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那是一塊金玉制成的玩意,長約二三寸, 身刻銘文, 握在手中, 便覺分量微沉。 楊幺兒好奇地捏在手中, 來回顛了兩下。 劉嬤嬤一顆心, 便也跟著來回顛了顛,若是那玩意兒掉地上去, 劉嬤嬤一顆心定也要跟著摔個粉碎。 楊幺兒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 它奪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匣子里剩下的玩具,就這樣被她忘到腦后去了。 她伸出手指,繞著它的輪廓描了一圈兒。 平頭翹尾,為虎狀。 楊幺兒自是認(rèn)不得這東西面目的, 但劉嬤嬤到底在宮中伺候多年, 耳濡目染之下,便也有兩分見識。大晉無論軍隊(duì)大小, 皆由虎符或帥印調(diào)遣。 如今握在姑娘手里的,便該是虎符了, 只是, 究竟是那支軍隊(duì)的虎符,劉嬤嬤便是猜不透的了。 她只覺得心驚rou跳。 皇上竟然將這樣的東西, 混進(jìn)了一匣子玩具里頭,若是不慎摔了怎好?雖說一兩下是摔不壞的??伞煽偨腥艘活w心都被攥緊了! 劉嬤嬤想來想去,還是指著那金玉做的虎符, 道:“此物貴重,姑娘要收好,不得隨意拿出來把玩?!?/br> 楊幺兒轉(zhuǎn)頭瞧她。 劉嬤嬤只好又強(qiáng)調(diào)了幾聲:“值錢!這個東西值錢得很!” 楊幺兒恍然大悟,她舉著虎符上下比劃一番,像是在掂量,將它放在哪里才好呢。 如此糾結(jié)一番。 楊幺兒將它塞進(jìn)了隨身的繡囊里,那繡囊本就空空,塞了東西進(jìn)去后,便鼓脹起來,將花紋都撐滿了,更顯精致非常。 劉嬤嬤張了張嘴,她想說這樣恐怕不大穩(wěn)妥。 但到了最后,她還是閉上了嘴。 皇上既然將東西給了姑娘,那便是任由姑娘處置的,又哪里輪得到她來cao心呢? 劉嬤嬤將注意力從中挪開,轉(zhuǎn)而問起了另一樁事:“姑娘身上的紅疹可好些了?” 說著她便伸手,去撥楊幺兒的領(lǐng)口。 楊幺兒微微閉眼,張開雙臂,竟是十分配合。 劉嬤嬤瞧見她的模樣,面上忍不住涌現(xiàn)了笑意。 姑娘這般動作,瞧著倒是眼熟得很。 劉嬤嬤轉(zhuǎn)瞬便想了起來—— 這個模樣,不正是跟著皇上學(xué)的么?好幾回皇上換衣裳,姑娘都站在一旁瞧著呢。誰曉得她竟是悄悄記下了這些動作。 “姑娘真聰明?!眲邒哒f著,解開了楊幺兒脖頸前的紐扣。 撥開領(lǐng)子,便見底下皮膚泛著淺淺粉色,紅疹已然大消。 劉嬤嬤見狀,一邊放下了心,一邊又打趣笑道:“姑娘身子金貴、嬌嫩,還是該養(yǎng)在宮里頭才好?!?/br> 楊幺兒也不知她所言為何,只抓住了“宮里”二字。她如今倒也知曉了,皇上和她之前住的地方,都叫宮里,如今這個地方叫宮外。于是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低地說:“嗯?!?/br> 劉嬤嬤瞧見她的樣子,又笑道:“姑娘若是將這話說與皇上聽,皇上定會心喜的?!?/br> 楊幺兒:“嗯?” 劉嬤嬤道:“不急,日后總有一日,姑娘能自己親口說的。” 楊幺兒:“嗯?!?/br> 劉嬤嬤到底比春紗頂用,轉(zhuǎn)眼便將李天吉送來的管家給頂了,如今宅內(nèi)事宜,一應(yīng)由她cao辦主持。 那管家也不敢同她搶,反倒還配合萬分。 轉(zhuǎn)眼一日過去,楊宅外把守的虎賁軍依舊,但宮內(nèi)的風(fēng)波卻漸漸得到了平息。大臣勛貴們,不再每日到皇上跟前報道,他們只默默催促起禮部、儀制清吏司。永安宮那頭,便如被人遺忘了一般。沒人前去找太后的事,但太后也仍舊別想踏出宮門。 太后是個不服輸?shù)模鲎∵B翹的手,抬腳邁腿便要往外走,卻在養(yǎng)心殿的宮門前叫人攔下了。 依舊是以為太后安危著想為藉口,讓人挑不出錯來。 “他們這是何意?啊?難道是要等到皇帝大婚后,再解了哀家的禁嗎?好大的膽子!他們好大的膽子!哀家是什么身份?他們都忘了嗎?”太后如困獸一般,來回踱步,面上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陰沉沉的色彩。 徐嬤嬤嘆了口氣,道:“太后,老太爺已經(jīng)入過一次宮了?!?/br> 太后抿緊唇:“父親如何說?” “老太爺跪在皇上跟前,一邊流淚,一邊斥責(zé)您未盡到母親之責(zé),更未盡到太后之責(zé),今日禍患,與您脫不了干系。李家愿自領(lǐng)罰……” 盡管早就習(xí)慣了娘家人的作風(fēng),但這會兒太后還是抬手捂住了胸口,將那點(diǎn)不甘與氣憤往下壓了壓。 她坐回了位置上,剛才的話再不提起,與那個暴怒之下脾氣發(fā)作、口不擇言的自己,仿佛成了兩個人。 經(jīng)這盆冷水一潑,太后冷靜了下來。 