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她只能折回家,找事情打發(fā)時間??傻鹊酵砩?,村子里家家戶戶都熄了燈,開始睡覺了,家里的兩個男人都還沒回來。 馮三娘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她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看了一眼周建英緊閉的房門,猶豫了片刻,轉(zhuǎn)了個彎,走到廚房隔壁的柴房門口,抬起手,輕輕敲了敲一下柴房的門。 過了片刻,里面?zhèn)鱽砹私げ幌滩坏穆曇簦骸罢l啊?” 馮三娘扯了扯身上的棉襖,張了張嘴:“是我,小瑜,是媽,我有點事想跟你說,你開一下門好嗎?” 過了幾秒,房門終于被拉開了,姜瑜站在門口,說了兩個字:“進來吧!” 馮三娘局促不安地進了屋,看著姜瑜放在床側(cè)閃爍著昏黃色光芒的油燈,心奇異地竟然平靜了許多。 她自顧地地走到油燈前,坐在床邊,開始傾訴自己的心事:“小瑜,你周叔今天下午出去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你說……會不會有什么事啊?” 難怪今天回來沒看到他呢。姜瑜不以為意地說:“可能是有什么朋友邀請他出去做客了吧,周叔的人緣不是一直很好嗎?” 馮三娘一口否決:“不是,他沒有去別人家做客?!?/br> 她說得這么堅定,引起了姜瑜的注意,姜瑜扭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嗎?” 這一眼,看得馮三娘又不淡定了,她絞著手指頭,不安地垂下了頭,聲若蚊蚋:“建設(shè),建設(shè)一大早出去,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呢!” 這句話成功地令姜瑜放下了手里的書,敷衍地安慰了馮三娘一句:“是嗎?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你也不用擔心,他那么大個人了,還能丟不成?不會有事的?!?/br> 不會有事才怪了,馮三娘口中的一大早應(yīng)該是半夜。周建設(shè)半夜就出去了,冰天雪地地在外面浪蕩了十幾個小時,早該回來了,否則他自己的身體也受不了。 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周老三還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一去也沒回,莫非是周建設(shè)出了岔子,也不知是不是鄒副局長動的手。不管是哪一樣,對姜瑜來說都是喜聞樂見,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姜瑜這么說,并沒有消除掉馮三娘的擔憂。因為姜瑜能想到的,馮三娘也想得到,她一直不贊成周家父子去干倒買倒賣的勾當,就是怕出事。 “哎,你不知道,建設(shè)出去這么久了,他……他很可能是出事了?!瘪T三娘一臉苦瓜相。 姜瑜挑眉,反問她:“出事?能出什么事?周叔他們都是老實巴交,本本分分,根正苗紅的農(nóng)民,又沒跟人結(jié)什么大怨,你多慮了!” 她越是這么說,馮三娘越是擔憂:“哎呀,你不知道!” 小瑜這孩子懂什么,建設(shè)他們干的事,要是被抓到了,那牢房是蹲定了。 無意中得了這么個好消息,姜瑜心情大好,也不想再聽馮三娘沒完沒了的絮叨,起身,拉著她,把她送出了門,禍水東引:“你就別擔心了,不會有事的,趕緊去睡吧。你沒看,建英都睡下了嗎?那可是她的親爹親哥哥,要真有事,她還睡得下???” 馮三娘果然上鉤,眼底閃過激動,對啊,建英可是經(jīng)常跟著周建設(shè)父子出去,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行,媽就不打擾你睡覺了。天氣冷,你蓋好被子?!倍诹私ひ痪洌T三娘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堂屋。 姜瑜從門縫里看到,她拿著油燈,站到了周建英門口。 呵呵,這才開始呢!可惜,聽馮三娘的意思,這一回周老三因為生病逃過一劫。不過沒關(guān)系,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先讓他兒子進去等他吧,父子倆以后在牢房里團聚,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姜瑜好心情地鉆進了被窩里,合上眼皮子美滋滋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可馮三娘就苦逼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響了繼女的門。