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黃嬤嬤給煙熏壞了眼睛,眼神也不甚好,將手中信物遞給羅九寧,道:“刺史夫人說了,你只要瞧了這封信就明白自己該怎么作了,快去吧,我本已是個死人,幸得有方丈收留,只愿阿寧你從今往后,一定過的好好兒的,勿要像你八姨一樣……” 說著,老嬤嬤一只疤痕滿布的手,撫上同樣生滿疤痕,瞧著無比猙獰的臉就哭了起來。 “嬤嬤,我會的,我一定會過好的?!绷_九寧說著,伸手撫了老嬤嬤臉上的淚水,深深抱了抱她,才又退了出來。 懷里揣了封信,為防還有人敢明目張膽的追殺自己,羅九寧也不敢從原路返回。 從這曬經(jīng)樓的后門上出來,卻是直奔白馬寺的寮房。 今日,寺里大部分的和尚都在那地方,她就不信有人敢在那兒動手。 躲到一處角落里,匆匆揭開信封,最先是一張張的銀票,有大額的,一千兩一張的,也有小額的,十兩銀子一張的,顯然也是湊了許久才湊到一處的。 再接著,羅九寧掏了封信出來。 這一回,她相信八娘活著了,因為,信就是八娘親筆書的。 “阿寧,見信勿念,姨母安好。這些銀子,乃是徐jiejie之助,帶著孩子離開王府,尋處地方隱居渡日既可,勿追,勿念?!毙胖芯瓦@樣短短一句話。 既徐氏愿意給陶八娘銀子,而陶八娘又匿居在刺史府中,那她當(dāng)是安全的。 要真叫皇太孫或者裴嘉憲找到陶八娘,她必定就是個死。所以,羅九寧知道了這些,也知道去年中秋之夜,是自己在宮里唯一信任過的佟幼若害了自己,也就滿足了。 平白多出幾千兩銀子來,似乎連辛苦艱難的制藥,并攢銀子也不必了,她只要帶著壯壯逃走,離開王府就行了。 羅九寧將信仔仔細細的撕了,撕的碎碎的,揉成一團又扔入水中,狠命踩了幾下,這才將銀票卷了起來,轉(zhuǎn)到曬經(jīng)樓后面的一條窄巷之中,準(zhǔn)備穿過這窄巷,回到寺里,正好也去看看,主動跳入湖中的鄭姝,如今是個什么樣子。 誰知就在這時候,身后一人輕聲說道:“陶先生,那味合昏膏,您如今還配嗎?顧某自陶先生嫁后,已有一年不曾有過一夜好眠。” 要說起醫(yī)生來,會有很多稱謂,比如說,經(jīng)常打著幡子四處行醫(yī)的,會被稱為郎中,而坐館的,又被稱為醫(yī)生,而醫(yī)生之中最德高望重的,則會被稱之為,先生。 羅九寧在安濟堂坐醫(yī)診脈時,因假冒的是陶九娘的名號,是以,人人都要稱她一聲陶先生。 所以,只要喊她‘陶先生’的,就必定是認(rèn)識她的熟人。 羅九寧驀地就是一驚,回過頭來,便見顧澤海站在自己身后。 她道:“顧長吏,按例,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再者,我或者給你治過病,但如今可是肅王府的王妃,你也是王爺?shù)纳磉吶?,如此稱呼,怕是不對?!?/br> 顧澤海往前走了兩步,道:“陶先生言重了,顧某是因為敬重您的手藝,敬重您是位良醫(yī),才有此一稱。不過……” 他說著,手中一只帕子,竟是就向著她的口鼻捂來。 羅九寧也是于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鄭姝想要殺她,找的殺手非是外人,而是裴嘉憲身邊最得力的門臣,顧澤海。 這鄭姝,可遠遠比她想象的心機更加深沉啊,手腕也比她想象的伸的更遠。 “顧先生,顧先生……”羅九寧幾番掙扎著,疾疾喚道:“你可不能這樣兒,你可是有大好前途的人,犯得著為了我這一條命就浪費了自己的前途嗎?” “羅九寧,我的失眠無人能醫(yī),無藥可治,我又怎會殺你?”顧澤海一邊捂著羅九寧的,一邊將她往不遠處的寮房里拖著:“但是,有人要你死,恰好又求到了我這兒,你不愿意呆在王府,而又無處可去,我此生的失眠,又只有你才有藥可醫(yī),我此時不是在殺你,而是在救你,你懂不懂?” 羅九寧愈是掙扎,顧澤海就捂的愈緊,她狠命蹬了幾蹬,不惜張開嘴來咬他,撕他踹他打他,但顧澤海就是不肯松手。 “而且,跟我走,我還能告訴你,你爹羅良,去年中秋究竟是怎么死的。” 羅九寧終于停止了掙扎,停下來,揚頭望著顧澤海:“我爹不是給皇帝擋箭身亡的,怎么,這又有何不對?” 既她不掙扎,顧澤海當(dāng)然也就不再捂她的口鼻了:“當(dāng)然有不對,天子出巡,整條秦淮河圍戒森嚴(yán),刺客從水中而起,滿船之人無人醒覺,唯獨你爹叫人一把推搡到皇上面前,將箭擋下。這到底是為甚,只要你不反抗,我悉數(shù)告訴你?!?/br> “現(xiàn)在就說。”羅九寧與他僵持了起來。 “你跟我走,我才能告訴你?!辈灰娡米硬蝗鳅棧櫇珊R膊皇呛煤?。 羅九寧轉(zhuǎn)而想了想,終于還是掏出了自己懷中的銀票,啞聲道:“不瞞顧長吏說,我也早有走意,但如今不是時候,更何況,我的孩子還在王府,我得把他帶出來才成?!?/br> 顧澤海顯然頗有幾分懷疑,但總算因為羅九寧的誠懇,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她。 揚起雙手來,他道:“自從去年你嫁入王府,我便一直在暗中看著你,也知道你在王府中過的艱難,只是一直以來,你一門心思,委曲求全于王爺,又閉門在府,深居簡出,任誰想幫你也幫不到你。如今既你想走,刀山火海,顧某再所不辭?!?/br> 這顧澤海,榜眼出身,將來會在裴嘉憲登極之后,成為他手下最得力的重臣,也是將來的尚書府侍中。此人能力卓著,心機亦深不可測。 顯然,鄭姝以為自己可以借他之手而殺了她。 顧澤海是肅王府的人,殺了她,無人會懷疑是東宮干的。 而裴嘉憲既不愛她,也沒拿她當(dāng)真正的王妃來待,當(dāng)然不會去查她的死因。 但顧澤海有失眠癥,把她帶回去,正好可以天天替他治失眠,不得不說,這些人一個一個,心中暗藏鬼胎,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她一個天真懵懂的女子,在那本書里還能活到裴嘉憲登基為帝的時候,也算是撞大運了。 撫著胸膛喘息了良久,羅九寧抬起頭來說道:“我也不知道顧大人的話可不可信。不過,我曾給你家顧大娘治過很久的病,貼了不少的藥錢,便后來我作了長吏之后有錢了,她來還的時候,我也未曾予過一分一毫。概因我外公說了,醫(yī)者,天生的父母,行醫(yī),只問救人,不問發(fā)財。 而你呢,我替你治了一年的失眠癥,你要真的能度我逃出王府,不被任何人追殺,悄悄的隱藏下來,我將治失眠的藥方給你,助你徹底斷了痼疾,好不好?” 顧澤海笑了笑:“好?!?/br> 說這,他這是竟就這樣把羅九寧給放了。 越過青色的磚沿,和一叢叢枯黃了,落著霜的枯草,就在門后,陳千里仿如欲發(fā)的脫兔一般,凝神,一手緊攥刀柄,是個幾欲脫鞘而出的姿勢。 