不能,腹中的孽胎也舍不得打,顫危危的伸了三根手指頭出來,可憐巴巴的就閉上了眼睛。 “盧紀國的?”裴嘉憲可算捋清楚了,當就是他想把王伴月賞給盧紀國的那一段,他居然私通了太后。 好嘛,這就不止是盧紀國一個人的事兒呢。 “皇上給哀家一盞鳩毒就好,至于那個人是誰,哀家只當他早死了。”麗太后道。 “他未死,非但未死,此時就在東內(nèi)跪著呢。”裴嘉憲欲吼,又吼不出聲來。 頓了半晌,說:“朕的父皇是天子,那可是天子啊?!?/br> “天子又如何?哀家活著的時候,待他如何,他死的時候詔書策太后,都要策兩個,哀家可沒有一丁點兒的對不起他,再說了,這也不是哀家自己想的?!蔽嫔隙亲樱愄笙肫鸨R紀國的孟浪,簡直要瘋了。 但在裴嘉憲的理解,就是盧紀國強了太后了。 不過,此時他倒是冷靜了,聽外面柳航報說陳千里來了,遂道:“傳他進來?!?/br> “皇上,你該不會是,想要你好個黑臉將軍把哀家給殺了?”麗太后自來與兒子不對付,但沒想到他竟如此果決,這是要殺自己了這是? “母后安心養(yǎng)著便是,那盧紀國,朕殺了他,替您解恨?!被实圻€是那個不解風情的皇帝,全然不明白,這種事兒,要真不是你情我愿,太后早就告到他面前了。 總還是因為你情我愿辦的事兒,太后心中也有那么點兒憐惜盧紀國,才一直悄悄瞞著事兒的嘛。 不過,麗太后向來是個口是心非的,雖說心想起盧紀國那孟浪時,此時心頭還叫小鹿怦怦亂撞著,可也恨恨說:“殺,皇上殺了他,哀家看都不會看一眼,快殺了他去?!?/br> 好嘛,陳千里此時業(yè)已趕到,等裴嘉憲一聲傳令,他又是個果決的,可憐柱國大人依舊在建章殿外跪著,風雪之中,不知道他的生門,此時已然是斷了的。 不過,就在這時,外面忽而又響起阿福公公的聲音來:“西太后娘娘,如此三更半夜,又大風大雪的,您怎么來了?” “哀家聽說麗芙病了,又不肯請御醫(yī),此時太皇太后身上都不好,得要人守著,她怎好也不找御醫(yī)替自己診脈,就躺著不動了?正好兒,哀家?guī)Я擞t(yī)們來,替麗芙好好診診脈?!蔽魈蟮?。 此時皇帝就在殿中,而麗太后呢,也在皇帝身邊站著。 此事私底下有幾個人知道的,裴嘉憲都好滅口,但要叫西太后知道,可就完了。是以,裴嘉憲道:“皇太后還請回吧,朕在此,母后也很好。” 西太后在外聽了就只有冷笑:“皇上自來以先皇為楷,自然了,凡事也是以祖宗孝例為重的,如何,如今生母病了好些日子,纏綿床榻,連太皇太后跟前都不曾孝敬過,是皇上一句她很好就能交待的?” 聲音一厲,西太后道:“都還愣著作甚,進去,給麗太后請平安脈?!?/br> “西宮皇太后,您管的也未免太多了點,朕命你帶這些御醫(yī)們出去。”皇帝道。 西太后冷笑:“哀家今兒就非給總是躲病不肯敬孝的麗太后請個平安脈不可,徜若皇上不肯,西華宮外全是言官們,哀家把他們也叫進來,咱們倒是論道論道,皇上這算得個什么孝道。” 麗太后呢,此時已然慌亂了,更何況,她只著中單,又是綢質(zhì)的,那圓潤了許多的身材,一看就不正常,所以,此時她那腰身,其實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而真叫御醫(yī)們坐實了懷孕,外頭的言官們只怕就得參她個穢亂宮庭了。 