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裴嘉憲在屏風(fēng)外站了片刻,終于還是揚(yáng)起雙手來,柔聲道:“好,孤退出去便是,眼看有雨,你早些上床安歇,好不好?” 第58章 生來注定 羅九寧輕輕兒噓了口氣,待裴嘉憲出去了,便聽見隔壁的小阿媛一直在叫:“奶媽,我渴,我好渴。” 奶媽帶一個壯壯都夠累的,這時候也已經(jīng)睡下了,阿媛喚了半天喚不到人,于是自己就爬了起來。 羅九寧連忙倒了杯溫水,便端了過去。 “母親安?!币娏_九寧來了,她連忙在床上屈腰跪了,便是一禮。 羅九寧于這四處生來就四處漂零的孩子,因?yàn)樗嗝采男に谱约海故呛苡袔追謶z惜,試著想摟,小阿媛果然就湊了過來,坐到了她懷中。 “阿媛可喜歡吃葡萄,娘替你剝?” “不要,我要吃桑椹。”一年多不見,這孩子的嗓音里都沒有原來那種奶氣了,如今看來,倒比原來更漂亮了幾分。 “弟弟可真好看,他叫我是桑椹,我就要吃桑椹?!闭f著,小阿媛?lián)炝嗣渡i┏鰜?,嘬了一口甜甜的汁子?/br> 羅九寧側(cè)首瞧了眼兒子,他倒好,給阿媛安個名字叫桑椹。 “方才來的,就是一直帶著你的那位寶昌郡主?”羅九寧見孩子喜歡吃桑椹兒,遂將盤子整個兒挪了過來,放到了孩子懷中。 阿媛羞怯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咬著唇嘖嘖吸著:“母親,桑椹真好吃。” “寶昌郡主這一年多可回過山陰,你可曾見過山陰王府另一位姑娘,叫杜若寧的那位?”羅九寧頗為好奇的,就又問道。 阿媛似乎頗不好意思似的,垂了垂眸子,過了半天才鄭重其事的說:“方才從翠華宮出來,父王一直跟女兒說,往后女兒要永遠(yuǎn)跟著母親,所以不能對母親說謊,也不能不敬母親,母親有問,要如實(shí)而答,但女兒不敢說。” 羅九寧也不過隨意問一句,瞧這小丫頭一臉為難的樣子,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噗嗤一笑說:“罷了,娘也不過隨口問一句,快和弟弟一起睡了,明兒才好早起得來?!?/br> 說著,她親自替阿媛擺好了枕頭,放著她和壯壯兒一并睡了,這才拿燭撥子一支支壓滅了燭,就準(zhǔn)備要出門去。 就在這時,她便聽阿媛忽而低低的喚了一聲母親:“母親……寶昌郡主夜里躺下的時候,總說杜若寧是個狐媚子,妖貨,賤婢生的……” “噓,乖孩子的嘴里,可不能出來這種話?!绷_九寧連忙捂上了這孩子的嘴,悄聲道:“睡吧?!?/br> 就在這時,窗外忽而猛然一亮,再緊接著,轟雷一聲巨響,阿媛嚇的直接就抱住了自己,小壯壯兒也是咧嘴就開始大哭。 羅九寧自己也怕雷聲,聽見倆孩子一起哭起來,脫了鞋子就上床,壯壯在她懷里,阿媛抱著壯壯,仨人就團(tuán)到了一處。 “阿寧,你和孩子可還好?”窗外,陰魂不散的裴嘉憲問道。 “我們很好,王爺自去睡您的,您能不能不管我們。”羅九寧頓了頓,又道:“您再這樣,難道是要逼著妾身再逃一回?” 半晌無聲,大概裴嘉憲呆的無趣,也走了。 羅九寧把小阿媛并壯壯兩個一并兒摟了,一手過去圈著,悄聲道:“都不哭,娘在這里陪著你們,陪你們睡到天亮。” 要說阿媛小的時候,一直叫宋綺帶著。但宋綺和麗妃一樣,其實(shí)是個極嫌孩子的性子。雖說表面上疼孩子,那是裴嘉憲在的時候,等裴嘉憲一走,她是從來不會抱一把孩子的。 至于杜宛寧,尚未嫁人的大姑娘,雖說把阿媛像個寶似的捧了過去,但也是找?guī)讉€奶媽帶著,自己并不曾怎么關(guān)心的。 孩子可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誰待她好,誰待她不好的。 