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越過湍急的河流,沿著一重重的槐林奔了約有半里路,便是裴靖如今躲藏的那處子孫廟。 “聞著就是一股子的桂花味兒,你帶來的食盒里,必定有甜糕。”裴靖本來是躺在一堆枯草里的,見羅九寧進來,立刻就準備要從地上躍起來。 可惜腿受了傷,躍到一半,又咬著牙坐了回去。 “桂花甜酒釀的年糕,還是熱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羅九寧說著,就屈膝跪到了柴堆里,先捧出一疊桂花甜酒釀來,再端出幾樣魚糕來。 另還有倆樣小菜,一壺酒。 擺到了地上,羅九寧自己也是席地而坐,自斟了一杯,又給裴靖亦斟了一杯,笑道:“既要離別,只怕此生此世都不得再見,咱們相對著再吃一盅,如何?” 第82章 一刀穿腹 艱難的幫裴靖把腿別了過來,羅九寧亦是席地一盤,就坐到了他對面。 “我永遠記得你哄我吃酒的那天,辣的我哭了好久?!绷_九寧笑瞇瞇的,給裴靖一只魚絨點心,示意他吃。 “我怎么記得那一天是你自己說要吃酒,而且還非得要自己貼錢買的?”裴靖挑了挑眉頭,一口吃了一只杜若寧作的小鴨子,將一盞酒一飲而盡了,便靜靜的坐著。 這少年瘦成一尊骷髏了,瘦到仿佛沒有人形了,在月光下,皮膚閃著冷冷的幽光。 唇角噙著絲苦澀的笑,背著一輪明月,望著羅九寧。 “等你真到了洛陽,我會寫信給承功,叫他好好照料你的。”羅九寧敵不過他的目光而垂下了眸子,低聲說。 她天生是個憐弱的性子,曾經(jīng)有過婚約的男子,也是想一杯濁酒了前生,叫他從此了卻前緣,啟和前往洛陽,可誰知在裴靖看來,這卻是羅九寧依舊仍還對他有意的意思。 一口將酒吃盡了,頓了半晌,裴靖卻是來了一句:“阿寧,你那時果真喜歡我嗎?” 他是問自已當初在洛陽的那段日子,羅九寧是不是喜歡他。 羅九寧跪坐著,是對著窗望明月的,窗棱上斑駁的月光照進來,她的臉恰好在一片冷白色的明月之中。 “好不好的,你要說這個,我可走了啊?!绷_九寧悶悶的,自己再呷了一口酒,又勸裴靖道:“趕緊吃,吃罷了之后,我再替你換一回傷藥,然后你就上路,好不好?” “徜若我說讓你丟下那孩子,于我一道走呢?”裴靖忽而聲音一啞,卻是反問道。 “你瘋了?” “我沒瘋。那不過個孩子而已,雖是四叔的,可是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的時候,四叔待你可不算好,如今既那孩子有父了,你也分明知道他就是四叔的孩子,為何就不能扔下他,與我一起走?!?/br> “裴靖你怎么就不懂,那是我的孩子,我可以不要你四叔,甚至不要父母,連承功也可以不要,但絕不能丟下他。”羅九寧覺得裴靖這人簡直是不可理喻,一把砸了酒盅兒,道:“你若愿意好好說話,咱們吃上兩盅,我送你上路,你要還是這般的說話,咱們就此別過,你欲往何處去,我絕不問你,我也該回我家去了?!?/br> “你覺得現(xiàn)在你還能走得了?”裴靖忽而一聲冷笑,也是一把就丟了酒盞:“你以為我會讓你再回長安?” 羅九寧不明白裴靖的意思,因為她不知道裴靖殺了她的父親,而燁王對著東宮發(fā)難,用的恰是這件事兒。 雖說皇上對外秘而不宣,但諸位皇子,包括麗妃,皇后等人,皆是知道這事兒的。 只要羅九寧回到長安,就會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叫裴靖給殺的,到那時,她豈不得恨死他? “裴靖,你坐好了,小心你的傷口?!毖劭磁峋笒暝酒饋?,羅九寧喝道。 “來人啦,人呢,人呢,都死哪去啦?”裴靖忽而喝道:“將她給我綁了,然后帶走?!?/br> 他艱難的往羅九寧跟前挪著,想要來抓她的手,見她跳起來便跑,遂來扯她的裙子:“那不過就是個孩子而已,他懂得什么,他又能記得什么?你為了那么個孩子居然能丟下我,你可知道我是為了你,才落得今天的下場?!?