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徐落英坐在灶前,躍動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形成光亮不已的復(fù)雜斑點,似乎就如她此刻糾結(jié)的心情。 姜瑜坐到她旁邊,笑著問:“大丫還好吧。” 提起心愛的大女兒,徐落英打開了話匣子:“好,她除夕那天還回來了,曬黑了,不過比以前精神了許多,也懂事了許多。她一直想見你,見你一直沒回來,過了元宵才走的,要是多等兩天,你們就能碰面了?!?/br> 確實蠻遺憾的,她也想看看這個開朗聰慧的少女成長成什么模樣了。姜瑜笑道:“沒關(guān)系,以后有的是機會?!?/br> 徐落英扭過頭,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臨走時,大丫還留了封信讓我轉(zhuǎn)交給你,你等一下啊。” 她匆匆去臥室里拿出一份潔白的信,遞給了姜瑜。 姜瑜收了起來,準備晚上回了招待所再看。然后拉過徐落英的手說:“走吧,去吃飯,那么多,吃不完的?!?/br> 徐落英站著沒動,臉上一片糾結(jié),她問姜瑜:“你說,我該跟大丫她爸復(fù)婚嗎?” 離婚時心如死灰,但這半年,前夫的改變,她一直在看在眼里,也讓她看到了希望,可真的要重新回到那個所謂的“家”,徐落英又沒有勇氣。 姜瑜看著她笑道:“這就要問你了,你還在猶豫,說明鄒副局長給你的安全感還不夠,不足以讓你相信他,愿意重新跟他步入婚姻。這個問題,誰都給不了你答案,時間會讓你想清楚?!?/br> 她這番話說到了徐落英的心坎里。 “是啊,我……我就擔心小軍,雖然大丫她爸現(xiàn)在對他嚴厲了許多,可大丫她們那個太奶奶還是非常溺愛這個曾孫子……”說到一半,徐落英住了口,沒再多言。 她沒發(fā)現(xiàn),鄒副局長走到門口的腳步又退了出去。 鄒副局長重新回到飯桌上,跟梁毅推杯換盞,幾倍白酒下肚,他問梁毅:“聽說你是姜瑜爸爸的戰(zhàn)友,那你應(yīng)該蠻小的時候就參軍了吧?” 梁毅點頭:“十二歲就去了,其實小的時候也時常跟著我姑父去軍營玩,可以說,我從小就是在軍營里長大的?!?/br> 鄒副局長垂眸,長嘆了口氣問他:“你說,六歲的孩子暑假去呆兩個月行不行?” 鄒副局長也是沒轍了,徐落英的擔憂也是他的擔憂。他雖然跳了出來,認識到了他們對小軍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可他每天要工作,小軍大部分時候還是由兩個老人帶,哪怕他已經(jīng)跟老人說過好幾次,不能溺愛孩子了,但回頭,鄒老太太一看到小軍掉眼淚,就還是什么都妥協(xié)了。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遲早會害了孩子。鄒副局長也一度想過,把小軍帶過來給徐落英撫養(yǎng),但無論是徐落英還是鄒老太太都不愿意。想來想去,他也覺得只有把小軍送到軍營里去磨練磨練,吃吃苦頭這個辦法??尚≤娊衲瓴帕鶜q,太小了,送過去他又不大放心。 對于這個問題,梁毅體會比較深刻:“只是暑假兩個月,你找找人應(yīng)該沒問題。暑假有不少孩子會去訓(xùn)練,讓小軍跟著去磨練一下也可以,別的不說,至少自理能力會提升一個臺階,以后也不用大人幫他疊被子,穿鞋子,喂飯了?!?/br> 剛走進來就聽到兩個大男人商量著怎么把一個六歲的小屁孩送去軍營里削一頓的姜瑜的感覺很微妙,她抬頭瞅了一眼梁毅,看不出來他還有做虎爸的天賦! 第80章 從徐落英家出來已經(jīng)晚上九點了, 這個時間, 街道上空落落了, 幾乎沒有行人,只有隔老遠一盞的路燈散發(fā)著清幽的光芒。 姜瑜仰起頭看著梁毅通紅的臉頰, 問道:“沒事吧?我說鄒副局長心煩家事, 借酒澆愁就算了,你跟著他湊什么熱鬧, 喝這么多不難受嗎?” 不知道男人聚在一塊兒是不是都這樣,兩人整整喝了一瓶度數(shù)很高的白高粱酒, 鄒副局長還嫌不夠, 又讓二丫去打了瓶回來。 梁毅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房屋投羅下來的黑影, 沒有反應(yīng)。 