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當時羅九寧并未覺得有什么,直到此時才后怕起來,她終是活了下來,但是蕭蠻毀廢后的臉時那種陰森森的笑種下的恐懼,卻是怎么也揮之不去。 這一日一夜里在西華宮歇息之時,中間她也曾短暫的醒來過,偏偏當時好死不死的麗妃抱著壯壯,就坐在她身旁,正在跟趕入宮中,來看羅九寧的燁王妃聊天。 “我家王爺也是罪該萬死,他從我這兒弄走了胡嬤嬤,又將我也給拘禁了起來,胡嬤嬤誘皇后出門的事情,我一絲兒也不知道呢。” 麗妃嘆道:“我當時也以為她是活著回不來了,但是,也是她自已命大,竟就活了下來。這一回,可真是夠險的。可就說句實話,這世間沒了她,這座宮城不會缺了女人,皇上也還會有新的皇后,唯獨可憐的,大約就是裴禹了?!?/br> 是啊,這世間的女人,于誰來說最重要了? 大抵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了。 “我……我也是今兒才知道,什么皇后之位,什么富貴煙云,一個女人啦,什么都不是?!笔聦嵣?,麗妃哀嘆,并傷感的,是自己這一生的癡情,于皇帝來說什么都不算。 但是在羅九寧聽來,其言模模糊糊,卻是裴嘉憲放棄了她,而選擇了皇位。 “娘娘,先皇大行,您也該要自稱……”燁王妃張大著嘴巴,就默默兒的念了一個:哀家。 麗妃才不要自稱這種喪里喪氣的名號呢,甚至于,到如今她連太后都不肯當。 恰此時裴嘉憲抽空前來,想要進來看看羅九寧,就叫她給趕出去了,而羅九寧呢,又沉沉的睡了一覺。 這一回裴嘉憲再來,是趁著麗妃睡著了的時候,才敢悄悄進來的。 羅九寧沒有麗妃那般的憤怒怨恨,一幅恨兒子不爭的樣子,但是,也是頗不耐煩的就閉上了眼睛,咽喉處還裹著白布,她看起來極其虛弱。 裴嘉憲不知道該怎么說自己兩天兩夜,為了能找到她,經(jīng)過怎樣的煎熬,內(nèi)心又怎么焦灼過。 當然,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不擅長解釋的人。 “可要喝水?”默了很久,他這才問。 羅九寧并不渴,早在上一回醒來的時候,麗妃親自將她扶起來,一口口的,喂了她許多的蜜水。就因為她念叨了一句,說想吃江米糕,麗妃又連忙吩咐大太監(jiān)阿福,讓他在如此忙亂的時候,還親自出宮,帶人給羅九寧去肅王府傳膳。 但是,如此大的干戈,飯送來了,羅九寧這會兒卻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的胃口。 “裴靖了,死了否?”頓了半晌,她問道。 裴嘉憲抽了抽唇,道:“還活著,叫契丹人送出了宮,在逃往契丹的半路上,叫杜涉給截獲了?!?/br> “那蕭蠻了,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一說起蕭蠻來,羅九寧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她可真是怕極了那個喪心病狂的劊子手了。 便到了此刻,再想起來,她依舊害怕的直發(fā)抖。 裴嘉憲想握她的手,羅九寧立刻將手縮回了被子里,緊接著,也閉上了眼睛。 “你說蕭蠻是遼國太后的私生子,孤遣人去查過,還真是。既是這么個妙人兒,如今自然殺他不得,孤還得借著他,北上討伐契丹呢。”說起這些事情來,裴嘉憲自然興致勃勃。 羅九寧長長噓了口氣,囑咐道:“切記好生看好了他,也要防備著長安城中所有的契丹人?!?/br> 她只是在那本書里讀過,有人猜測,說蕭蠻是遼國太后的私生子,只不過一句話而已,倒是沒想到,這句話才是蕭蠻真正的身世。 “阿寧?!迸峒螒椷€是欲握羅九寧的手,但她索性就轉(zhuǎn)過了身子:“王爺,哦不皇上,您不也很忙吧,能不能讓我好好兒睡上一覺?!?/br> 裴嘉憲不好再逼她,于是就站了起來,出去了。 等裴嘉憲出去之后,阿青和阿念,并胡東方,肅王府的一群人才好涌進來。 甫一進門,阿青笑瞇瞇的將羅九寧肘捉了起來,又替她披好了衣裳,這才好把屏風外面的胡東方給喚進來,幾個人一起就跪到了床前。 “按理來說,如今咱們娘娘就是皇后了,咱們這些貼身伺候著的,給娘娘磕個頭,行個拜禮,恭?;屎竽锬锶蓊伋qv,壽比南疆。”