/br> 羅九寧這時候才明白了,裴靖可不是一人前來,他還帶著人呢。 也是她傻,怎么就忘了這世間還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道理了。 往后退了兩步,羅九寧說:“裴靖,你要再這樣,可休怪我喊人,我們肅王府的侍衛(wèi)們,離此頂多不過幾百步,你怎么可能帶走我。” “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迸峋敢琅f在歇斯底里的鉆牛角尖。 他沒有成家,沒有孩子,所以他不懂一個孩子對于女人的重要性,艱難的坐了起來,他喝道:“來人啦,把她給本宮綁了,咱們好即刻趕路?!?/br> 羅九寧趁著裴靖掙扎著,還未爬起來的時候,奪門便出,待從這子孫廟出來,才真叫嚇了一跳。 門外橫七豎八豎躺著的,居然全是人,看那一身短打的打扮,和裴靖一模一樣,顯然,當是東宮的人。 可這一個一個兒的,也不知是死了還是睡著了,總之,全都歪倒在地,但是槐林之中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羅九寧提著裙子往前跑了兩步,便聽身后一陣格外的冷,又叫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她于是鼓起勇氣回頭,回頭問道:“誰在哪里?” 身后并無人說話。 但旋即,廟中的裴靖便是一聲驚呼,緊接著便是打斗的聲音。 “誰,究竟是誰在殺人?”羅九寧到底不放心裴靖,于是折身又準備要跑回那子孫廟里去,但緊接著,廟中就傳出裴靖撕心裂肺的聲音來:“阿寧,跑,快跑?!?/br> 他似乎是正在跟什么人打斗,叫的聲音越來越凄慘,還在不停的喊:“羅九寧,快跑,跑,不要回頭?!?/br> 忽而撕心裂肺的一聲,他吼道:“阿寧,我……我愛你!” 羅九寧已經(jīng)折到了廟門上,還未進門,只見一道血光。待她進去的時候,裴靖已經(jīng)不見了,方才她和裴靖對飲過的干柴禾上,空留殘羹冷炙,還有一抹紅色的血。 羅九寧站了良久,忽而回頭,便見白灰涂過的墻壁上,用血書著一行字:我李靖,誓不負羅九寧,生生世世。 李靖,那是當年裴靖在洛陽時的化名。 這字跡早已凝了血,當然并不是裴靖剛才書的,而是白日里,他在這子孫廟里等她時,拿自己傷口上的血書成的。 周遭忽而又響起那種冷森森的笑聲來,嚇的羅九寧遍體發(fā)寒。 她不知道究竟是誰抓走了裴靖,可這時候只憑她孤身一人,想把裴靖救回來那也是徒勞的,踉踉蹌蹌的,羅九寧一路絆了好幾個跟頭,才跑回苑中。 * 等裴嘉憲和小壯壯兒倆個回來的時候,驚魂未定的羅九寧躺在床上,還怔怔兒的睜著眼睛發(fā)呆。 裴嘉憲甫一進來,胡謙昊也跟進來了,就在門外,他說:“王爺,不好了,裴靖叫人傷的奄奄一息,扔在咱們府門外,而燁王的人恰好追來,現(xiàn)在燁王就在門外,等著要見您?!?/br> 羅九寧驀的就坐了起來,直勾勾望著裴嘉憲。 雖說是給廢掉的皇太孫,但畢竟是天家子嗣,皇帝或者會囚禁他,但絕不會傷他性命。 這擺明了的,就是燁王非但想殺裴靖,還想栽贓給裴嘉憲。 “可還有得救?”裴嘉憲道。兩道厲目,他一直冷冷盯著羅九寧。 “一刀穿腹,但尚有呼吸?!?/br> “那就趕緊,盡力救治?!迸峒螒椀馈?/br> “燁王還在外頭,等著要見您呢。”胡謙昊又道。 “叫他等著,孤過會兒就出去?!迸峒螒椪f道。 他將兒子抱著放到了床上,便一直盯著紫檀大床那地臺上,羅九寧一雙緣邊沾了血的繡鞋,輕輕拈了一只起來,他道:“裴靖幾時來的,你見了他幾回?” “早晨見了一回,方才又見了一回,然后,他就不見了。”羅九寧摟過兒子來,雖說裴嘉憲的臉色格外難看,她倒也坦然以待:“他本就受了傷,說自己想去洛陽,我于是給了他些銀子,替他治了傷,讓他休息一日再走。” 裴嘉憲忽而就湊了過來,望著妻子略有些緋紅的臉,鼻尖輕輕湊過來嗅得一嗅:“還一起吃了酒,吃了幾杯?” 