雖說這個嫡母她見的少,但是頭一回替她治過紅疹之后,那一盒薄藥從洛陽帶長安,在賢王府幾番不小心吃壞了身體,靠的全是它。 阿媛緊緊抱摟著壯壯,悄聲說:“母親,您再別把女兒送人了成嗎,我想和弟弟在一起,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在一起,我想跟著你們?!?/br> 于大人來說,或者不覺得怎么樣。 但于孩子來說,那么幼小一個生命來到這世界上,他們需要一個固定的人帶著自己熟悉環(huán)境,需要學(xué)習(xí)太多的東西,并不喜歡身邊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因?yàn)槊繐Q一個人,那怕只是個乳母,孩子需要時間去適應(yīng)乳母,而乳母對于孩子也一無所知,任是再盡責(zé)的乳母,也需要時間適應(yīng)孩子。 阿媛這孩子因?yàn)樗尉_挑剔,小時候不知道換過多少乳母。再換到杜宛寧那兒,杜宛寧是個連自己的親meimei都能叫妖貨,賤婢的人,可以想象她的才情,涵養(yǎng)又能有多高? 羅九寧和離的心無比的堅(jiān)決,答應(yīng)不了小阿媛,于是實(shí)言說:“阿媛,娘只能保證,你父王往后會永遠(yuǎn)與你在一起,但娘帶著壯壯兒是要離開皇宮,也離開王府回洛陽的,娘幫不了你啊?!?/br> “是因?yàn)閷毑ぶ鳎锊乓叩膯??”阿媛像只小松鼠一樣,緊緊的偎著,又悄聲的問。 羅九寧頓了一頓,忽而覺得,小阿媛一直跟杜宛寧呆在一起,怕是知道些什么。 “阿媛為何這樣說?” “寶昌郡主說,她生來就是注定給父王作妾的,她倒不在乎這個,而她最恨的,是杜若寧那個庶出的賤婢,明知她母親要死,卻眼睜睜的放縱著,不肯搭救一把,只要她活著,就要杜若寧生不如死。” 羅九寧驀地就清醒了,果然,杜宛寧也知道原書中的內(nèi)容。 這樣說來,那杜細(xì)奴大抵就算是她的個馬前卒了。 “寶昌郡主還說了甚?”羅九寧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她想知道,杜宛寧究竟知道了多少。 小阿媛想了想,說:“寶昌郡主曾悄悄的與賢王妃商量,還說,您會認(rèn)她作姐妹,到時候,她就可以嫁給父王了?!?/br> 這個,羅九寧自然知道。 “除此之外,她還說了甚?”羅九寧想知道的是,究竟是杜若寧知道先機(jī),還是杜宛寧知道,抑或,倆人都知道。 小阿媛一偎一偎的,像只松鼠似的湊了過來,悄聲道:“她有個本子,每每出了什么事,自要去翻那小本本兒,她還說,那杜若寧知道的,她如今也全都知道了,而那杜若寧畢竟是庶出,只要將她困在陰山,她就永遠(yuǎn)都甭想登天。” 羅九寧明白了。 大概,真正知道先機(jī)的是杜若寧,而杜宛寧所有知道的事情,是從杜若寧那兒知道的。否則的話,杜宛寧也不會說,自己要把杜若寧困在陰山,永遠(yuǎn)不準(zhǔn)她出來。 她忽而想起來,自己也曾拿個小本子記錄了許多事情。叫阿媛這句話給驚醒來,羅九寧心說,我得趕緊燒了自己那小本本兒不可,否則的話,要叫別有用心的人拿去,豈不是更加要貽害大方? “對于娘,那寶昌郡主還曾說過什么?”羅九寧撫著孩子,悄聲問道。 黑暗中,小阿媛緩緩的抽泣了起來:“她說您會跑到長安來,怕是因?yàn)樗齻兏淖兞诵┦裁矗且矝]關(guān)系,因?yàn)槟銓頃赖奶貏e特別慘,那個是你逃不掉的?!?/br> 小阿媛畢竟已經(jīng)有六歲了,因?yàn)樘焐袀€吃了魚蝦花生等物就起紅疹的病,等閑東西吃不得,所以一直都生的特別瘦小。