周建英拉開門一看是她,就拉下了臉,冷冷地拋下兩個字:“有事?” 這讓馮三娘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就那么散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臥室,終究是擔憂占了上風:“建英啊,你爸和建設(shè)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你……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上回那次的事,周建英雖然知道周建設(shè)搞錯了對象,不是沖著她來的。但兄妹倆差點同房,終究是尷尬,所以最近一段時間若非必要,周建英一直都避免跟周建設(shè)見面。今天下大雪,外面冷,她更是一整天都窩在屋子,連飯都是馮三娘給她送到屋子里去的,所以完全不知道父兄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家。 現(xiàn)在聽馮三娘說了這事,她偏著頭,往院子里一看,紛紛揚揚的雪花不住地往下落,院子里已經(jīng)積了好厚的一層雪。冰天雪地的,路面極滑,他們該不會在路上摔傷了吧。 可現(xiàn)在天完全黑了,周老三父子倆干的又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周建英不敢驚動村里人出去尋找,只好把氣都撒到了馮三娘身上:“你在家好好等著啊,多備點熱水,讓他們回來就有熱水用。還有把飯菜也熱著?!?/br> 馮三娘點頭:“知道了,我都給他們熱著呢,只要他們回來都有熱飯熱菜熱水!” 繼女還能這么平靜地吩咐她這些,應(yīng)該是沒事了吧? 馮三娘抱著這樣的念頭,準備去廚房再往灶里添把柴,免得鍋里熱著的飯菜冷了,剛走出堂屋,大門突然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馮三娘欣喜若狂,急急忙忙跑過去,幫周老三拍掉棉襖上那一層積雪:“全安,你總算回來了?!?/br> 周老三沒理會她的激動,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建設(shè)呢?回來了嗎?” 馮三娘臉上的喜色褪去,怯懦地搖了搖頭。 還沒回來,希望落空,周老三緊抿著唇,拖著又酸又疼的腳,回了屋。 馮三娘趕緊跟上,給他打了一盆熱水,讓他洗洗手和臉,又去給他找了一身干的棉襖換上,最后打了一盆水給他泡腳。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周老三的身體總算暖和了起來,但他的心卻怎么都熱不起來,想到現(xiàn)在還沒蹤影的兒子,他心急如焚。 周建英聽到動靜,穿好衣服,趕過來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兩只凍得紅通通的腳泡在熱水里,眼神發(fā)愣,神情黯然,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 “爸,沒事吧?”周建英很擔憂,她頭一回看到她爸這樣。 周老三回過頭看是她,輕輕搖了搖頭:“沒事,你去睡吧?!?/br> 周建英沒動,站在那兒問道:“我哥呢?” 周老三疲憊地揮了揮手,說給周建英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可能是雪下得太大,路上耽擱了,就找個朋友的家落腳了吧,明天就回來了。” 可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周建設(shè)還是沒有影子。 周老三和周建英坐在堂屋里,翹首以盼,眼都望穿了,還是沒等到他回來。 這時候,周老三無比確定,周建設(shè)肯定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是因為惡劣的天氣在路上出了事,還是在縣里出了事。 他希望是前者,路上受了傷,尋個人家住一兩晚,把傷養(yǎng)好,等雪停了再回家也沒什么。就怕是后者,真被抓了,那就麻煩了。 就這么一個兒子,吃過午飯后,周老三坐不住了,對周建英說:“我去縣里一趟,你好好在家,要是……要是你哥回來了就讓他好好在家休息,不用找我,我晚上就回來?!?/br> “嗯。爸,你路上小心些?!敝芙ㄓ⑦@會兒心里也打起了鼓。 