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裴嘉憲本是跟在燁王的身后,出到外間,卻是忽而頓?。骸傲_九寧,我且問你,是否從今往后,你永遠都無法原諒于孤?” 燁王就在前頭,正在跟太后宮中的婢子們交待夜里該如何照料太后娘娘的話兒,他聲音不大,但是目光咄咄,卻是望著羅九寧。 羅九寧悄聲道:“這半年多,你就顯少入過家門,回家的時候不說,此時四處皆是人,你怎好說這種話?” 裴嘉憲湊了過來,望著自家小王妃,笑的頗有幾分神秘莫測:“二哥如今是巴不得皇上死,但是一個蕭辭,一個陶安,徜或皇上萬一因丹藥而病,或者而死,都是吃不消的大罪。不過,今夜孤當就能把陶安從燁王府給弄出來,徜若孤把他弄出來,你要如何報答于孤?” “他是我的舅舅,便是你裴嘉憲的舅舅,徜或出事,你也脫不了干系,又有什么報答不報答的?”羅九寧反問。 裴嘉憲再近一步:“孤舅舅多得是,不差陶安一個,但既你說蕭辭與蕭蠻有牽扯,孤今夜必探燁王府,徜或你能給孤點子什么好處,孤順手牽羊,或者就能把陶安給你順出來?!?/br> “你趁人之危?!?/br> “可孤他娘的就只有在你身上才可成事,羅九寧,孤不是沒試過?!迸峒螒棜饧睌?,再逼一步,就又把羅九寧給逼回了屋子里。 寢室里,棉帳深垂,太后還在沉息睡著。 羅九寧咬了咬牙,說:“等你把陶安救出來,你想要什么,我給你便是了?!?/br> 陶安畢竟是她的親舅舅,裴嘉憲或者可以不顧,她卻不能坐視不理。 裴嘉憲笑的意味深長:“那就今夜,孤把陶安從燁王府弄出來,然后入宮,討王妃要賞賜來,可否?” 羅九寧悄聲道:“就不能等回了王府再說?” 裴嘉憲其實也不過逗羅九寧而已,低眉笑了笑,轉身欲走,卻又折了回來,低聲道:“太后除了對于太子的偏袒,在別的方面,也不過個普通老婦人而已。你是孫媳,徜或不侍一夜的疾,在父皇那里難交得了差,不過,萬一有事,你只記得,阿福今夜也會在太后宮中,在廊下侍著,只要有事,大喊他一聲既可。” 皇后被廢,麗妃是無冕之后,阿福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裴嘉憲命羅九寧進來侍疾之前,就把個阿福給喚了過來,命他在外頭守著。 他欲走,卻又還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羅九寧于是問道:“你可是還有什么話要說?” 裴嘉憲頓了良久,終于說:“皇上與太后今夜,似乎并不只為單純的侍疾,才邀你入宮,屆時警醒著些,我總覺得父皇此舉,頗有些深意?!?/br> 羅九寧點了點頭,推了裴嘉憲一把,道:“別磨磨蹭蹭了,快去吧。” 為了那個總叫她心下難安的蕭蠻,她也覺得,裴嘉憲是該早點兒走了。 且說這廂,待到幾位王爺退了,羅九寧再回過頭來,便聽燁王妃笑道:“老五如今還未娶親,咱們妯娌幾個,還沒有誰能像老四和四弟妹這般恩愛的。” 卻原來,燁王妃和賢王妃兩個,竟是也在里間坐著,閑話著吃茶呢。 燁王妃馬氏也是個爽朗的性子,三十四五的年紀,因是為了侍疾而來,穿的倒也很清減,伸手便召羅九寧:“阿寧快來,橫豎太后娘娘還睡著,咱們一起坐了,吃會子茶?!?/br> “萬一太后娘娘要是醒了呢,身旁無人可怎么辦,我怕是得到床前坐著去?” 