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平也不打牌了，笑著走過來對溫以寧說：“別被嚇著，以后你多來幾次就清楚他們的為人了。頂多也就禽獸一點，唯一一個禽獸不如的，就是你身邊這位唐老板了。”

    唐其琛低笑咒罵了一句，他今天也是不一樣的，稀釋了以往的肅穆冰冷，慵懶清閑的做派，倒有了幾分雅痞的意思。

    傅西平說：“以寧，走，跟我去選幾瓶酒?！?/br>
    溫以寧抿了抿唇，看了眼唐其琛。

    這個眼神讓唐其琛很受用，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想吃什么讓他買?！?/br>
    溫以寧便跟著傅西平出了包廂，走廊上厚重的地毯消音，踩在腳底軟軟綿綿。偶爾路過的服務(wù)生個個英俊高挑，見著傅西平都畢恭畢敬的一聲：“傅總您好?！?/br>
    傅西平待人和氣，待女侍者更是不吝笑顏。走了這么一截路，頗有幾分春風(fēng)得意的意味。陪他選酒只是個噱頭，溫以寧也猜到，傅西平大概還有話要說。

    果然，他把她帶到小廳的天臺上，“里頭悶，過過自然風(fēng)?！?/br>
    傅西平手肘撐著欄桿，含了根煙在嘴里沒點燃，然后說：“以寧，你和其琛能走在一起，我知道，挺不容易的?，F(xiàn)在再提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兒，會有點煞風(fēng)景。但我還是想跟你解釋一下。”

    溫以寧看著他，表情沉靜，也沒什么忌諱和回避的。

    傅西平說：“當(dāng)年我在其琛那兒，調(diào)侃他，對你好，是不是因為別的原因。他是煩我了，才故意說反話承認(rèn)了。其實都是氣的，但又恰好被門口的你聽見了。你看，鬧了這么大的誤會，當(dāng)時也讓你覺得委屈了。這事兒吧，是我不對，我跟他從小一塊長大，口無遮攔，沒個正經(jīng)。他后來小半年都沒怎么搭理過我，還說我八字和他犯沖，要去五臺山請個道長給我做場法事驅(qū)驅(qū)鬼。我可去他的吧?！?/br>
    溫以寧笑了起來，也靠著欄桿，視線落向上海灘的夜景。

    “其琛這些年，我是沒見他像今天這么高興過。他這人太能收了，你就盡量理解一下吧，他在這么個位置上待著，真的，不容易。還請你多多關(guān)照了。”傅西平很直接，三言兩語就把意思表達透。

    從這個天臺望出去，能看到黃浦江最繁華的那段夜景。燈影卓卓，青天共明月。偶有輪船江面駛過，彩燈勾著船身，緩速均勻，像是飄過來的陳年舊火。

    溫以寧的視線挪回來，看著傅西平笑了笑，說：“西平哥，你不用道歉啦，當(dāng)時我的確有過委屈，但不是因為這個。我年紀(jì)輕，想法很執(zhí)拗，做人做事都一根筋，容易按著自己的想法來任性，以己度人，這是我的缺點。但那時候的老板，老板他……”

    溫以寧停頓了一下，長呼一口氣，“就像你說的，他太能收了，好慢熱哦，想法又難猜，我當(dāng)年很沒耐心的，猜還猜不準(zhǔn)?！?/br>
    歸根究底，造成的傷痕和誤解，都是貨不對板，彼此不肯做出改變的原因。一個外人的話說的再刺耳，那也不是根本。一個沒下決心，一個聽不進任何解釋，故事的結(jié)局便只有拔刀相見的份。

    時隔多年，破鏡重圓。

    這兩個詞，跨越了多少紅塵苦楚，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能領(lǐng)會。

    傅西平都能聽明白她的意思，可見她是真的釋然了。

    十點多的時候，唐其琛還是帶著溫以寧先走了。上車后，江連雪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說那些包都原封不動的打包好了，讓溫以寧給個地址，明天就去寄快遞。

    溫以寧說：“行吧，地址發(fā)你微信，寄順豐吧，再保一下價?！?/br>
    “那你到時候把快遞費還給我。你男朋友惹的事兒，別想我出一毛錢。”江連雪把這一毛不拔的尖酸性子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順口問：“你在哪兒？”

    溫以寧捂了捂手機，“外面?！?/br>
    江連雪聲音頓時提高：“哪個外面，溫以寧我可警告你，別把我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真要有什么一定讓他戴套，別傻乎乎的吃避孕藥！”

    她聲音太大了，車?yán)锞瓦@么點地方，唐其琛也聽見了。

    溫以寧心臟都快飛了起來，無奈的連話都不知道該怎么回了。

    這時，唐其琛伸過手，“給我，我來跟她說?！?/br>
    溫以寧對電話低聲：“你能不提這事嗎，他人就在我邊上，他要跟你講話?！?/br>
    方才還雄赳氣昂的江連雪頓時偃旗息鼓，但又很要面子的不服這個“怕”字，依舊吊著嗓子撐面兒，“我不跟他說，他一個只比我小幾歲的人有什么好說的，不說不說！”

    聒噪的嚷嚷之后，電話毫不留情的掛斷了。

    溫以寧輕輕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看著唐其琛，抱歉道：“我mama是這樣的性格，刀子嘴，但人還是很好的。她心直口快，你別介意。”

    唐其琛笑了下，面色還是沉靜的，說：“是我沒考慮周全，應(yīng)該去一趟親自拜訪的?！?/br>
    溫以寧心頭變了溫，唐其琛這句話的內(nèi)涵太重，基本就是蓋棺定論的意思了。

    她沒想好，這個話題她也沒辦法接。

    唐其琛望她一眼，“怎么了？”

    溫以寧搖搖頭，把話題扯開了，又回到江連雪身上，“我mama不到十九歲就生了我?！?/br>
    唐其琛失笑，“難怪?！边@么一想，那句“只大幾歲”也沒有說錯。

    “你父親呢？”

    “過世很久了?！睖匾詫幝曇舻土诵?，垂在腿間的手指也下意識的揪緊。

    唐其琛溫聲：“我記得你還有一個meimei?！?/br>
    這個話題的開始，是她先提起的，唐其琛的語氣很自然，問的也都是尋常不過的情況。這些事情，溫以寧從未主動與他說起，唐其琛之前不問，是不想太刻意，她愿意說，他也就愿意聽。相處這么些日子下來，唐其琛能感覺到，在這個問題上，溫以寧的防備心極重。幾乎是豎起了一個保護罩，把自己封閉其中，緘默無語。

    不出意外，她沒回答。

    唐其琛也不追問，拍了拍她的手臂，緩著調(diào)子說：“系好安全帶，我開車。”

    溫以寧沒動。

    唐其琛就解開自己的，然后傾身越過中控臺，扯松副駕的，然后輕輕環(huán)在她腰間，隨著“咔噠”一聲扣入的輕響，溫以寧說：“我meimei已經(jīng)死了?！?/br>
    唐其琛動作一頓。

    “自殺的，從六樓跳了下來?！睖匾詫幷Z速慢，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眼擠出來似的，她說：“抑郁癥?！?/br>
    這幾個字說完，溫以寧就跟憋了一口大氣的人一樣，臉都憋白了。她像一塊吸了水的海綿，迅速下沉，這種狀態(tài)的變化非常明顯，她神思縹緲，眼神定在某一處，虛虛浮浮。

    唐其琛抓住她的手，很用力的一下，“念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