李天吉之流,終究只能為她處理一些瑣碎的事。她決定著蕭正廷的權(quán)勢地位,娘家又何嘗不是決定著她的權(quán)勢地位?正因?yàn)槔罴疑碡?fù)清名,名下囊括無數(shù)學(xué)子,方才有她今日做了太后,在永安宮內(nèi),肆意拿捏先帝留下的兩位太妃。 太后死死咬著牙,她掰著手上的甲套,道:“……那便忍罷。” 忍到他大婚,忍到他親政。 他以為如了他的愿,以后便能一鼓作氣掌得大權(quán)了嗎? 且看先帝當(dāng)年,便知小皇帝日后的結(jié)局了。 楊宅。 楊幺兒站在帳子前,身上的衣衫都褪去了,劉嬤嬤將她仔細(xì)打量一番,便趕緊給她披上了衣裳,道:“姑娘身上的疹子都消了,今日能出門去玩兒了?!?/br> 正說話間,李家兩個姑娘就來了。 春紗進(jìn)門來時,還道:“孟家的人也來了,就那日那位孟萱姑娘,像是來尋姑娘賠禮道歉的,還帶了禮物來?!?/br> 劉嬤嬤聞言,眉梢一挑,看上去有些兇。 她問:“賠禮道歉?那位孟萱姑娘,欺負(fù)楊姑娘了?” 春紗口拙,半晌擠出來一句:“倒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孟家姑娘應(yīng)當(dāng)與李家的姑娘不合,那日李家的陪著姑娘去脂粉鋪?zhàn)永锿?,正巧撞上了。那孟家的,就拿咱們姑娘做筏子嘲諷了李家的?!?/br> 劉嬤嬤眉毛一橫,神色冷厲:“怎能算是小事?將他們驅(qū)走!冒犯了姑娘,哪里是兩句道歉告饒的話,便能一筆揭過的?他們?nèi)舴遣煊X了姑娘的身份,恐怕也不會上門來道歉?!?/br> 春紗聞言點(diǎn)頭:“那我這就去派人將他們驅(qū)走。” 一直默不作聲的楊幺兒突然出聲道:“禮物?” 春紗愣了下,轉(zhuǎn)頭回道:“是,是帶了禮物來,姑娘怎么了?” “收下?!睏铉蹆阂荒樥卣f。 劉嬤嬤愣了下,也是才想起來,之前皇上交代過姑娘,說宮外的人都等著討好她,既送了禮物到她面前,她收下就是。 劉嬤嬤頓時心下哭笑不得。 姑娘對這話倒是記得牢。 不過不管什么話,姑娘記牢了,皇上定然都會開心些。 劉嬤嬤點(diǎn)頭道:“聽姑娘的。” 春紗笑了笑:“這樣也好,收了他們的禮,趕走他們的人,也好叫他們吃個憋屈。” 一炷香后,孟萱被驅(qū)走,她的確面露不忿之色。 “怎能、怎能這般做派?到底也是新后,心胸倒容不得人了!” 孟泓慢悠悠地看她一眼:“你錯在先,倒還有理了?!?/br> 孟萱不敢與他爭執(zhí),只悶聲道:“那如今怎生是好?總不能就這樣耗著吧?她收了禮,還不原諒咱們……” 孟泓出聲提醒她:“我的好meimei,是不原諒你,不是不原諒咱們。” 孟萱臉頰紅了,更不敢與他爭執(zhí)了。 事情由她而起,如今又能說什么? 正僵持頭疼的時候,那邊楊宅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老嬤嬤走在當(dāng)先,待跨過門檻后,老嬤嬤便轉(zhuǎn)過身去扶人。想也知道扶的是誰。 孟泓道:“今日她要出門,方才有你上前露臉的機(jī)會?!?/br> 孟萱扭捏了片刻。 孟泓也不等她扭捏完,便當(dāng)先大步上前,躬身道:“在下乃孟家長子孟泓,今日文昌山上舉秋日宴,若姑娘有興致,在下愿為向?qū)А?/br> 劉嬤嬤渾身一激靈,盯著這人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來的不是那個叫孟萱的姑娘嗎?怎的還多了個男子? 皇上雖不在此,但她卻得替皇上將姑娘看好了! 這時,卻聽楊幺兒道:“好?!?/br> 劉嬤嬤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怎么忘了,姑娘滿心惦念著的都是玩呢。哪里管這孟家長子是圓是扁,有什么圖謀。 左右不管這人做什么,想來都輕易入不了姑娘的眼。 于是劉嬤嬤便也就順著楊幺兒去了。 孟泓見她應(yīng)下,還有些詫異。 他還當(dāng)這有脾氣的姑娘,該要再晾他們一晾的。如今瞧來,卻是個善良天真、心胸開闊的主兒。 孟泓不由揚(yáng)起笑來,暗暗打量楊幺兒的模樣。 那日在詩會已然見過一面,只是到底不曾仔細(xì)瞧。 今日再見,方才覺得那日眾人反應(yīng)并不夸張。 這世上美人多的是,但能美到這般地步的,恐怕屈指也數(shù)不出幾個來。 這廂眾人啟程,又有李家姑娘作陪,一并往文昌山去。 另一廂,東陵李家也派出了人,往南城去。 南城林家的門被人敲開,門房問來者何人,一聽是李家的人,沒一會兒的功夫,里頭便竄出了個中年男人,死死揪著來人的衣領(lǐng),道:“來得好!你們不來,我們遲早也是要去找你們的!我還當(dāng)你們李家,不講什么恩義道德了!” …… 恢復(fù)了寂靜如一潭死水般的涵春室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