北宮之中的奴才個頂個兒的,說白了,王妃們入宮,不過走個過場而已,但是這個過場,卻必須得把模樣作足了。 羅九寧也不知道賢王妃和燁王妃是怎么侍疾的,但總覺得,自已應該端端正正,坐到太后床榻前才好。 賢王妃笑道:“太醫(yī)就在外頭,床前皆是皇祖母用慣了的奴婢,哪輪得著咱們去侍疾,你且進來,咱們一起說說話兒的好?!?/br> 羅九寧也不作樣子,進去,就與倆妯娌坐一塊兒了。 “你家壯壯兒,到如今還沒有大名,到了端午,是不是該求皇上賜一個了?”賢王妃問道。 燁王妃亦道:“小娥說的對,你呀,到如今就那么一個兒子,雖說你們夫妻瞧著如膠似漆的,但是我和小娥是過來人,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的地位,可全是娘家的功勞擺在那兒,夯起來的。各府都有幾個狐貍精,你要現(xiàn)在不幫壯壯兒討個大名,再早早兒替他把世子之位定下來,將來,誰都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樣子呢?!?/br> 賢王妃亦道:“可不,是這么個理兒?!?/br> 羅九寧道:“皇家的孩子,一般來說不是要到三歲,皇上才會賜名?” “要投了他皇爺爺眼緣的,比如我家琮兒,因為生的聰敏機智,當初才一歲的時候,皇上就給他賜名?!睙钔蹂Φ溃骸斑@種事情,又豈是不能變通的?” 羅九寧笑道:“罷了,我還是等他三歲了,再到宗正寺報備,為他求賜大名的好。我腦子實,凡事總愿意按規(guī)矩辦的。” “沒有大名,他就無法得到世子之位呢。”賢王妃又說。 羅九寧笑道:“那不過個名頭而已,遲早都是壯壯的,我又何必急在此時?三嫂,這味點心是什么餡兒的,怎的如此好吃?” “水晶花腿餡兒的,我特地作來給皇祖母吃的,誰知皇祖母今兒沒胃口,你要喜歡,就多吃點兒?!辟t王妃說。 羅九寧連著吃了兩塊糕,又吃了一大碗淋著蜂蜜的酥酪,這才笑著站了起來,撫著肚子說:“兩位嫂嫂,莫若你們先回,今夜,我給咱們侍疾去?!?/br> 燁王妃和賢王妃相視一笑,也就先回去了。 這也不過妯娌之間輕描淡寫的一段對話而已,但是,等燁王妃和賢王妃出了宮,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正在太極殿批奏折的皇帝,就從總管大太監(jiān)柳航的嘴里,原封不動的,聽到了復述過的,幾位兒媳婦的對話。 皇帝雖說如今也修仙煉丹,也打座,但是對于丹藥,一日服的從不過量。 再加上他向來精于煅煉身體,此時倒也神彩熠熠。 “小安子,柳總管的話,與三位王妃所言,可有出入?”皇帝聽完了,反問站在柳航身旁的小安子。 小安子連忙便跪:“幾位王妃所言,與柳公公所言,沒有任何出入?!?/br> “罷了,下去吧?!被实蹞]手道。 待到幾位內侍們全都退出去了,麗妃卻是搖搖曳曳的,就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徑自一躍,便坐到了皇帝的大腿上。 “皇上如今倒是瑣碎,怎的倒是對兒媳婦們用起心思來了,還專門打聽兒媳婦們的說話言談,怎地,難道說您也起了扒灰的心思?”這話,除了麗妃之外,任是再有寵的嬪妃說了,恐怕從此永遠就得入冷宮。 皇帝卻是哈哈大笑,任麗妃揪著胡子,道:“這種荒誕的話,也就只有你敢說。