望著他意欲吃人的眸子,羅九寧豎了兩根手指起來:“就兩杯。” 壯壯的眼神,和他爹是一樣的,倆人一起冷冷的,用極為責備的眼神看了羅九寧許久,直到她敵不過他們的目光垂下眸子,這才挪開了眼眸。 “我沒覺得自己作錯了?!绷_九寧道。 “你是沒作錯,可是你難道不明白,燁王在長安布下天羅地網(wǎng),便他真能逃到原上來,也是燁王的網(wǎng)開一面?為著的,就是好栽贓嫁禍給孤,讓父皇對孤生厭心?!迸峒螒椃磫?。 燁王的一石二鳥之計,這一下子,非但能害死裴靖,還能把罪栽給裴嘉憲,這才真正叫,狠毒無比。 羅九寧團過壯壯來,將兒子摟在懷中,默默的坐著:“我該早上就趕走他的?!?/br> “你該早點兒告訴孤他在原上,那么孤或者還能給他一條生路?!迸峒螒棄阂植蛔⌒靥胖械膽嵟曇舨挥删蛥柫似饋?。 “胡說,你會殺了他的。”羅九寧道。 她怕裴嘉憲知道了要殺裴靖,又怕裴靖還是像上一回在洛陽一般,寧可鬧到天下大亂,也非得要見她一面。所以她才悄悄兒的出去,想要將他哄乖,悄悄兒給哄走。 “他是孤的侄子,孤只會廢了他,怎么可能殺他?”裴嘉憲剛想發(fā)火,兒子打著瞌睡,兩眼懵懵懂懂的,就叫了聲爹,他的聲音不由便軟了下來。 羅九寧道:“但在那本書里,他就是你殺的。就是他放火燒洛陽的那一夜,你將他殺在洛陽城了。” 她記得書里所言,說裴嘉憲拿她誘捕裴靖,然后便仿如玩弄一只獵物一般的,玩死了他。 “胡說。孤當時想著的是,他也該好好兒識點教訓,所以孤只要抓住了,就不會放過他,太孫之位,他不配作,但是孤可沒想過取他的性命?!迸峒螒椀?。 羅九寧急了:“可是書里,書里分明就是那樣寫了的?!?/br> “阿寧,你一直以來,就是因為那本書才不肯信任孤的,孤只問你,如今這世事,與你那本書中所發(fā)展的,可是一樣?”裴嘉憲反問。 羅九寧想了想,似乎并不太一樣,但是,她確實一直以來,對于書是深信無疑的。 自打那夜夢到那本書,它就成了她的宿命,叫她無法擺脫。 “書里的那個孤,絕不是孤自己,你或者也學學杜姑娘,將它當成一本書,當成個笑話,而不是現(xiàn)實的生活才好?!彼D了頓,道:“你抱著孩子先睡,孤出去看看去?!?/br> 裴嘉憲出去了,而壯壯兩只眼睛耷拉著,揪緊了羅九寧的衣衽,死都不肯去跟奶媽睡,羅九寧也就只得將他團到懷中,與他一起睡了。 閉上眼睛,她仔細回憶著夢中那本書。 也是了的,她只讀了半本,而書中關于裴嘉憲殺裴靖,并殺幾位兄弟的事情,全都不過別人口中的傳言而已。 也許其背后的一切,都將在下半本書中解迷,可是她只讀了上冊,沒有找到下冊,以致于她所知道的一切,也是半真半假,虛虛實實。 原上夜來有些寒涼,正迷迷糊糊欲要睡著之時,阿青進來了。 從紫檀大柜里另抽了一床自長安帶來的緞面大被壓在腳邊,阿青跪在床前,湊到了羅九寧的耳畔,就悄聲兒的說:“娘娘,我終于明白為甚杜姑娘非得給咱們壯壯兒吃魚。而且呀,她傍晚時做了件事兒,瞧起來也是怪怪的。” 羅九寧頓時就又來了精神:“快快,講予我聽?!?/br> 第83章 仿如魚鱗 就在方才,羅九寧未至,裴嘉憲帶著壯壯兒一起到長公主那邊閑話聊天兒。 長公主自己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就是齊國公,今年也近三十歲的人了,不過因為自幼長公主就只有他一個兒子,養(yǎng)的比較慣溺,小小年紀逛了幾回青樓,染上了花柳,如今雖說治好了,表面上無礙,但是不能生育。 到了這把年紀,連個孫子都沒有,長公主的膝下就極是冷清了。 雖說是義女,但畢竟才認了不久,而長公主對于杜若寧的了解,事實上全來自于裴嘉憲的言談。 而裴嘉憲因為杜若寧在三年前救過自己一回,又一直以來與世無爭,淡泊寧靜,是以,對于杜若寧,那是極盡美譽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