看來是喝傻了, 姜瑜搖頭,拉著他的手臂, 拽著他往前走:“快點, 外面冷, 很晚了,還要去招待所呢!” 梁毅喝醉了酒也很乖, 沒有鬧,她說走,他就老老實實地跟著她走。 姜瑜瞅了他一眼, 心想,幸虧酒品好,不耍酒瘋, 不然啊,她就把他丟在路上,讓他自己醒醒腦子里的酒了,看他下回還敢喝這么多不。 到了招待所,拿出介紹信和身份證明開了兩間房,姜瑜把梁毅送回了房。他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姜瑜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認命地替把他鞋子脫了,拉過旁邊的被子給他蓋上,然后輕手輕腳地回了隔壁的房間,打了水,簡單洗漱了一下,也鉆進被窩里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時,姜瑜驟然睜開了眼,看見她的床頭坐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姜瑜手往枕頭底下一抹,正想給他來那么一下,鼻子就嗅到了空氣中飄散著的淡淡酒味。 “梁毅?”她試探地喊了一聲。 黑影動了,他趴到了床上,輕輕摸了摸姜瑜的頭,像哄小孩子一樣,語氣帶著刻意的溫柔:“吵到你了?快睡,我在這里看著你,別怕!” 這狀態(tài),一看就是酒還沒醒。姜瑜有些無語,回來的路上還覺得他酒品好呢,好啊,在這兒等著她呢! 她坐了起來,抓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很冷,像是剛浸過冷水一樣,也不知在她床前坐了多久。 “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我不害怕?!苯は崎_被子爬了起來,推了推他,他卻不動,站在那里,目光黏在她身上,像小孩子一樣,固執(zhí)地不肯動。 姜瑜沒轍,問他:“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跑過來干嘛?” 梁毅低頭,看著她的發(fā)頂:“我來守著你,你就不怕了?!?/br> 他一再強調(diào)“怕”這個詞,姜瑜頓悟:“你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小瑜被壞人抓走了?!焙茸砹说牧阂阋馔獾呐浜希侠蠈崒嵉卣f道。 姜瑜看著他,忽然不知該說什么了,梁毅以為她怕,其實是他內(nèi)心的擔憂。他白天看起來沒事,也從沒有把這種擔憂宣之于口,但實際上,他還沒從她被人販子綁架的陰影中走出來,所以潛意識里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喝醉了都記掛著,生怕她又被人綁架,不見了,所以大半夜地還跑過來看她。 搞來搞去,被人販子綁架,沒嚇到她這個當事人,反而把梁毅給嚇成了驚弓之鳥。有一個人這么重視自己,記掛自己,讓姜瑜的心像是泡在酸水里,又像是浸了一層nongnong的蜜,酸楚中透著一股甜,讓她的聲音也跟著柔和了許多。 “我沒事,我送你回去睡覺好嗎?” 梁毅搖頭:“不要,我要在這里看著小瑜睡覺?!?/br> 不是,他一個大活人這么坐在旁邊看著她,她能睡著才有鬼了。這么冷,兩個人不睡覺就坐在這里大眼瞪小眼?好傻的,姜瑜拒絕。 她問梁毅:“是不是等我睡著了,你就走?” 梁毅這回倒是點頭了:“嗯?!?/br> 好吧,姑且相信他。姜瑜重新躺回被窩,拉上被子,蓋到脖子處,閉上了眼睛,規(guī)規(guī)矩矩地裝睡。 過了一會兒,見她一直躺著,一動不動,呼吸也趨于平穩(wěn)有規(guī)律,梁毅非常守信用地站了起來,推開了門往外走去。 終于走了,姜瑜大大地松了口氣,打了個哈欠,準備真的睡了,忽然她聽到了走廊上急促慌亂的腳步聲,然后是嘔吐的聲音。 糟糕,梁毅的房間在她房間的左側(cè),但他好像是往右邊去了,莫非吐的就是他,他未免也太后知后覺了吧。 姜瑜連忙掀開被子穿上鞋跑了出去,果然在水房處找到了梁毅。