周老三沿著平時周建設(shè)行走的路線,去了一趟縣城,就想看看會不會在路上碰到兒子,但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等趕到縣城天已經(jīng)黑了,他沒有介紹信,住不了招待所,最后只能找了一戶人家的屋檐下,干坐了一夜。 天一亮,周老三就跑到了四合院,找到莊師伯,求他幫忙:“莊師伯,你幫幫我,建設(shè)前天說來縣城一趟,現(xiàn)在都還沒人影,你幫我打聽打聽吧!” 莊師伯瞥了他一眼:“恐怕沒這么簡單吧,要只是來縣城一趟不見了人,你該直接去公安局報案,讓他們幫著找人才對?!?/br> 被戳穿,周老三破罐子破摔,也不瞞了,反正莊師伯干得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大家大哥不說二哥。 “這不是手頭緊嗎?那孩子就拿了點東西到縣城賣。師伯,你幫忙打聽打聽,要是被紅袖章抓了,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錢好說。” “你們膽子不小啊,賣東西都賣到縣城來了!”莊師伯指了指他的腦袋,“行了,等著吧,我讓康子跑一趟?!?/br> 說完,他把康子叫了過來,吩咐了幾句。 康子冒著雪跑了出去,快中午的時候才回來,給周老三帶了一個非常壞的消息:“周建設(shè)前天在縣里搞投機倒把,被公安局的人抓了,關(guān)了起來,年前應(yīng)該就會判刑。” 一旦判了刑,就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心里隱隱的擔憂成了真,周老三備受打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抓住莊師伯的褲腿,苦苦哀求:“師伯,師伯,我就建設(shè)這一個兒子,你可……你可一定要幫幫我,求求你,我可以給你錢,我所有的錢都給你,不夠也可以給你寫欠條。以后你就是我的親爹,我把你接回家奉養(yǎng),給你養(yǎng)老送終,披麻戴孝……” 莊師伯扯開了他的手:“老三,你還真看得起我。建設(shè)人贓俱獲,被公安逮了個現(xiàn)行,我有什么辦法???你就別為難我這把老骨頭了?!?/br> 周老三不依,抓住莊師伯不放。他在縣城就認識莊師伯這么一個還算有點能量的人,不找莊師伯,他也不知道該找誰了。 莊師伯被他纏得沒辦法,加之周老三又許了他豐厚的報酬。他最后答應(yīng)了下來:“行,我走一趟,但我不保證結(jié)果啊。” 周老三連連應(yīng)是:“多謝師伯,你的大恩大德,我周老三記一輩子?!?/br> *** 公安局新來的局長是空降下來的,莊師伯見都沒見過人,他要找的也只有鄒副局長了。 鄒副局長聽明白了他是來替周建設(shè)說情的后,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你交友很廣嘛!” 這話似乎不是什么好詞。鄒副局長本來就不大待見他,莊師伯摸了摸鼻子,也不再繞圈子了,搬出了另外一個人:“這周建設(shè)是姜瑜的繼兄,看在她的份上,通融通融,從輕處罰唄!” “姜瑜的繼兄?”鄒副局長的臉拉了下來,“你還好意思拿姜瑜的人情來替他求情,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所謂的繼兄半夜鉆人家小姑娘的房間!” 啊,莊師伯的臉瞬間爆紅,尷尬得無以言表,過了好半晌,他才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娘的,這缺德的周老三。鄒副局,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我相信你們公安一定會秉公執(zhí)法,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br> 周建設(shè)真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去招惹那個邪門的小姑娘。他活該。 莊師伯陰沉著臉回了四合院,二話不說就讓康子把周老三趕了出去,當著他的面把大門甩上了。 周老三求助無門,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縣城里轉(zhuǎn)了一圈,又到公安局門口站了好一陣,終究沒敢進去,到了下午才灰溜溜地回去了。 因為周建設(shè)被抓,周家頓時陷入了一陣愁云慘霧中,周老三整天板著個臉,四處托人找關(guān)系,想把周建設(shè)撈回來,再不濟也能從輕處罰,少判幾年。馮三娘天天以淚洗面,周建英動輒就發(fā)火。 姜瑜從他們的反應(yīng)中猜到了事情大致的進展。