而他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的藏經(jīng)樓。 藏經(jīng)樓上,俯首而站的,卻是肅王裴嘉憲。 鴉青面的袍子,外罩一件本黑面的大氅,襯著他冷玉色的肌膚,兩道修眉如刀而揚,但他的手原本一直高高揚著,在看到顧澤海松了羅九寧的同時,卻是極緩的往下壓了壓。 那意思,當(dāng)然是叫陳千里勿要輕舉妄動。 “王爺這王府內(nèi)院,可謂臥虎藏龍,我也是沒想到,鄭姝找的,竟會是他?!本驮诓贿h處,那曬經(jīng)樓的頂樓上,陸如煙如是說著。 裴嘉憲雙眸如隼,冷冷盯著遠處,窄巷之中的顧澤海和羅九寧,默了良久,道:“八娘那里暫且不要動,叫她安生藏著去。至于羅良的死,暫且等顧澤海自己說出來,此刻就回府,孤倒是得看看,王妃是否真的籌劃著要走。” 作者有話說: 王爺:孤不相信阿寧能逃出去,哼哼哼。 作者:她真能,不信你看著,哈哈 第33章 焚香靜坐 從白馬寺回洛陽,至少要半個時辰的車程。 回程的馬車上,鄭姝凍的瑟瑟發(fā)抖,不停的望著羅九寧,仿佛像看個妖怪似的。 “冷,真冷啊?!编嶆f著就來拉羅九寧的手:“娘娘,您不是擅行醫(yī)的嗎,來替妾身摸摸這額頭,我是不是發(fā)燒了啊。” 她為了能在羅九寧死后撇清自己的干系,狠命跳了一回水。誰知道不一會兒,就見這羅九寧回來了,非但毫發(fā)無傷,而且你瞧她那笑的開心明媚的樣子,就好比只不過是隨便出去走了走,逛了一番一般。 鄭姝口咬著帕子,難過的要死,生氣的要死,卻偏偏拿羅九寧無法。 想來想去,遂試探道:“娘娘方才出去,竟是沒有見著太孫不是?” “什么太松太緊的?”羅九寧慢悠悠兒的說著,伸了只手過來于鄭姝額頭上摸了一把,道:“這額頭可真燙,看來鄭姨娘是真的發(fā)燒了。不過話說,好好兒的,你為甚要跳湖?” “你……”鄭姝氣的咬牙切齒:“不是娘娘讓妾身跳的?” “我讓你去死,你去是不去?”羅九寧瞬時也拉了臉,冷冷問道。 鄭姝氣的直喘著氣,咬牙道:“你竟是騙了我?!?/br> “我騙了你,你呢?”羅九寧索性也撕破了臉:“我與裴靖之間不過那么點子淡如水的往來,可是,你卻把那事兒告訴了佟幼若佟姑娘,而佟姑娘是將來要作太孫妃的人,試問太孫將來沒有多少姬妾,難道說,佟姑娘只要見了他對誰好那么一點點,全都給人毒害了去?” 鄭姝頓時啞了嘴,抿了抿唇道:“王妃說的這是甚,妾身聽不懂,妾身也燒的糊涂,暫且躺會子,禮數(shù)不周之處,您包涵?!?/br> “滾下去,滾下我的車子?!绷_九寧道:“你一個妾侍,有什么資格坐主母的車,還能跟主母這般說話?” 既她這般說,鄭姝自然就得下車。可憐她出門的時候,沒想過自己要跳放生池,便帶的衣裳也是薄衫,此時雖說換了干衣服,到底還是冷的直打哆嗦。 王妃出巡,當(dāng)然也駕著不止一輛馬車。 鄭姝抖抖縮縮,卻是回到后面一輛,婆子們的馬車上,裹著自家嬤嬤遞過來的茵褥頓了良久,忽而就是一笑:“在我身上出氣又有甚,我不過是一個作妾侍的,倒是幼若,就平白無故將她欺負(fù)了,她又能如何?” * 甫一回到王府,還未進內(nèi)院的門,于二院門上,羅九寧便聽見屋子里一陣陣的歡鬧聲。 她這院子共分著兩進,前院除了面客的大殿之外,便是兩溜廂房,廂房的后面,另有兩排罩房,是給外頭上院的婆子丫頭們住的。 