他趴在洗手池上,吐得七暈八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非常難聞的味道。似乎是聽到腳步聲,他驀地回過頭,看見是姜瑜,平淡地說:“你怎么來了?外面冷,回去睡吧!” 只那一眼,姜瑜就知道他的酒醒了,因為他的眼神清明冷靜,再也沒有先前的迷茫。他出口說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姜瑜走過去,打開了水龍頭,把他吐出來的污穢沖走,然后拿出手帕打濕擰干,遞給了他:“擦一擦吧?!?/br> 梁毅拿起手帕,胡亂地擦了擦嘴,然后把手帕放到水龍頭下洗干凈,使勁兒擰了一下,然后抖開,不知晾在哪兒時,身后忽然伸出一只纖細白玉般的手:“給我吧,我摻了點熱水,你漱漱口。” 原來姜瑜剛才是回房拿搪瓷缸子去了。 梁毅接過缸子,仰頭含了一口在口中,然后吐出來,如此反復(fù),直到嘴里的味道干凈了之后,他才停下來,回頭看著姜瑜,不贊同地說:“天氣冷,我沒事的,就是喝多了,你回去睡覺吧?!?/br> 姜瑜拿過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在水龍頭下沖了沖,然后倒干了水,拿著一言不發(fā)地推開了房門,梁毅的房間門。 她進去,拿起桌子底下的暖水瓶,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然后放在桌上涼著。等他進來時,姜瑜努了努嘴:“喝點水暖暖胃。” 招待所不是自己家,也沒什么解酒的東西,只能給他喝點熱水了。 梁毅拿過搪瓷缸子,捧在手心里,吹了吹,抿了一口,暖和的熱水從嗓子流進胃里,暖融融的,確實舒服了許多,頭似乎也沒那么痛了。 姜瑜看著他憔悴的神色,問出了心里的疑惑:“梁毅叔叔,你不開心,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嗎?還是身體不舒服?咱們明天去醫(yī)院檢查吧?!?/br> “都不是?!绷阂惴畔铝颂麓筛鬃?,揉了揉太陽xue,催促姜瑜,“你看到了,我只是很難得喝一次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沒事的,你快回去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回村子里呢?!?/br> 姜瑜看了一眼表,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算了,他不愿意說,她也別勉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好,梁毅叔叔有事可以叫我,我就在你隔壁?!苯て鹕砘亓俗约旱姆块g。 梁毅看著被她帶上的門,濃眉擰了起來。心里像是堵了塊石頭,說不出的難受。上次這姑娘去黎市,看她長得白白嫩嫩,活潑可愛的,他還真信了她的話,以為她在荷花村的日子不錯,周老三雖然貪財了點,對她倒還行。 他后來都想過了,以前的錢,周老三拿了就拿了,看在他照顧姜瑜這幾年的份上,他也可以不跟周老三計較,只要他以后繼續(xù)對她們母子倆好就行了。結(jié)果呢,這周老三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就為了那么幾百塊錢,竟喪心病狂地把她賣給了人販子。 他這次要是不過來,還不知道,她竟生活在這樣的豺狼虎豹當中。梁毅又記起姜瑜要走的兩天,閔大姐嘮叨的話,閔大姐說的是對的,這么可愛水靈的小丫頭,不擱在眼皮子底下天天看著,還真是不放心。 *** 第二天清晨,姜瑜推開門就看見了梁毅。他穿戴整齊,精神奕奕的,絲毫不受昨晚醉酒的影響。 “走吧,先去吃飯,吃過飯我們就回去。我向鄒副局長借了一輛自行車,不用急,肯定能在中午之前趕回去?!绷阂阈θ轁M面地說道,決口不提昨晚的事。 姜瑜也搞不清他是真忘了還是裝忘了,不過不提,大家都不尷尬,挺好的。于是她瞄了一眼外頭剛冒出頭的燦爛陽光,驚訝地說:“這么早你就去把自行車借回來了?” 梁毅走到招待所門口,扶著自行車,笑道:“上來吧,早飯想吃什么?” 