阿青笑道。 羅九寧噗嗤一笑,擁著被窩道:“行了,瞧瞧你們,比我還心急似的?!?/br> 她見胡東方一直縮在后面跪著,想想他雄心勃勃,當初一心要護著自己,最后卻叫條蛇給咬傷,莫名就覺得好笑,示意阿青和阿念幾個先退了出去,將他喚過來,卻是問道:“如何,那竹葉青的毒,是誰給你去的?我瞧你此刻健步如飛的樣子,真不相信你叫竹葉青給咬過。” 胡東方撓了撓頭,笑道:“蕭蠻,是蕭蠻手下的人?!?/br> 說起蕭蠻,羅九寧嚇的明顯顫了一顫:“竟是他,他怎的還會救你?” 胡東方道:“他不止給我解了毒,還于我說要連同你一起,帶回到西京去?!毙α诵Γ溃骸八恢睂ξ艺f,只要我肯點頭,他就會把媛姐兒和你,并我一起帶到西京,而且他在西京,不會叫你過得比在長安差?!?/br> 羅九寧自嘲一笑道:“他差點用王水將我給毀了,難不成是,想帶著我的尸骨去西京?” “是移花接木之計。”胡東方悄聲道:“他曾予我說,無論裴嘉憲是否愿意禪位,他都會拿廢后當作是你,毀了之后扔在南宮之中,而后,用全新的身份將你帶走?!?/br> “他為何會跟你說這些?”羅九寧反問。 在她看來,蕭蠻其人,極不盡人情,也是誓在要殺她的,而且,他和胡東方?jīng)]有任何交集,給他說這些作什么? 胡東方又撓了撓頭,說:“他只是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死了,但他本人,從未想過要叫你死。他之所以對我好,也是想叫我能在路上,勸說于你,讓你能安安分分的,跟他去西京。畢竟咱們還算知已,不是嘛?” 讓她去西京,還是為了利用她吧? 利用她來說服她二叔羅賓,讓羅賓能為他所利用。 閉了閉眼,羅九寧心說,這世間的男人啊,都是何其的瘋狂。 第125章 書中前世 帝崩,肅王登基,這些事兒與羅九寧似乎沒什么相干。 宮中如今有二太后,麗妃被先帝遺詔,封為東宮太后,而先皇臨死時念念不忘的德妃,則被封為西宮太后。 人言東西東西,同為太后,先皇給麗妃的恩典,就是她稍稍的壓了德妃那么一丁點兒,畢竟東比西大嘛。 而羅九寧這個潛邸時的王妃,如今的皇后呢,卻是沒有如眾人所料的那般入宮,反而回了樂游原,每日里的都只伴著壯壯兒。 已經(jīng)是八月末了,外面梧桐高高,到了正午時分,那梧桐樹的影子就會投到窗前,風吹著樹葉嘩嘩作響,懨懨夏日,再難找到比這更涼快的地方了。 “你真的陪了娘很久?那你告訴娘,娘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咱們整天都作些什么呢?”羅九寧自打聽裴嘉憲說,兒子仿佛記得很多本身不曾發(fā)生過的事兒,也覺得好奇,這些日子整日的團著他,就想知道,他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或者說,這個曾經(jīng)真正經(jīng)歷過那本書里的故事的孩子,他都經(jīng)歷過些什么。 小家伙喜歡下棋,于是羅九寧如今就不得不,整日的陪著他下棋。 “娘給壯壯找爹?!毙〖一镒谛》鹱琅希趯P难芯恐撊绾温渥?。 要知道,被哥哥裴琮贏走他的青金石串珠的事兒,小壯壯到如今還耿耿于懷呢。 “那娘為甚要給壯壯找爹呢?”羅九寧格外好奇的,又問。 壯壯想了想,一臉認真的說:“因為壯壯沒爹呀。” 羅九寧頓時就笑了。 是啊,徜若故事真的以那本書中的脈絡來發(fā)展,她死的時候,壯壯早已經(jīng)死了,而她至死,也不知道壯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所以壯壯這所說的,是她死后的事兒吧。 或者她死后亡魂不甘,帶著個孩子,還在一直替孩子找爹? 這大約也是為甚,當初在洛陽的時候,小壯壯一見到裴嘉憲,就會那么高興的緣故了吧。八個月的孩子,才伢伢學著第一句話兒,首先叫的就是爹,這得是,多深多深的執(zhí)念和愛意啊。 摟過兒子狠命香了一口,她道:“莫怕,咱們壯壯如今啊,如今有爹了。” 兒子還在專心的研究他的棋局,羅九寧聽著窗外的風聲,樹聲,又睡著了。 這一回,她卻是作了個夢,夢里,卻仍是在皇宮之中。 夢境,就跟真的似的。 依舊是盛夏,嘩啦啦的風聲,樹聲,建章殿中,裴嘉憲和燁王,并賢王三人一并在帝前跪著,而皇帝呢,顯然是已經(jīng)死了。