但到底無母的孩子,比一般孩子更懂事些。 或者杜宛寧說的時候無心,但小阿媛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一字一句,竟是全都記在心里。或者羅九寧這個母親于她只是一面之緣,但杜宛寧那種不屑,那種仿如嘲弄一只將死螻蟻般的語氣,卻叫這孩子把那些話就全都給牢牢的記下來了。 緊緊摟過阿媛來,羅九寧笑道:“阿媛,人要活著不容易,娘既有你和壯壯,又焉會那么輕易的就死去?” “娘你無論去何處都一定要帶著阿媛,好不好?”小阿媛咬了咬牙,說:“我不要爹,也不是寶昌郡主,我只要娘和弟弟,您要走的時候,我?guī)е乙棠锏呐莆?,跟著您?!?/br> 羅九寧咬牙道:“好,娘要去何處,必定帶著你?!彼膊恢肋@孩子為何就跟自己這般的投緣,但在這一瞬間,羅九寧覺得,自己若真要走,阿媛也得帶走。 * “王爺,您怎么?怎么還在這兒?” 奶媽大約是內(nèi)急,想出去解個手,出了門,就見漂潑大雨之中,王爺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 雨至少下了一個時辰,他就這么不聲不吭的,整整站了一個時辰? 廊下的長明燈照在他身上,他混身上下已然濕了個透徹,雨水劈頭而澆,仿如一尊銅鑄成的雕塑一般,就那么穩(wěn)穩(wěn)的站著。 “王爺,要不要我替您拿把傘來,或者,要不您宿到隔壁那一間,與倆個孩子睡著去?”奶媽小聲兒的問道。 但大雨中的裴嘉憲并沒有任何聲音,他緊閉著雙眼,就好像死了一般的,直挺挺的立著。 奶媽心說這人真是奇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卻在院子里淋暴雨。 她于是找了把傘出來,踮著腳就準(zhǔn)打到裴嘉憲頭上去,豈知暗朦朦的燭光下,這男人驀地就睜開了眼睛:“阿福,孤不是說了,入夜之后閑雜人等不許出來,為何還有人在庭院之中胡亂走動?” 止這一句,西華宮的大總管阿福就從后面走了上來,厲聲斥奶媽道:“這個鄉(xiāng)里來的婦人,一丁點(diǎn)的規(guī)矩都不懂,還不閉上你的嘴巴,趕緊回屋歇著去?” 奶媽這時候才算看真切了。 肅王站在雨中,整個西華宮前殿當(dāng)值的幾個大太監(jiān)們,也是一身的透濕,全在后面陪站了。 她進(jìn)屋的時候再回頭看了一眼,如織的雨幕之中,那肅王直挺挺的,依舊于雨中立著,身后并列四個大太監(jiān),叫雨給澆了個透心涼的,也就那么站著。 第59章 煽風(fēng)點(diǎn)火 且說仍是今夜,東宮之中。 窗外爆雨如注,太子妃親手捧了切的四四方方,晶瑩剔透的冰塊來,拿絹帕包了,仔仔細(xì)細(xì)在太子的額頭上貼著。 “一群廢物,沒長眼睛的東西,那羅氏在宮中整整住了一個月,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碧託膺葸莸模职褮馊鲈诹颂渝∈系纳砩?。 佟氏其實(shí)更委屈了,她的大侄子佟新安是瓜州節(jié)度使,掌著瓜度整個兒的兵權(quán)的。按理來說,即是節(jié)度使,又掌將軍印,整個瓜州的兵權(quán)調(diào)動,就該由他來管。 裴嘉憲到瓜州去,處處要受掣肘,肯定施展不開來,想要打勝仗,那是絕不可能的。 但是,就在四月初,瓜州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那裴嘉憲只帶了五千精騎,自己親自為將,突襲契丹人,就把瓜州城給攻下來了。 