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點了下頭。

    六公主道：“那我回去重新做一個吧?！?/br>
    楊幺兒遲疑了一下, 點了點頭。她心思是分外單純的, 想著六公主既然要給她東西, 她也要給六公主東西，便問：“那你想要什么？”

    六公主怔住了，似是當真仔細想了會兒，才道：“沒了, 沒什么想要的了。”

    楊幺兒疑惑地看著她。

    人怎么會沒有想要的呢？她就想要讀書，想要吃御膳房的水晶糕, 想要每日睡覺的時候, 有皇上作墊子……

    六公主對上了楊幺兒的眼眸。

    依舊沒有變過, 從她第一回見到大晉的皇后起?；屎蟮难垌陀肋h是干凈澄澈的, 里頭摻雜的情緒永遠都是純粹而單一的。

    就像此時，除卻疑惑，便再沒有別的了。

    一雙眸子盯著她的時候，就好似漂亮的琉璃一般。

    六公主不由笑了下，低頭道：“因為想要的，都已經(jīng)有了?！?/br>
    “那怎么辦？”楊幺兒皺了皺眉。

    六公主瞥見了她面上越發(fā)豐富的表情。就只有這一點變了吧。六公主心想。

    變得更像是一個會哭會笑會生氣的人了。

    “我給皇后做香囊，又不求皇后賞賜我。上回皇后還給我一匣子炭呢?！绷鞯?。

    楊幺兒面露一絲茫然。原來炭也能作禮物么？

    六公主說罷, 起身躬腰行了禮，便告退了。

    待到晚間蕭弋歸來，他早從底下人口中聽了六公主到坤寧宮的事，便問楊幺兒：“六公主今日同你說了什么？”

    楊幺兒依舊不作隱瞞，將六公主的話都學(xué)給了蕭弋聽，幾乎一句都沒有落下。

    蕭弋聽著聽著，便覺得心底有些怪異。

    什么叫做，“我給皇后做香囊，又不求皇后賞賜我”？倒好似她與幺兒何等親近一般。

    蕭弋淡淡道：“她送香囊來，幺兒收下便是，但收下后便得交與蓮桂?！?/br>
    “嗯？”

    “幺兒怎知她是好壞？待到拿住鳳亭后，那時便可知這香囊，究竟是作何用的?！笔掃?。說他小人之心也罷，他掛心幺兒，自然要消去她身邊所有的隱患。

    楊幺兒先搖了搖頭道：“不知?！?/br>
    隨即又點了點頭，道：“嗯，下回給蓮桂?！?/br>
    見她這般動作，蕭弋的神色忍不住柔和了下來，他抬手撫了撫她的發(fā)絲，低聲道：“今日幺兒可有偷偷讀話本？”

    楊幺兒搖了搖頭。

    “待到用過飯食，沐浴過后，朕同幺兒一起看?！?/br>
    楊幺兒用力地點了下頭。

    前兩日方才讀到書生與翠娘互通情意的部分，還未讀完呢。

    ……

    這場慶功宴籌備了不過四五日，便立即在宮中舉行了，這一場大宴受邀者眾，宮中事務(wù)自然也繁忙了許多。

    蓮桂與劉嬤嬤一并處置了大部分事務(wù)，少許不能決斷的，便都拿到皇上的跟前去請教?？偹闶菍⒁磺卸嫁k好了。

    大宴這日，蓮桂與劉嬤嬤一塊兒，仔細給楊幺兒梳了頭，佩釵環(huán)，著朱色的衣裳。

    不多時，蕭弋過來了。

    他朝楊幺兒伸出手，將她從位置上扶了起來，二人這才一并朝舉行大宴的保和殿行去。

    保和殿內(nèi)，王公大臣攜家中嫡系子弟，已經(jīng)落座。待聽到太監(jiān)高聲唱道：“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忙起身行禮。

    蕭弋淡淡道：“平身?！?/br>
    眾人這才敢抬起頭，悄悄打量著這位少年帝王。

    不，不該是少年帝王了，他的身上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氣息，帶給人強勢的壓迫。

    上一回諸國來朝賀皇上大婚，那時大宴，與今日大宴，中間相隔也才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便全然換了一副情景。

    落座者，心下再不敢有半點輕視。

    位高者，眉間陰沉之色褪去，但卻多了幾分戰(zhàn)場上方才能拼殺得來的血腥氣，望之讓人心肝膽顫。

    這廂蕭弋與楊幺兒落了座，蕭弋低聲問：“幺兒可認出是哪個了？”

    楊幺兒掃了一圈兒，眼睛都花了，搖了搖頭，低聲道：“人太多了?！弊屑毬牐镱^像是含了一絲委屈味道。

    桌案底下，蕭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那就慢慢瞧，瞧得出來也好，瞧不出來也好，都沒關(guān)系?！?/br>
    楊幺兒低低地“嗯”了一聲，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了下面的人。

    很快，宴會開始了，宴上樂聲也奏了起來。

    楊幺兒慢吞吞地挪動著目光，打量著底下的人，但凡被她的目光掃過的人，都沒由來地背后一緊，心道，皇后莫非是跟著皇上一塊兒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竟也學(xué)會了皇上的幾分氣勢與派頭？倒是讓人不敢小瞧了。