朕啊,原本以為這天下,王朝帝國,最重要的是皇帝這個位置。直到靖兒一傷再傷,到如今走到了山窮水盡之處,才頓然而悟,皇后之職,看似是皇帝給的恩寵,但帝后既能比肩而尊,就是因為,皇后之位,與皇帝之尊,它同樣重要?!?/br> “所以呢,妾身可以作皇后嗎?”麗妃沒皮沒臉,哎呀一聲:“妾身作夢,都想住到南宮去呢?!?/br> “你?”皇帝笑著搖了搖頭:“永遠都休想。” 麗妃翻了個白眼兒:“罷了,顯然皇上一點兒也不愛嬪妾,否則的話,中宮之位空懸,那就該是嬪妾的。” 皇帝一語雙關:“有時候,誰配得起皇后之位,也許比皇帝本身更加重要。” 燁王雖說一直不曾斷了謀機,但聽聞蕭蠻已至之后,便勸服自己一派的朝臣們,讓他們鼎力上疏,支持裴嘉憲接手長安防務,顯然,大敵當前,是以大局為重的。 而裴嘉憲呢,兢兢業(yè)業(yè),雖說其人看似無華彩,但也是帝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之選。 皇帝在太子之后,望著兩個得力的兒子,左右為難,臨到如今,也不再計較裴嘉憲的生辰,將目光公平的放在兩個兒子身上,猶豫不決之后,于是想考較一番倆位兒媳,以及她們所生的孩子們。 畢竟,在太子與裴靖之后,皇帝才深深的明白過來,取妻取賢這句話的道理。 第98章 侍疾之夜 且說這廂,非但羅九寧,便是燁王妃和賢王妃兩個,仨人在宮中相處是,早有人冷眼將她們仨人的一言一行,全都報了皇上這兒。 “要我說啊,肅王妃也是夠傻的,她就不知道,我們家那個不省心的又悄悄兒從陰山跑回來了嘛,如今就在長公主府中呆著呢,早晚有一天,我家那個不省心的,得把她從如今的位置上給逼下來?!边呏?,賢女妃邊說。 那個不省心的,自然就是杜若寧了。 燁王妃笑道:“可不是嘛,但是咸吃蘿卜淡cao心,咱們不cao她的心,得了吧,咱們還是各自歸家的好?!?/br> 與賢王妃相互道了別,燁王妃上了自家馬車,便有個婢子在車里等著。 “娘娘,據(jù)奴婢從小安子那兒打聽來的消息,皇上忽而召肅王妃入宮侍疾,怕是想瞧瞧,究竟那位王妃,堪配中宮?!?/br> 燁王妃馬氏,母族亦多在朝為棟梁之材,但終歸任誰也沒有太子妃的臟腑,所以,燁王每每見了,總要喚她一聲憨婦。 她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半天,就說:“不行,明兒我得把琮兒也帶到宮里來,叫他在皇上面前走動走動,畢竟皇上對于孫輩們,可是很看重的。”否則的話,就憑她,還真的爭不過羅九寧那個能幫皇帝治病的,肅王府的小王妃呢。 羅九寧既是郎中,自然是最善于侍疾的。 等兩個妯娌走了,便坐到了皇太后的榻前,手邊捧一本書,另備一盞清水,時不時的,聽太后咳兩聲,或者是哼一聲,也不擾醒她,只拿棉花蘸上清水,于她唇邊清清一潤,便繼續(xù)坐著讀書了。 到了半夜,皇太后才悠悠轉醒,睜開眼睛看了半天,才辯認出羅九寧來,揮手道:“老四媳婦,丫頭們也都歇了,你也歇著去,很不必守在床前的?!?/br> 羅九寧手伸進皇太后的床褥之中,輕聲問道:“皇祖母可要尿,或者渴?” 太后搖頭,卻是笑道:“哀家便最昏沉的時候,也能起得來床解手的,這也是哀家最后的體面,不到咽氣的那一回,這點體面哀家都要端著,老四媳婦,快把手拿出去?!?