姜瑜走過去,爬上自行車,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問:“隨便點?。磕俏蚁氤缘目啥嗔?,豆?jié){、油條、rou包子、稀飯……” 其實她也是開玩笑,這個年代,物質(zhì)生活極為貧乏,早餐就那么幾樣,能多到哪兒去??蓻]想到吃飯的時候,梁毅竟然真的把所說的每一樣,只要飯店里有的都點了一份。 看著面前這一堆早餐,姜瑜心疼死了:“點這么多干什么,吃不完浪費啊,你用的可是全國糧票?!?/br> 這人知不知道全國糧票多難弄啊。全國糧票不但能異地使用,吃飯、買東西當鈔票使用,而且不過期啊,今年用不完明年再用,不像地方糧票,是有使用期限的。 梁毅把雞蛋面推到了她面前:“不想浪費就多吃點,吃光了?!?/br> 她就是長了兩個胃也吃不完這么多東西啊。姜瑜又問服務(wù)員要了一個碗,把面條分了一大半給他,饒是這樣,最后還是剩了四個rou包子,兩根油條。 梁毅也沒浪費,問服務(wù)員要了兩張油紙包了起來,留著下一頓吃。 吃過飯,梁毅并沒急著回去,而是把姜瑜帶到了供銷社。 “咱們來這里干嘛?”姜瑜問他。 梁毅說:“第一次見你母親,總不能兩手空空,她喜歡什么,糖,麥乳精,布料?” 對于送中年婦女禮物這個梁毅是真沒有經(jīng)驗,他接觸得最多的婦女就是姑姑盧主任,可盧主任是個女干部,每天工作忙死了,見到他不是談工作就是催婚。只要他工作有進步,或者答應(yīng)去相親,她就很高興,比給她買什么禮物都開心。他要帶禮物去,她反而拉下臉,不樂意。 但姜瑜的母親,他戰(zhàn)友的妻子,肯定不能采用對待姑姑的方式,直接給票。 姜瑜拉著他就往外走:“別買了?!?/br> 買啥馮三娘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昨天周建英回去,肯定把周老三進監(jiān)獄的事告訴她了,鐵定還說了她很多壞話,以馮三娘那懦弱、是非不明的性子,今天回去說不定還有一場硬仗等著她去打呢。 姜瑜倒是不懼,只是嘛,讓梁毅看到這場丑聞,心里多少有點別扭。但他都來了,除非不去荷花村,否則這事也瞞不了,遲早都要知道的,早點知道也好,免得他還一直覺得馮三娘也是他的責(zé)任,還傻乎乎地寄錢回來。 “走吧,走吧,她現(xiàn)在哪有心思收你的禮物哦?!苯び彩前阉С隽斯╀N社。 梁毅想想也是,女兒失蹤,差點被拐,這輩子天人永隔,馮三娘心里現(xiàn)在肯定焦急死了,哪還有心思收他的禮物,于她來說,最好的禮物就是看到女兒平安歸來。 不得不說,梁毅腦補得挺好的,等他去了荷花村就會知道,不是這么回事。 他騎上自行車,帶著姜瑜徜徉在田間小路中。初春已至,惠風(fēng)和暢,因為氣溫逐漸回暖,田間冒出了點點新綠,煥發(fā)出勃勃生機,讓人見了就欣喜。 姜瑜開始是抓住自行車下面的橫杠,但梁毅騎車不像小康,非常平穩(wěn),還刻意繞開了地上的小石頭和凸起的地方,沒有顛簸,加之隨著日頭的升起,春日溫暖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她的眼皮就開始打架,手也不自覺地由下往上,攀過去抓住了梁毅的衣服,腦袋往前一斜,靠在了他寬厚的背上。 感覺到背后靠過來一個小腦袋,梁毅背脊一僵,生怕把她摔到地上去了,馬上放慢了速度,然后往后瞥了一眼,輕聲喚道:“小瑜,小瑜……” 得,小姑娘睡得死死的,瑩白的臉在陽光下仿若會發(fā)光,靠在他的背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一下又一下,仿佛點到了他的心里,一掃他自昨天以來的郁結(jié)心情。 但梁毅的這種好心情到了荷花村就終結(jié)了。 因為他剛把車子騎到荷花村村口,還沒來得及停下來,旁邊就竄出一個婦女,上前抓住姜瑜,哭泣著說:“小瑜,小瑜,聽說你周叔被公安抓了,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誤會,你快去替他說說情,讓公安把他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