西太后作事慎密,鮮少能叫人捉住她的把柄,活的就跟尊牌位似的,但她要捉人把柄,向來都是一捉一個準,這估計也是早就押準了此時胎身已大,就來發(fā)難了。 而西華宮原本守衛(wèi)森嚴,麗太后身子不適,也瞞的極緊,到底是誰透露出去的? 麗太后忽而想起個人來,氣的咬牙切齒:“陳芷個小蹄子養(yǎng)的,同是洛陽女兒,竟敢如此害哀家?!?/br> 不過,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外面極不合適宜的,忽而就傳來一陣極愉悅的,又有幾分沙啞,但帶著絲兒甜的笑聲來。 “這般冷的天氣,我就想吃個暖鍋子,三更半夜也不敢叨擾別人,母后想不想陪著那媳婦吃一個?”說著,羅九寧就走了進來。 而她身后呢,王伴月似笑非笑,蘇秀,阿青,小阿念,一長串的婢子們,竟是捧著菜就來了。 削的薄如蟬翼般的羊rou,肥瘦夾著花兒,艷比胭脂的鹿脯,亦是削成了薄片,還有白嫩的仿如凝脂一般的,像是豆腐一樣的東西,上面還冒著白息,仔細看了,竟是片的極薄的羊rou。 而王伴月親捧著一只特大的紅泥瓷鍋子,下面炭火燃燃,正是只暖鍋子。 麗太后居然胃口大開,一嗅到便嘆了起來:“哀家這幾日不思飲食,聞到阿寧這鍋子,倒有胃口了。”好嘛,生死關(guān)頭,她想著的居然還是吃。 “皇后,如此三更半夜,你倒好閑情,不知長輩生了病么,竟還鬧著要吃鍋子?”西太后道。 羅九寧使著幾個婢子將鍋子抬到了西暖閣中,出來卻是笑說:“母后瞧著分明好好兒的,冬日里不思飲食也是常有的事兒,她不思飲食,我苦思冥想端了鍋子來,這就是我待太后的心意。母后您要也不思飲食,您說我是跪在您面前哭的好,還是想辦法替您找些開胃口的菜來,搏您一樂得好?” 西太后一看這樣,也不裝了,直接便道:“哀家昨兒風聞人人說,麗太后身子不適,不算什么大癥候,但三月不曾來過月信,著實詭異,所以,此刻,哀家就要御醫(yī)替她診個脈。清者自清,麗芙,你只要是清白的,伸出手來給御醫(yī)們一診,不就結(jié)了?” 麗太后就是因為不清白才怕,要真清白,她能一口把西太后給啐死。 羅九寧在鍋子里燙了兩塊魚rou,撈出來,特地替麗太后蘸了麻醬的佐料,當著眾人的面,伸了筷子就準備要喂麗太后吃。 湊近的時候,她道:“外頭好幾個言官,當是西太后早就放了風,借著昨夜皇上大宴留下來的,母后您勿怕,萬事有我?!?/br> 言罷,她又悄聲道:“既已然這般了,何不吃飽了,把自己活高興一點?” 麗太后就是為了憂心腹中那塊孽rou,好久都不曾吃飽過一頓了。也不知為何,此時胃口大開,一口就咬了羊rou,蘸著麻醬的羊rou,可真是夠好吃的。 羅九寧將銀楮遞到了麗太后手中,卻是道:“東宮母后這里,怕是清白不了了,但是,也非是西宮母后想的那般齷齪。好確實有三個月不曾來過月信,那么,西宮母后您覺得她是怎么了?” 那還用說嘛,西太后勾了勾唇,道:“先皇大行才不過一年,冷宮里那些無寵的嬪妃們尚自好端端的,倒是麗太后就按捺不住了,難道還要哀家說的更直白些?” 當著眾人的面,她這是準備先把麗太后有孕一事揭出來,逼著她不得不叫人替她診脈了。 羅九寧笑了笑:“所以,先皇大行了,太后便連個婦科的病也不能生?她不過是腹中長了塊瘤子,要說其病癥,也恰在于哀痛先皇之喪,難道說,這也不行?西宮母后您能保證,你自己就永遠不生?。俊?