攻下來之后,他又以皇子的身份當(dāng)場兵變,解了佟新安的帥印,直接架空了佟新安的兵權(quán),佟家去年為了作局,宮里宮外謀了多少事,打點(diǎn)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銀子才能火燒翠華宮,如今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能不氣嗎? “那羅氏也是真神了,陶八娘不是還沒死嗎,給她托的什么夢,真是的,可恨陶八娘在老二手中,也是一枚火炮,不知何時會爆?!?/br> 太子說著,一手捏起塊冰來,也是心火煩躁,咔嚓咔嚓就咬了起來。 皇上腿疾嚴(yán)重,疼到不能自抑的時候只能喝麻沸散。 麻沸散那東西,是能叫人神昏智亂的。老四遠(yuǎn)在瓜州,有佟新安鎮(zhèn)攝,老二和老三不敢妄動,這時候皇帝要是一死,太子就可以順利登基的。 誰知道半路會殺出個羅九寧來? 而太子妃和皇后,這些每日在后宮進(jìn)出的女人們,竟就眼睜睜的放任她在西華宮中整整一個月,太子又焉能不怒? “什么陶八娘托夢,阿寧是跟著陶九娘和陶八娘長大的,陶八娘的方子或者給火燒沒了,但阿寧手里的方子一直都在。她是帶著方子入宮給皇上治腿疾的,而她給皇上治腿疾所有的要求,僅僅只是……與我四叔和離?!?/br> 裴靖身為皇太孫,如今瘦成了一幅骷髏般的樣子,拎著只酒壇子,搖搖晃晃就走了進(jìn)來。 “當(dāng)初皇上要賜婚的時候,父王以為阿寧那個樣子,皇爺爺將她賜給四叔,正好可以作您打擊四叔的手段。您當(dāng)初若是不要添油加醋,不要煽風(fēng)點(diǎn)火,當(dāng)時在皇爺爺面前勸阻他一句,不要讓他把阿寧賜給四叔該有多好?” 說著,裴靖一把就摔了酒壇子,凌亂不堪的頭發(fā)下面,兩只寒冰似的眸子,冷冷望著他的父親和母親。 他一生乖巧聽話,極力的滿足著他們的虛榮心。為了能表現(xiàn)的像個神童一般,從小三更眠,五更起的讀書,練劍,就只為有一日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可瞧瞧這夫妻倆,為了皇位,為了能夠打擊裴嘉憲,釜底抽薪,非但不肯幫忙,還那般禍害羅九寧。 每一次回想起前年中秋的事情,裴靖就覺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刮著。 太子本身無勇無謀,本來想靠個賢字的,但是賢王在賢方面作的比他更那,可以說他就像一碗溫吞無味的面條,若非太孫表現(xiàn)的優(yōu)異,以其他幾位弟弟的龍鳳之姿,再以皇帝任人唯勇,唯賢的作風(fēng),儲君之位早晚得丟。 “靖兒,你說,你說為父如今該怎么辦?”這還是頭一回,太子向著自己的兒子低頭。 裴靖眼眶頗有幾分熱,目光從盤膝而坐,雖不過才三十七,卻早早為了自己的皇位而cao白了頭的父親,再巡到也不過三十八歲,卻為了守住太子的儲君之位,而絞盡腦汁,以致心機(jī)外露的母親,冷冷說道:“我自有的是辦法打擊四叔,但阿寧的和離一事,你們誰也不準(zhǔn)攙和。待她和離之后,我要給她新的身份,我是太子,她就是太子妃,我是皇帝,她也終將是皇后?!?/br> 太子妃氣的手一顫,剛想張嘴,太子大掌立刻將她按下了:“罷了,我以為人父的身份起誓,待你將來為太子,婚姻嫁娶,妻妾之事,全憑你自己作主?!?/br> “我不置后宮,也不要嬪妃,我只要阿寧。”裴靖都不知道自己該要怎么對父母說,他想要的,只是這世間最單純的男女關(guān)系,是一生一世,倆個人一起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