不過她沒去找鄒副局長證實,一是因為最近下大雪,路面結(jié)了冰,不好走,二來則是不想跟鄒副局長來往過多,引起別人的注意。 當然更重要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小年到了,梁毅這時候應(yīng)該坐上了火車,他很快就要回來了。姜瑜琢磨著他回來了之后,該怎么安置他。周家現(xiàn)在是多事之秋,等他把周老三揭穿后,周老三肯定會恨死梁毅,所以周家是肯定不能住的。 那只能讓他去住村長家或者是胡大山家了。姜瑜更偏向于后者,胡大山家人口簡單,就他們老兩口,又有空房間,更方便。而且胡大山以前是當兵的,他跟梁毅應(yīng)該能談得來。況且三隊離一隊還有一段距離,等揭穿了周老三后,村里的風言風語也影響不到梁毅。 不過梁毅回來就臘月二十五了,他至少得呆到過完大年才走。一住至少好幾天,還是春節(jié)這么特殊的日子,打擾了胡大山老兩口,姜瑜覺得很過意不去。已經(jīng)很麻煩他們了,她不能讓他們再貼錢,所以姜瑜準備在梁毅回來之前,出一趟門,把梁毅的口糧準備好,送到胡家。 第57章 大雪天的, 姜瑜也沒去別處, 就跟林春花就買了十斤米, 又去rou聯(lián)廠買了兩斤rou,在供銷社買了一些糕點、牙膏、牙刷、毛巾之類的日用品, 把她今年發(fā)的票都用光了。 拎著這一堆東西, 姜瑜繞了一圈山路,偷偷送到了胡大山家, 并跟他們說明了情況:“過兩天我爸爸的一個戰(zhàn)友要過來看我。我們家肯定不方便安置他,想讓他在你們這兒住幾天, 胡伯伯, 你看可以嗎?” “你這孩子, 太客氣了, 當然可以。胡伯伯家空房間多的是,隨便住?!焙笊椒浅8吲d地說, “回頭讓你伯娘去打幾斤酒來招待客人!” 聞言, 林英從廚房里出來, 嗔了他一眼:“你就盼著有客人來,可以喝酒是吧!忘記醫(yī)生怎么說的了?” 胡大山嘿嘿笑了起來:“這不是有客人來嘛, 我陪客人,我就意思意思沾兩口?!?/br> 姜瑜笑看著他們,把東西遞了上去, 笑道:“胡伯伯,醫(yī)生的話還是要聽的,你可真要少喝點, 好日子還在后頭呢!這是我叔叔的口糧,另外這些糕點是給伯娘的,還有這些毛巾、牙刷、牙膏之類的,也麻煩你們收著,要是我那叔叔沒帶,你們就拿出來給他用,他要帶了就算了?!?/br> 胡大山看著她從背簍里翻出這么多東西,板起了臉:“小瑜啊,你這是拿咱們當外人啊,不行,這些你都收回去。平時咱們老兩口沒少勞你照看,咋能收你東西!” 林英也說:“你這孩子,剛上班,好不容易領(lǐng)了點錢,不好好攢著以后成家用,亂花什么?這些能退的都拿回去退了,咱們家什么都有。你這樣就是見外了。” 姜瑜按住她的手,硬是把東西留下了:“伯娘,你們平時也很照顧我,我經(jīng)常到你們這兒蹭吃蹭喝的,過年公社發(fā)了一些票,我留著不用以后也會過期,買東西回去,也是便宜了那幾個,不往你這兒送,你說我該往哪兒送?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我以后肯定還要來蹭飯的,就當是我擱在你這兒的吧!” 她說了這話,林英才沒堅持,不過她一定邀請姜瑜在他們家過小年,她包了韭菜豬rou餡的餃子招待姜瑜。 姜瑜同意了,在胡家過了一個開開心心的小年。 回去后,周家照舊是那副愁云慘淡的模樣,也不見周老三的人影,估計又是為了周建設(shè)的事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去了。 姜瑜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屋,關(guān)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時光如水,轉(zhuǎn)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五的那天。姜瑜早早地就起來了,先把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遍,然后找出了今年冬天做的那件棉襖,坐在家里,等著梁毅的到來。 他上次說火車二十五號這一天到市里,還要轉(zhuǎn)車坐回縣城,再想辦法到荷花村,估計就算不是晚上,也得到下午去了。 所以姜瑜告訴自己耐心點,別著急,大半年都等了,也不急著這一天。 她窩在暖暖的被窩,翻了一本舊書出來打發(fā)時間,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入了迷,直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嚦臭[聲,姜瑜才回過神來。 她凝神聽了幾秒,從外面那些人的談話中,姜瑜大概知道了緣由。她起身穿好外套,走了出去。