/br> 這老太后與皇上一個性子,剛強,要體面。 雖說太子被廢她很傷心,但到底太子與太孫,皆是她的孫輩,在聽說太孫竟然派人謀刺皇帝的那一刻起,她對于太孫的喜愛,就蕩然無存了。 如今反而是對于自幼冷淡忽略的裴嘉憲,更多了幾分喜愛。 “您要真有不舒服的地方,直接于孫媳說了便是,徜若怕孫媳在此有妨礙,孫媳出去,讓丫頭們伺候您?”羅九寧笑著遞了盞溫水過來。 加了蜂蜜的溫水,恰是合適的溫度,太后一口抿了,道:“罷了,那你就出去吧,我確實要解溺,但讓婢子們伺候著既可。” 羅九寧也不扭捏,起身便出去了。 而等太后解完了溺再睡下,羅九寧便依舊進了寢室,仍是坐在她的床前,坐著翻書看。 太后這一場病中,從皇帝的嬪妃,再到幾位王妃,側妃,經(jīng)過的人也多了,倒還當真沒見過一個能有羅九寧這般心平氣和,不爭功獻媚,但也不偷jian耍滑的。 而轉眼更響四下,便已是黎明了。 這時候老太后也在沉睡之中,整個北宮之中,也是一片的安寧。 羅九寧到底年青,在太后床前坐了一夜,此時也并不覺得困倦,悄悄兒的起身,到了外頭,自己倒了杯水吃了,也不驚動歪在一處,正在憨睡的婢子們,轉而就到了外頭。 此時五月,月冷而星高,站在南宮大殿的檐廊下,天宇星斗都壓的格外的低。 羅九寧站著望了片刻,嘆道:“但不知我家壯壯兒,此時是否也在憨睡之中。” “放心,孤才去瞧過,他睡的安穩(wěn)著呢?!比胍沟?,有人在身后忽而淺淺一聲,倒把羅九寧給嚇了一跳。 回過頭來,裴嘉憲就站在廊廡下,只是,他站在根柱子旁,與柱子離的太近,所以羅九寧不曾發(fā)現(xiàn)。 “你不是說您不會回家,怎的又回去了?”羅九寧反問。 裴嘉憲踱著步子走了過來,離羅九寧有兩步的遠,星光下面容黯黯,兩只眸子卻格外的亮,站了片刻,卻是伸出單負著的一只手來,道:“走,坐到后頭吃去?!?/br> 羅九寧嗅到一股子的甜味兒,驚道:“竟是烤地瓜?” 這東西,一般來說秋天才長成,冬天吃得多,到了來年春天,基本就絕跡了。 羅九寧生平最好地瓜,去年一個冬時,為著倆孩子病,自己病,就沒吃過烤地瓜。 捧到手中先深嗅了一口,她嘖嘖探道:“香,真香?!?/br> 倆人踱步到了南宮的后殿,借著月光,羅九寧輕輕剝開了地瓜的皮兒,才坐到殿廊的欄桿上,便聽裴嘉憲說:“孤今夜跟著二哥,從咸陽大營回來之后去了一趟燁王府,但那蕭辭并不在,也不知是二哥故意推脫,還是他果真不在,總之,二哥似乎不愿意孤見他。倒是你舅舅陶安……” “他呢,他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兒的跑到燁王府去?”羅九寧一臉的急切,啃著只大地瓜,圓圓的臉蛋兒就湊了過來。 四更,漸黯的月光,她熬了一夜,面色卻依舊白皙,仿如滿月。 裴嘉憲坐到了羅九寧的身旁,賣了個關子,等羅九寧眼巴巴的,看夠了自己,才道:“孤借著王妃有病,將他從燁王府帶出來了,如今在咱們肅王府,等你回府,自然能見到他?!?/br> 羅九寧咬了口地瓜,垂眸點了點頭,應道:“好。” “那孤要的東西呢?”裴嘉憲緊接著追問:“羅九寧,八個月了,孤要真能找著個行的女子,此時不定兒子都多了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