    宴會舉行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不多時，有宮人來到楊幺兒跟前，躬身道：“娘娘，常家姑娘吃酒時，不慎打翻了酒盞，濕了衣裳，便來央求娘娘派人領(lǐng)她換件衣裳?！?/br>
    楊幺兒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這常家姑娘是誰。

    她更是已經(jīng)忘了那天文昌觀里的常淑云了。

    她只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下頭。

    那宮人便退下去傳話了。

    常淑云很快由小宮女引著悄悄退場。

    而這廂楊幺兒抬手揉了揉已經(jīng)酸軟的眼，一絲困倦浮上了心頭。蕭弋察覺到她的困意，便端了自己的酒杯，送到她的鼻子前。

    楊幺兒嗅到帶著涼意的酒氣，一下子就又醒了過來。

    也就是這時候，她恰恰好瞥見了一道身影。

    “我瞧見了?！睏铉蹆旱吐暤?。

    蕭弋攥緊了酒杯，收起手，微微側(cè)過身子，與趙公公道：“你瞧瞧，娘娘瞧的是誰？”

    蕭弋不好明目張膽去瞧，免得打草驚蛇。但趙公公卻是好瞧得的，他順著楊幺兒望的方向，看了看，微微瞇起眼，不確定地道：“像是……像是忠勇伯府上的人，坐在忠勇伯的身邊，當是，當是忠勇伯的嫡子，蕭云陽?！?/br>
    蕭弋低下頭，一邊夾菜給楊幺兒，一邊道：“他與屈然可有相同之處？”

    趙公公道：“全無相同。”

    說罷，趙公公心下也疑惑，不知道為何要問蕭云陽與屈然有什么相同處。

    蕭弋心下相信楊幺兒，自然不會懷疑她說出口的話，她說是瞧見了，那便一定是瞧見了。

    “派人去查蕭云陽?！笔掃D了頓，口中緊跟著冷冷吐出兩個字：“即刻?！?/br>
    “是?！壁w公公應(yīng)聲，將手中托著的東西交與了小太監(jiān)，他自己便先暫且離開了保和殿。

    殿中沒有一人覺得有什么異常。

    皇上身邊伺候的人，來去不都是極為正常的事嗎？

    目的已達，見楊幺兒著實困倦，蕭弋知曉她方才用眼過了度，這會兒肯定不大舒坦，于是便吩咐了春紗、蓮桂，扶楊幺兒回坤寧宮歇息。

    春紗在后頭站著也心疼得要命呢，聽了蕭弋的吩咐，她立時便扶著楊幺兒起身，離開了保和殿。

    楊幺兒回到坤寧宮時，坤寧宮的宮女方才尋了一套衣裳來，給常淑云換上了。

    常淑云拉扯著衣裙的裙擺，問宮女：“這是娘娘的衣裳？”

    宮女道：“嗯，是從前娘娘與皇上還未大婚時的衣裙?！?/br>
    常淑云身形更豐滿些，將衣衫都撐滿了，反倒失了楊幺兒往日穿上身的氣質(zhì)出塵。

    常淑云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衣裳。

    她低頭瞥了一眼，掩去眼底的不喜，抬頭道：“今日吃酒吃得急了些，現(xiàn)下有些頭暈，jiejie可否留我在此處多歇一會兒？”

    宮女自然不高興了。

    這坤寧宮中的宮女，都是皇上后來安排的，這位常姑娘搬出這樣的理由來，她們自然會多想一番，覺得這常姑娘別有居心。

    宮女抿了抿唇角，還不等開口，便聽得外頭道：“皇后娘娘駕到?！?/br>
    常淑云立馬抬頭朝門邊望去，就見兩個宮女扶著皇后進門來了。

    皇后今日著的乃是盛裝，方才在保和殿中，整個殿中無一人不是牢牢被她壓住了風頭?，F(xiàn)下常淑云又穿著不合身的衣裙，乍然見到皇后，心下自然不是滋味兒。

    楊幺兒驟然見到自己的殿中多了一人，皺眉朝常淑云瞧了一眼，道：“是你?！?/br>
    文昌觀那一幕的記憶實在過于深刻，楊幺兒見了人，一下子就想起來她是誰了。

    常淑云躬身行了禮。

    春紗板著臉道：“常姑娘，我們娘娘要歇息了，便請常姑娘回到宴中吧。”

    常淑云笑了笑，道：“臣女著實走不動了，請娘娘讓臣女在這里再歇一歇?！?/br>
    楊幺兒對待人與事，都是喜歡的便是喜歡，不喜歡的便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常淑云，這時候自然也不會留她，楊幺兒道：“你回去吧。”

    常淑云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常家就她一個獨女，她的出生與成長，可以說比李妧來得要幸福多了。

    她哪里當頭吃過這樣的虧？

    常淑云一下子便又想起了在文昌觀時，楊幺兒高聲喊了皇上的名字，而后便同皇上離開了，留下她在那兒，倒是尷尬極了。

    常淑云便忍不住道：“娘娘，臣女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便不要講。”楊幺兒道。

    說完，她還驚奇地看了一眼常淑云。這個人自己都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那還講來做什么呢？

    常淑云臉上的表情徹底繃不住了，她冷聲道：“娘娘是皇后，是一國之母，但卻實在不懂得如何做國母。先前在文昌觀，娘娘出聲高喝皇上的名字，這便是違了規(guī)矩。今日娘娘又言辭冷酷，讓我離去，竟沒有半分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