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李妧的畫舫之上，東陵李家的幾個姊妹正談及了文昌觀。

    “那些人打文昌觀回來后，便口口聲聲說山中遇了仙子一般的人物，他們還拿來與四姐相比較……”

    “你打哪兒聽來的？”

    “呂家老三說的，當(dāng)不會有假，她說那日她也在。說那女子，雖然戴著帷帽，但的確氣質(zhì)出眾，站在那里，竟叫人生出不敢褻瀆之感，真如見了天上仙子一般。后頭還有更詭奇的呢！那觀中數(shù)百年的老樹，上掛符文、祈福絲帶，她一走過去，樹葉沙沙作響，符文絲帶繞她而走……場面甚是壯觀美麗！當(dāng)即便有人夸贊她，一襲留仙裙，當(dāng)真是留仙了……”

    說著，她們悄悄向李妧的方向瞧了一眼。

    李妧面上冷淡，手指卻是暗暗攥緊了帕子。

    她在京中名聲，經(jīng)營多年方才有今日。

    從哪里胡亂竄出來一人，便要踩著她上去？

    誰不知曉她平日最好仙氣十足的打扮，光站在那里，都總得神女下凡的稱贊……她與尋常女子不同，又飽讀詩書，身上氣韻更為復(fù)雜動人。

    聽她們議論得這樣夸張，李妧心下是極為不快的。

    而此時，一只小船飄搖著近了。

    船上幾個紈绔公子，一手持釣魚竿，一手持折扇，端的翩翩風(fēng)姿。

    但若是常在京中走動的，必然能認(rèn)出，他們是這京里頭素來混不吝的一群人物，而那其中最為亮眼的，便是一襲錦衣的蕭光和。

    李妧目光定于他的面龐之上，倒也顧不上再去理會那文昌觀里的神秘女子了。

    她緩緩起身，朝身邊丫鬟伸出了手：“取魚食來。”

    魚食一早便備好了，那丫鬟當(dāng)即伸手，交了一個玉石小缽給李妧，里頭放的正是制好的魚食。

    李妧轉(zhuǎn)頭，目光落在桌案上。

    那桌案上放著一頂帷帽。

    只是她猶豫片刻，最終未選擇那頂帷帽，而是就這樣走了出去……

    她走到欄桿外，抬手輕撩過耳畔的發(fā)絲，湖上微風(fēng)習(xí)習(xí)，吹動她的發(fā)絲，還有發(fā)髻間垂下的發(fā)帶，連她的裙擺都跟隨而動。

    日光灑落在她裙擺之上，她的裙擺便如湖面一樣，波光粼粼，令人目不轉(zhuǎn)睛。

    她斜倚在欄桿旁，身段婀娜，一舉一動都是風(fēng)姿動人。

    她垂眸望向湖水，然后伸手勾動魚食，向下拋灑……

    小舟漸漸行近，卻是夾在了兩座畫舫之間。

    有人碰了碰蕭光和的手臂，驚聲道：“那不是李家四姑娘嗎？”說話那人，提到李四時，聲音含糊了些許，這是怕惹怒了蕭光和。

    蕭光和聞言，正要抬頭望去，便又聽得耳邊的人驚叫道：“快看！那些水中錦鯉……竟是一尾接一尾地朝那邊去了……”

    “有什么稀奇？當(dāng)是有人在喂食罷了。”

    “你仔細(xì)瞧瞧！”

    蕭光和聞言，便按捺下心中觸動，朝另一邊看了過去。

    而此時，李妧往水里投了魚食，卻仍不見魚來。

    她眉頭微微蹙起，心下隱有躁動。

    這算怎么一回事？

    難不成是魚食的問題？

    她又扔了些許下去，卻見面前的魚兒都擺著尾，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一條魚都沒有。