建章殿外,跪滿了密密麻麻的朝臣們。 翰林學士許芳林正在宣讀傳位詔書。 當宣到傳位于皇四子的時候,燁親王和賢王皆是明顯一震,就連裴嘉憲自己,都是一個恍然不信的樣子。 但是,先皇遺詔,至此,大寶之位,就屬于裴嘉憲呢。 這是他一生的希冀所在,而他兢兢業(yè)業(yè)整整十六年,終于得到了父親的認可,此時又焉能不狂喜,又焉能不激動。 “皇上,那蕭蠻說,自己手中有皇太孫裴靖,而且裴靖隨時可以出面,并公告群臣,是您擒獲,并將他送到邊關(guān),折磨了他很多年,他如今要您禪位于他,否則的話,他將殺了……肅王妃。”來人是杜涉。 坐在大行皇帝棺槨旁的裴嘉憲,瞧起來比現(xiàn)實中的老了很多,鬢間甚至還有隱隱華發(fā),甚至于,手都有些顫抖。輕輕兒唔了一聲,倒是他慣常的樣子。 “肅王妃?可是那個羅氏?”他自己就是肅王,可提起肅王妃來,裴嘉憲似乎還必須得回憶一下,才能知道那個女子是誰。 杜涉點頭:“是,恰就是羅氏女,也是您的王妃?!?/br> “朕不是一直關(guān)著她,她是怎么跑出去的?”聽起來,裴嘉憲還頗有幾分生氣。 杜涉哪管得了人家的王府家事,當然搖頭,不語。 裴嘉憲攥著椅背,道:“裴靖自己不救,緣何要朕來救?真是笑話,裴靖不是愛她欲癡欲狂,當初為了她而夜探肅王府,才叫朕擒到。 而她呢,這么些年,心心念念于裴靖,還……”還給他生了個孽種這話,裴嘉憲未能說出來,頓了頓,他又道:說不定她就是自己甘愿受縛,好叫裴靖能登上帝位的呢,朕為何要救她?” 聽這話,他對于自己的王妃,似乎積怨頗深。 閉了閉眼睛,他道:“把裴靖和蕭蠻找出來,勾結(jié)外夷,罪不可赦,傳令下去,但凡于宮中捉到此二人,殺無赦。” 杜涉心有戚戚的點頭,退了出去。 而裴嘉憲呢,在大行皇帝的棺槨前閉眼許久,忽而就睜開了眼睛,居然冷笑了一聲:“孤的好王妃,愛了裴靖七八年不說,現(xiàn)在想讓孤連皇位都讓給裴靖,羅九寧,你可真是……真是……” 他兩眼中滿掛著欲落的淚,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等再睜開眼睛,已是兩眼的堅定,準備著要出建章殿,前往太極殿,去接受朝臣們的跪拜了。 而自己呢,羅九寧飄飄乎乎,就到了南宮。 南宮之中,此時已經(jīng)箭撥弩張了,她在和蕭蠻搏斗,被扒了皮的廢后,融成了一攤血水。而她呢,她同樣,也是用王水燒開了繩子,接下來的事情,就跟當日在南宮發(fā)生的,是一樣的。 她灑了蕭蠻兩眼的王水,弄瞎了他的眼睛,但接下來的發(fā)展,就不是羅九寧想的那樣了。 她當時也想跑來著,可是她看到了裴靖,她以為早就死了的裴靖,居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而就在這時,眼瞎了的蕭蠻亂揮亂舞著匕首,一刀捅入她腹中。 緊接著,裴靖又殺死了蕭蠻,自己卻是背負著奄奄一息的羅九寧,便準備要在裴嘉憲的人攻進來之前,渡水路逃走。 羅九寧在死前最后問裴靖的一句話是:“李靖,你說,這世間究竟有誰知道,我那孩子的父親是誰呢?” 原本,此時裴靖若是說句真話,羅九寧也就瞑目了??墒撬罱K沒有,他咬了咬牙,依舊是將真相瞞了下來,所以那本書里的羅九寧,直到閉眼的那一刻,仍不知道自己兒子的生父,到底是誰。 而在知道她死后,裴嘉憲是什么樣子呢? 羅九寧看到杜涉率人把血rou模糊的廢后帶到他面前,看到他揭開棺槨看了廢后的尸首一眼,還疑惑的問:“這真是羅氏?”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揮了揮手,說:“厚葬了吧?!?/br> 就這樣,書里的羅九寧在死后,被追封為后,卻連丈夫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見過。 而在羅九寧被安葬了之后,他似乎還是不肯放過她,竟然將她的牌位,就安放到了本朝之中,只有皇后才配居的南宮之中。 活著的時候二人幾乎沒有說過話,到她死后,成了一尊牌位了,他倒是每日都會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