此時花樹雖凋,但石階上落葉給清理的干干凈凈,一絲雜亂也無。 “娘娘回來啦?”二院的丫頭李薇見羅九寧帶著杏雨進來,連忙就笑著迎了上來。 記得宋綺在的時候,這些丫頭們一個個兒又懶又饞,動不動就要吵上兩嘴,如今大約是王伴月管得好,瞧著比原來勤快多了不說,眼力勁兒也比原來好多了。 進了內(nèi)院,歡笑之聲愈甚,而一眾人的歡笑聲中,壯壯哈哈而笑的聲音又格外的好聽。 小壯壯是坐在蘇嬤嬤懷里的,小家伙如今也能坐了,小嘴巴張了老大,正哈哈笑著了。而胡東方就在他的面前,一會兒學(xué)猴耍,一會兒又翻個筋斗,總之,小壯壯兩只眸子牢牢的盯著,只要他動上一動,小家伙就能笑個前仰后合。 “東方,勞煩你今兒看了一日,這院子里沒甚事兒吧?”羅九寧把孩子抱了過來,問道。 胡東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就是你這院里的丫頭們都太熱情了些,一個勁兒的送茶送水,除此之外,沒別的事?!?/br> “那顧澤海,我記得原來不是在翰林院當(dāng)值,怎么就到咱們肅王府的?”羅九寧又道。 她如今有了銀子,真要跑路,顧澤海有心機,又有謀略,是個不錯的跳板。 “老顧,那人頂不錯的。原本在翰林院,整日給皇上寫應(yīng)制詩的,去年江寧府,皇上不是遇了刺殺?當(dāng)時他就在船上賦詩,然后,你知道的,你爹沒了,而他,就給皇上厭棄,從翰林院除職,發(fā)派回了洛陽?!?/br> 原來是這樣。羅九寧心說,那難怪他會說,他知道羅良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原本,羅九寧只當(dāng)是因為時運背,羅家和陶家倆家子的人齊齊兒上輩子未修陰德,才會在同一夜就死了一個姨母,一個父親。 如今才漸漸兒明白過來,非但姨母,便連父親的死,只怕也是被牽扯在陰謀之中的。 遙想父親一表人材,也不過三十四五歲的年紀(jì),自打二十歲入皇宮作侍衛(wèi),雖說只是蕓蕓侍衛(wèi)中的一個,但也盡忠職守,兢兢業(yè)業(yè)。此時再回想起父親每每休假回來,站在藥房外等自己的樣子,羅九寧就不由眼熱。 那么齊全的一家人,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會牽扯到這皇廷宮斗中去的。 揉著鬢額仔細于腦海中搜索,羅九寧仔細回憶著自己于那本書中讀來的一點一滴,忽而抬起頭來,已是眼前一亮。 她想起來了,在那本書里曾只言片語的提過,說就在今冬臘八節(jié)前后,洛陽城中,原本的一些地痞無賴,和著一股子流匪要起哄鬧事。 因不過些地痞無賴們,當(dāng)然很快就叫裴嘉憲給平息了,但是,趁著那股子亂,她說不定可以逃出王府呢? 轉(zhuǎn)眼暮色日臨,蘇嬤嬤直到把小家伙哄睡了,仍還依依不舍的抱著,搖來晃去。 “嬤嬤,孩子既睡著了,就該放在床上睡,你這樣抱慣了,往后他總要你抱著睡,不行的?!?/br> “他要讓奴婢抱奴婢就抱著睡唄,多俊俏的公子哥兒,你瞧這眉眼,果真生的跟咱們王爺一模一樣呢?!碧K嬤嬤笑道。 當(dāng)然,心底里頭她也是嘆息:要真是王爺?shù)暮⒆?,你瞧王妃這般賢惠,夫妻恩愛,幼子健健康康的,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