/br> 瘤子? 西太后轉(zhuǎn)身去看隨行而來的幾個御醫(yī),仍舊有點不敢信。 “得了婦科之瘤,亦會絕了月信,脈珠圓滑,仿如假孕。而母后因自己月信絕的蹊蹺,羞于告知于人,殊不知,那瘤子卻是極險的癥候,以致她越延誤病情越重,直到我昨兒替她診過一回脈,才診出來。不得不說,麗太后有病而不敢診,恰就在于,非但御醫(yī)誤事,便西太后,皇上,對于母后也是太苛責了些。 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是你們自己心中先有鬼,才會覺得母后行事不端,才會往惡處想?!?/br> 轉(zhuǎn)而,她又問幾個御醫(yī):“本宮問你們,腹中生瘤,可是會絕月經(jīng),脈息會滑,狀若懷孕?” 御醫(yī)們?nèi)键c頭稱是,畢竟太后懷孕,古往今來也難見的事兒。而腹瘤,是種常見病癥,果真與懷孕無二。 徜若說他們此時一口咬定太后是懷孕了,等幾個月不落胎,太后反而死了,刨腹刨出塊rou來,大家豈不都得死,而麗太后,又豈不是給冤枉殘了? 所以,大家一致道:“是,東宮太后娘娘徜若久不來月信,只怕果真是生了腹瘤?!?/br> “腹瘤險惡,輕則疼痛難忍,重則喪命,而咱們的東宮太后,卻是認準了母后是懷了身孕,連言官都請來了,皇上,本宮且要問您一句,您覺得到底是麗太后無德,還是西太后無德?” 皇帝負手站在燈下,眉眼仿如雕成一般,這般急的場面,他居然是在笑的。 眉溫眼彎,身長玉立,兩眼滿滿的寵溺望著皇后,那種仿佛世間一切不存,眼中唯有她一人的柔情,暖的就像新溫過的酒一般醇冽。 “宣朕旨意,西太后私詔言宮入宮,已破太后不得干政之祖訓,朕要廢其太后之位,準其還于燁親王府,從此不得再入皇宮,欽此!”皇帝道。 關(guān)鍵時刻,他總還是要向著自己的生母,自己的妻子的。 第138章 太后出宮 盧紀國在雪中跪了至少有兩個時辰,雪越來越大,風也越來越疾。 忽而身后有嚓嚓的腳步聲,踏破雪面而來。 要么活著帶走太后,要么就死在宮中,盧紀國早在走之前,就想好自己的歸宿了,估摸著也是皇上派了人來給自己送行的,是以,閉著眼睛,只求此時能有一死。 誰知來人竟是如今的新任宗正寺卿顧澤海,此人,因是文人,為人陰沉,盧紀國與他倒無甚往來。不過,此人乃是皇帝心腹,他是知道的。 對跪到了盧將軍的對面,顧澤海斟了一盞酒出來,滿上,遞給了盧紀國。 “盧將軍,皇上問您,您之后,誰人可守雁門關(guān)?”果然,這是皇帝要在臨死之前,讓他安排臨終之事了。 雖盛怒,還從容,不得不說,皇帝既狠戾,又心思慎密,他只憑著一股子莽勁兒,想從皇帝手中討太后,沒有任何勝算。 接過酒杯,盧紀國緩緩抬頭,頭頂?shù)难侣渲?/br> “陳千里可守雁門關(guān),但此人魯莽,空有勇猛而無濤略人?!?/br> “那何人堪配其?” “羅賓,徜或羅賓歸來,可叫他二人一正一幅,可保雁門關(guān)十年不失。”盧紀國道。 顧澤海于是指了指酒盞,示意盧紀國飲了,又道:“您的手下,何人為良將,又有誰有異心,諸將領(lǐng)們,該如何訓之?” 盧紀國端著盞酒,將自己屬下的將領(lǐng)們回憶了一遍,也是誠心以待,告訴顧澤?;实墼撊绾谓y(tǒng)御,又該如何針對其本身的性格,敲打他們。可以說字字句句,沒有任何保留。 “對于太后,您不該的!”顧澤海又道。 盧紀國本來一直都面無表情的,就在這一刻,忽而熱淚盈眶:“她竟,竟提起過老臣?” “這杯中這毒,半個時辰后才發(fā)作,皇上準您飲了,到西華宮一趟,見西太后一面?!鳖櫇珊S谑怯值馈?/br> 盧紀國的言中瞬時便泛起了淚花來:“皇恩,竟如此之重?” 他以為自己至死,都將再也見不到麗太后,所以便跪的時候,那頭也是朝著西華宮的方向,他甚至想著,便叫來人于后面砍了他的腦袋才好,如此,他將永遠不必回頭,能永遠望著麗太后,豈知皇帝竟還給了他最后一次,面見太后的機會? 深一腳淺一腳,踏著雪,出了東內(nèi),越過太極殿,再越過風雪之中一片靜闌的南宮,一重重的宮殿,時間在盧紀國的心中慢慢流逝,而這條路,盧紀國還是頭一回走,他沒想到這條路竟是這般的長。 也許不過眨眼的功夫,但是,他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半個時辰后他就得死,為了皇帝給的這半個時辰,他不能辜負自己,也不能辜負了麗太后。 而麗太后這廂呢。 皇帝那邊,借著言官們發(fā)難,將了西太后一軍,算是解了麗太后之急。 而麗太后呢,天生是個不cao心的,既帝后替她解了眼前之急,而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也叫皇帝知道了,那么她當然也就不會再cao心這些事情。 太后有喜,該急的是皇帝不該是她呀,對不對。 所以,任憑兒子目光像要殺人似的盯著,她與羅九寧對坐著,暖暖和和兒的,竟就吃起了鍋子來,魚羊稱鮮,和在一起吃,那叫一個鮮美,食罷之后,還有南邊快馬貢來的鮮菜頭,飽餐了一頓。 皇帝或者短暫的出去過,不過很快就又回來了,羅九寧忙著勸麗太后吃東西,并沒有看得仔細。 這時候羅九寧提議,自己許久不曾出去走過,今夜想出去走上一走。 皇帝就在木炕對面的檀木大柜下站著呢,臉色陰惻惻的,就來了一句:“不準?!?/br> “我當年懷壯壯的時候,有回夜里心頭燥熱,想要出去走走,記得求到皇上跟前兒,皇上也是不準的?!绷_九寧頗哀怨的,就來了這么一句。 她懷壯壯的時候,大約就是麗太后此刻的心情。皇帝兩道秀致的青眉微抽了抽,不說話了。當然了,她戳到他的短處了嘛。 于是,趁著大雪,皇帝又興師動眾的,帶著羅九寧進了后苑。 風疾,雪催,難得她性情格外的高漲,因見玉皇觀那金頂隱隱,隱在雪中,又非得要上一回玉皇頂,進去燒柱香,無奈,皇帝命眾人暫止,親手將她抱起,便欲往山上而去。 “皇上抱著我,想必很沉吧?”羅九寧見裴嘉憲那張俊臉上慢慢的不爽利,笑道。 “抱著仨個,如何能不沉?!?/br> “辛苦你了?!?/br> “早知辛苦,又何必非要上勞什子的香?” 羅九寧再不言語,等到了觀中,便想叫裴嘉憲將自己放下來。但裴嘉憲可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香就不必上了,這觀中塑著的是呂洞賓,供他,本是歷代先皇們?yōu)榱饲笞铀貌殴┑?,你是女兒家,拜他作甚??/br> 而他自己呢,拜了也沒用,所以裴嘉憲自來就不踏足這玉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