    又怎么好裝作是喂食魚兒，才走到欄桿邊上來的呢？李妧輕咬了下唇，順著魚兒游動的方向望去——

    李天吉的畫舫之上，欄桿邊，身著月白色短衫，羊皮金織八幅月華裙的少女，頭戴帷帽，帽紗長長墜至腳邊。

    她的手臂倚著欄桿，姿勢比李妧要更放開些。

    短衫的袖子向后滑落，便露出了她一截兒玉臂，上戴翡翠，貴氣又不失仙韻。

    而那些魚兒，正在她跟前打轉(zhuǎn)。

    它們爭相搶著她投喂的食物，紅色鯉魚、金色鯉魚，竟是都競相躍出水面，天光之下，她的月華裙間水紋漾動，帽紗飄舞，連她的手臂好似都泛著光華……

    那些魚兒也身上泛光，或金或紅……

    畫面如有神跡。

    李妧半顆心都凍住了。

    她指尖發(fā)麻，內(nèi)心震蕩，極度的憤怒和嫉妒，將她包裹其中。

    不用往兩旁看，她也知道該有無數(shù)路人駐足觀此神跡了。

    她艱難地轉(zhuǎn)動著脖子，便見那小舟之上，紈绔公子哥兒們，都齊齊朝那戴帷帽的少女望去，口中驚嘆嘻笑，他們?nèi)煌浟怂?，連半點目光都不曾分與她。

    李妧隱約聽見他們道：“二哥，那不是你的那位貴人嗎？”

    李妧知道，蕭光和行二。

    “二哥”當(dāng)是稱呼他的。

    可什么叫蕭光和的那位貴人？

    李妧再看蕭光和。

    蕭光和已經(jīng)從帷帽少女身上撤回視線，轉(zhuǎn)而朝她看來，兩人目光相撞。

    李妧心下才覺得安穩(wěn)了一分。

    只是她胸腔中燃起的那把火，卻怎么也熄不下去了。

    她今日不戴帷帽，對方戴帷帽。

    她著留仙裙，對方著月華裙。

    她喂魚食，無一條魚兒上鉤，對方隨手投擲，卻引得錦鯉躍出水面爭食……

    豈不襯得她處處不如對方？

    李妧驟然縮緊手指，一時間心跳加快，腦子發(fā)暈，竟是有些站不住……

    她從未遭過如此大辱！

    李妧忙平穩(wěn)了心緒，勉強朝蕭光和看去。

    她眸光微動，像是浸了一點淚光。

    而蕭光和目光沉沉，他正看著她……

    而這一廂。

    劉嬤嬤驚呼道：“姑娘果然有福之人！”

    楊幺兒認(rèn)真盯著那躍出湖面的魚兒，她將手臂伸得更長，她的手臂在日光之下，更是白得發(fā)光，晃眼勾人得很。

    她無所覺。

    這回的魚兒比上回的好看，好看多多了。

    我若伸手，能撈得住一條嗎？

    楊幺兒暗暗咽了下口水。

    作者有話要說：　　李妧：好氣！

    幺兒：我撈哪條好呢？清蒸還是紅燒呢？

    晚上見辣=3=

    ☆、她是錦鯉

    第三十八章

    李妧脖頸發(fā)緊，在欄桿旁盯著對面的帷帽少女, 瞧得出神。直到丫鬟來到她的身邊, 才將她從中驚醒。李妧攥住了欄桿, 問身旁的丫鬟：“你知道那是誰嗎？”

    丫鬟自然是搖頭。

    “去問表小姐?！?/br>
    丫鬟驚詫地發(fā)現(xiàn), 自家姑娘的聲音里竟然含了一絲急躁的味道。

    錦鯉躍動, 湖面泛起金光。

    路邊行人駐足，議論紛紛。

    坐在小舟上的幾個紈绔公子, 更是頻頻驚呼出聲：“神了神了！真神了！二公子你這位貴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蕭光和也是一驚, 他攥緊手指，神色復(fù)雜地道：“……總歸是貴人?！毕肓讼?，他加了句：“了不得的貴人。”

    這廂楊幺兒伸長了手，還真有條魚蹦得太高，直直落進(jìn)了她的掌心, 但魚身滑溜, 楊幺兒沒能抓得住。

    劉嬤嬤忙道：“姑娘莫難過，這些魚做來不好吃的, 更適宜養(yǎng)在缸里、池子里作景觀，給主人家?guī)Ц膺\勢來?！?/br>
    “福氣？福氣……”楊幺兒翻來覆去, 將這兩個字念了好幾遍。

    她問劉嬤嬤：“能帶好福氣嗎？”

    這世間錦鯉千萬, 哪里真有帶福氣來的？多是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但劉嬤嬤不忍叫姑娘知道真相，一心想護(hù)著她那顆稚子之心, 便點頭道：“能帶好福氣?！?/br>
    “然后？”楊幺兒問。

    “然后……然后自然是所有的事都變好了?！?/br>
    “都好？”

    “都會好?！?/br>
    楊幺兒從春紗那里抽走一張帕子，她墊在掌心，然后又張開了手去撈魚。

    大抵美人做什么都是賞心悅目的。

    即使是撈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